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聽到同事們念這些錯別字。記得有一次,黃善默在與陳火明校對一份稿子時,曾刻意把“澄清”和“棘手”兩個字念得較為響亮,以便讓陳火明知道部裏的許多人犯了錯誤。不料,陳火明毫不留情地糾正道,這是登清,不是澄清;是辣手,不是棘手。黃善默真有些呆,他竟然不顧一切地衝到自己辦公室裏拿出一本《現代漢語字典》,翻出正確的拚音給陳火明看,然後等待著領導的表揚。繼續讓他意外的是,陳火明冷笑了三聲,道:“小黃,不是我批評你,在機關裏,你沒有必要出這種風頭。”他故弄玄虛地道:“你以為我不知道正確的拚音?我雖然是行伍出身,可也曾經在楠州大學進修過兩年,我讀的書也並不少。可是,我們在機關裏幹,與搞藝術完全相反。搞藝術要千方百計和別人不一樣,在機關裏幹卻是要千方百計地和別人一樣。所以,當我們綮雲的幹部們念著一口綮普話,有滋有味地念著登清事實時,你也得跟著念登清事實;他們念辣手的問題,你也得念辣手的問題。要是你別具一格,一定要按自己的口音去念,人家隻會多看你兩眼,覺得你不倫不類,既不像個播音員,又不像個綮雲人。長期下去,你會被機關人排擠出去的。”

經過這次的教訓,黃善默再也不敢把普通話念得太標準了,隻得將錯就錯,和大家一樣念錯別字。現在,坐在會議室裏聽到這些古怪的念法,他已經有些習以為常了。

當然,在座的沒有誰會去關心某個字的念法,更不會關心念的內容是什麼,因為趙萍正和江洪水師傅議論市府辦的人事變動,馬癸笑嘻嘻地在和金曉蓉老不正經,舒蘭亭在和鄭秘書探討某大廈購物中心一件皮裙的價格,嚴律己戴著老花鏡,脖子把腦袋撐向後麵,遠遠地看著當天的《參考消息》。而屠連甲副部長呢,中午在物資公司狠狠地撮了一頓,現在半斤三都蕎麥燒已經發作,他的腦袋正以半分鍾一次的頻率耷拉下來。

黃善默被屠部長的睡意所感染,輕輕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這時,紅影子出現了。他所敏感的紅影子,不是在他的夢裏,而是在會議室的門口出現了一下,等黃善默的目光和她對視以後,便又躲退了去。

鄒瀲又來找他了。黃善默把她迎到辦公室裏坐下,鄒瀲就微笑著拿出那份資料,還給善默。兩人客氣了幾句,鄒瀲知道黃善默正在學習,不便打攪,便提出要告辭。

黃善默正舍不得她走,想要挽留又找不著借口時,鄒瀲忽然說:“聽說今天晚上有一部台灣電影,蠻不錯的。”

鄒瀲問他晚上是不是有空。黃善默笑了起來,說:“當然是有空啦。”

兩人約好了晚上七點鍾在電影院門口碰頭,便喜滋滋地作別。

黃善默陪鄒瀲一起在江邊散步,覺得今天的綮雲江比從前更美麗了。兩岸的青山倒映在水裏,水是墨綠色的,細細看去,還可以看見水底下的石頭和水草,它們實在太清晰了,可以讓人感覺到水流的速度。黃善默覺得綮雲江真是個美人,綮雲江水有著一流的品質。

鄒瀲也同樣地愛這條江,並且不時地發出一陣陣的讚歎,隻是這些讚歎的語言沒有太多的新意,至少黃善默是這麼認為的。其實,聰明的鄒瀲即使再愛這條江,也不可能在讚詞上有什麼追求,因為她在觀察綮雲江的同時,把更多的注意力用在了黃善默的身上。

鄒瀲說:“綮雲江裏的水草真的很可愛,黃善默,我發現你的鼻子長得倒有些堅挺。”

黃善默說:“是真的嗎,我倒沒注意過。”

黃善默看不見自己的鼻子,就把鄒瀲的鼻子看了一下,覺得鄒瀲的鼻子也高高的,大概也可以叫做堅挺的。

鄒瀲說:“綮雲江的溫度太低,否則我們就可以看見很多美麗的魚在水裏緩緩地遊動了。黃善默,其實你的一雙眼睛倒有幾分詩意,深邃得讓我想起一位很了不起的作家。”

黃善默微微地笑了,他看不見自己的眼睛,就看了看鄒瀲,隻是他覺得鄒瀲的眼睛一點也不深邃,一雙大眼睛,長得有點意思。當然,要是一個女人的眼睛可以稱作深邃,那可能就沒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