還有一則槍鳥故事。

當時,黃盛鎮的黨委書記調至市裏任局長,新任黨委書記從另一個鄉鎮餘馬調來。餘馬鎮的經濟條件比黃盛鎮自然差遠了,因此,從餘馬調至黃盛,相當於狠狠地被提拔了一級。這位新任黨委書記姓榮名洋江,年僅三十八歲,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黃盛上任,仿佛看到了前麵的錦繡前程。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風格,榮洋江來到黃盛後,準備擺脫過去的人情關係,做出一個清正廉潔的樣子來,大幹苦幹幾年,發誓要拚一個副市長來幹幹。

他整天挺直腰杆,滿腦子想的是如何讓黃盛鎮的經濟再上一個台階,如何使自己得到市委書記黃泊常的重用。可是,他發現黃盛鎮裏有一個“怪物”,隻要一出門,就能看到他。當他出去檢查工作時,這人就在他麵前轉呀轉,也不知要幹什麼名堂,這讓他很有些惱火。

有一次,榮洋江到醫院工地上去檢查工程進度,這時,他又發現這人在離他五六米遠的地方跟著他,而且還一個勁地朝他笑,似乎很想上來說說話什麼的。榮洋江沒有趕他,也沒給他好臉。回到辦公室裏,他忍不住問辦公室主任小關道:“今天在工地上跟著我轉悠的那個二流子,究竟是誰呀?怎麼我到哪他就跟到哪,黃盛鎮怎麼會有這種人!”

小關道:“你說的太爺啊,他可是個人物哩。我們鎮裏的幹部呀,誰都不敢得罪他。”

榮洋江驚奇了,道:“是嗎?他究竟是幹什麼的?”

小關道:“他呀,叫任候耕,是我們黃盛鎮南盛村的村委會副主任。”

榮洋江笑了,不以為然地道:“嘿,我說他是誰哩,原來是個小小的村委會副主任,難道這種人也敢跟鎮領導叫板?”

小關見榮書記有些看不起任候耕,便耐心地勸道:“榮書記,這個任候耕有個毛病,他這人愛跟蹤盯梢,愛抓住幹部的小把柄,很厲害的。你來了以後啊,可要當心哩。”

榮洋江又笑了,道:“想抓我的小把柄?這種人還沒生出來呢!他這種二流子啊,還不知道我榮洋江的厲害,我以前在鎮裏是從政法辦主任位置上上來的,這種地痞似的人物我見多了。”榮洋江指了指上麵,又指了指下麵,道:“像他這種人呀,就好比是一隻鳥,而我呢,就好比是一杆槍。我想什麼時候把他打下來,就什麼時候把他打下來。”

小關從學校畢業已經三年,已經初步學會了一些馬屁功夫。當榮洋江的槍鳥論一公布,他就拍了一巴掌,豎起大拇指讚歎道:“精辟啊精辟,榮書記,你的槍鳥理論實在是精辟!這個任候耕啊,到了你麵前,就再也稱不上太爺了。”

榮洋江笑道:“他還叫什麼太爺,到了我這裏,他就準備著做我的太子吧!”他想想這話又不對,改口道:“他呀,做我的太子我還嫌他臭哩!”

這話很快傳到了任候耕的耳朵裏,使他惱羞成怒。黃盛鎮是任候耕的家鄉,又是綮雲的富庶之地,任候耕把這裏當做他發展勢力的根據地。因此,能否將新上任的黨委書記盡快拿下,對他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本來,他想找機會好好和他聊一聊的,可是看這個年輕人總是把頭抬得高高的,走到他麵前都不願意正視一眼,而且他好像很專心於工作,一時也插不上話。他一直在想,對於這種鄉鎮書記,隻要了解到他任候耕的後台,便會乖乖就犯,主動向他磕頭燒香的。他正準備著怎麼把話放出去,讓這個不懂事的年輕人早點上門呢。不料,這個不識抬舉的東西竟然根本沒把他任候耕放在眼裏,更讓人氣憤的是,竟然說出這種槍鳥之類的話。他想,這個小王八蛋,他也太不知黃盛這地方的水深水淺了。既然臭小子他欺人太甚,也隻得拿出一些手段來治他一治了。

任候耕遂背起行囊,來到榮洋江的發跡地餘馬鎮。

榮洋江是餘馬鎮榮家村人,十八歲出去當兵,幹了個連級幹部回來,被安置在餘馬鎮政法辦,後來一步步幹到政法辦副主任、主任,然後是黨委委員兼政法辦主任、黨委委員兼副鎮長、黨委副書記兼鎮長,最後是黨委書記。可以說,餘馬鎮的幹部中,沒有比榮洋江的簡曆書寫得更輝煌、更讓人羨慕了。他幾乎是兩年一個跟鬥地往上翻,在仕途上沒有遇到過一丁點兒障礙。這時,有人勸他再努一把力,趁現在年紀輕,搞個市領導幹。他當然也是日日夜夜地這麼想。可是,餘馬鎮畢竟是個小鎮,要想從這個小鎮直接跳到副市長,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他得先挪個位置,比如到市裏幹個實權部門的局長,但幹個財稅局、建設局、土管局的局長什麼的,在有的人看來也同樣困難,這些部門都是實權派,一把手所拿到的實惠和副市長也不相上下,因而很讓人眼紅。所以,這些部門其實並不是他這種年輕的鄉鎮黨委書記所應該去爭取的,弄不好會讓人說閑話。而富裕一點的、實力雄厚的鄉鎮黨委書記呢,卻是最理想的。從鄉鎮調到鄉鎮,說起來是平調,而且擺到桌麵上來講,幹鄉鎮工作他已經有經驗,容易通過。所以,經過一番努力,當然是指到市委市政府領導和組織部門的領導那裏一公關,他終於如願以償,被調到綮雲市經濟實力排在前三名的黃盛鎮擔任黨委書記。

任候耕首先來到榮家村,找到榮洋江的老家。這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費吹灰之力。村裏的人很熱情地給他指點,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幢四層樓的洋房,特別是那個樓上高高的塔尖,幾乎都聳到雲端中去了,成為整個榮家村最高的建築標誌。

任候耕站在“塔樓”底下往村莊四周掃視了一下。他發現這個村比他們南盛村的條件差遠了,洋房很少,稀稀疏疏的,點綴在那些泥瓦紅牆的矮院落之間。每一幢洋房都是那麼挑眼,那麼令人注目。他可以肯定,這些小洋樓的主人,都是靠經商辦企業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人。但也有少數並非靠經商辦企業富起來的,比如這個榮洋江。他就憑著自己是個鄉鎮的黨委書記,這些年來肯定也撈了不少,要不,他怎麼能造起這麼漂亮的洋樓,而且還敢在樓頂上按上這麼顯眼的塔尖呢?

這個人,有搞頭。任候耕從心裏笑到了臉上,轉身就往洋樓裏麵走去。

在客廳裏,一位白發老太正坐在太師椅上打瞌睡。任候耕知道這必定是榮洋江的老娘了,便從行囊中拿出兩盒營養品,遞給老太道:“大娘,我來看你來了!”

老太用她的老花眼瞧了半天,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吃力地道:“喲,對不起,我看不太清楚。你究竟是誰呀?”

任候耕指了指這屋子,道:“我呀,就是給你造房子的人,你不記得啦?”

老太聽說是造房子的,便說:“是不是那個阿寶啊?”

任候耕笑嘻嘻地道:“對對對,就是阿寶,我就是阿寶哩。”

老太道:“阿寶啊,我們一直在記掛著你呢。我們阿江常說,你這房子造得好,是全村最好、最漂亮的。村裏人進來都誇我,說我福氣好,老太婆一個,住這麼大的房子。嘿,你說,我住這麼大的房子幹什麼?你這阿寶也真是的,我一個人要住這麼大的房子幹啥?給我造小一點不就得了?反正阿江也難得回來住。”

任候耕道:“沒關係,反正你們阿江有的是錢!”

老太道:“錢?”她用手指壓著嘴唇道:“噓,錢的事你們都說好了吧?”

任候耕道:“說好了,說好了,他對你是怎麼說的?”

老太道:“他說這房子總共造了二十萬,阿江已經付了十萬了,還有那十萬,是你們之間的事,他說不用我管,這事可不能亂說,說了他要罵我的!”

任候耕道:“對,這事不能亂說。還有那十萬,我也不用他付了。咱們都是朋友嘛,還算那麼清楚幹啥?”

老太急道:“呃,那不能這麼說,十萬塊可不是個小數目哩。你還是要和他算清楚。你不要他付可以,有什麼事,盡管找他去,他現在啊,調到黃盛去了,你盡管到黃盛去找他。”

任候耕道:“好,我正想去找他哩。”

老太道:“阿寶啊,你盡管找他去。鎮裏麵有什麼活,你都找他包來做,他是書記嘛,能夠做主。”

任候耕說完了房子的事,又想起了別的事。他覺得這個老太真是好玩,便笑道:“大娘,最近那個女的有沒有到這裏來找過阿江?”

老太道:“哪個女的?你說的是哪個呀?”

任候耕道:“就是那個腰細細的,皮膚白白的,年紀輕輕的,就那個。”

老太道:“噢,你說的是阿白啊,你怎麼知道她的,是不是阿江告訴你的?這個阿江啊,這種事怎麼能隨便講呢?”

任候耕道:“我和阿江是朋友嘛,他跟我說起過阿白的事。他說阿白常來找他,弄得他們夫妻都吵架呢。”

老太道:“是啊,你替我勸勸阿江,別和那個阿白在一起了,都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幹這種事不好,傳出去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