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運氣好,”維爾說,“你運氣好,沒當小說家,去當編劇了。你永遠也當不了小說家。”接著,他花了三十分鍾時間,不帶任何惡意和嘲諷地把她的小說條分縷析,讓她認識到這純屬一本平庸之作。沒有結構、沒有深度、沒有引起共鳴的角色,就連她的長項對白都一塌糊塗,通篇小聰明,沒有重點。這是一次殘忍的打擊,但維爾言之有理,克勞迪婭明白這全是事實。
他以一種自以為善意的方式作了結語:“如果是個十八歲的姑娘,這書還真不錯。”維爾說,“我提到的這些缺點,都可以用經驗加以彌補,隻要年紀漸長就會好起來。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永遠沒法彌補,你沒有自己的語言風格。”
雖然克勞迪婭被批評得體無完膚,但是這句話真正惹怒了她。評論家們其實還讚揚了這本書抒情的風格。“你錯了。”她說,“我挖空心思,就為了把句子寫得完美。而且,你的作品最讓我欽佩的一點,就是詩一般的語言。”
維爾這才笑了起來。“謝謝,”他說,“我並沒有刻意追求詩意。我的語言全都是人物情感的真實迸發。而你的語言、你所謂的詩意,都是強加的,是假的。”
克勞迪婭的眼淚終於忍不住了,“你算什麼東西?”她說,“你也太打擊人了,你怎麼就知道你是對的?”
維爾被逗樂了。“聽著,你可以寫能出版的小說然後等著餓死。可你明明是個天才編劇,何必這樣呢?至於我為什麼這麼肯定,因為這是我唯一完全了解的事務。除非我說錯了。”
克勞迪婭說:“你沒說錯,但你是個殘忍的混蛋!”
維爾很快地掃了她一眼。“你很有天賦,”他說,“你對電影對白很敏感,你是串聯故事情節的專家。你真正能夠理解電影。你屬於電影,你不屬於小說啊。”
克勞迪婭的大眼睛驚訝地瞪著他:“你知不知道你多侮辱人?”
“我當然知道,”維爾說,“不過,這都是為了你好。”
“我真不敢相信,你這樣的人能寫出那樣的書來,”她尖刻地說,“誰也沒法相信是你寫的。”
對此,維爾報以一陣大笑。“沒錯,”他說道,“這才妙呢,對不對?”
接下來的整個一周,他都一本正經地跟她共同改編劇本。他估計這段友誼算是完了。最後,克勞迪婭對他說:“厄內斯特,放鬆點,我原諒你了,我甚至相信你說得對。可是你幹嗎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呢?我還以為你在耍那些男人的手段呢,比方說,先損我一通,再把我推倒在床上。但是我知道,要幹這種事兒你還太遲鈍了。上帝啊,以後你下猛藥的時候,記得塞塊兒糖。”
維爾聳聳肩。“我一直堅持一條原則,”他說道,“寫作的事我要是不實話實說,那我就什麼都不是了。還有,我說話難聽,因為我很欣賞你。你這樣的女孩子很難得。”
克勞迪婭笑著問:“是說我的才華、智慧,還是美貌?”
維爾揮著手,打發她道:“不是,都不是,”他說,“是因為你受到了祝福。你是個幸福的人。不會有什麼悲劇能把你摧垮的。太難得了。”
克勞迪婭思忖著。“等一下,”她說,“你隱隱地在罵我。你是說我其實很愚蠢嗎?”她頓了頓,“多愁善感才是敏銳啊。”
“沒錯,”維爾說,“我就很多愁善感,所以我就比你更敏感?”二人大笑,然後她抱住了他。
“謝謝你的坦率。”她說。
“別盲目自信,”維爾說,“我媽媽總說生活就像一箱子手榴彈,你永遠不知道哪一顆會送你見上帝。”
克勞迪婭撲哧樂了,說道:“天哪,你一定要說這麼喪氣的話嗎?你這輩子也當不了編劇了,從你這句話就看得出來。”
“但這更真實。”維爾說。
沒等劇本寫完,克勞迪婭就把他拖上了床。她如此迷戀著他,隻有脫了他的衣服才能脫了他的心防,真誠地交流。
就情人而言,維爾熱情有餘,技巧不足。他比大多數男人都知足。最重要的是,做愛之後他喜歡聊天。赤身裸體絲毫不影響他口若懸河、大肆說教。克勞迪婭喜歡看他一絲不掛。不穿衣服的他像個猴子似的靈活、性欲勃發,而且體毛濃密。他的體毛從胸前一直蔓延到後背。而且他還像猴子一樣貪得無厭,總是緊緊抓住她光溜溜的身體,就好像她是枝頭的果實。他的品味逗得克勞迪婭忍俊不禁,而她則享受性愛本身的愉悅。他享譽世界,她在電視上看到他時覺得他的演講太裝腔作勢了。他痛批道德淪喪的世界,像模像樣地攥著一個煙鬥,幾乎沒吸過幾口。他身穿粗花呢的外套,肘部縫了兩塊皮革,看上去非常專業。但是,他在床上比在電視裏風趣得多。他一點兒也不上鏡。
他們並不談什麼真愛、什麼感情關係。克勞迪婭不需要這些,而對這些事情維爾隻有文學上的認知而已。他比她年長三十歲,除了名氣響亮,再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優點,這些兩個人都承認。除了文學,兩個人毫無共同語言。恐怕這種情況最不適合建立婚姻了,這點兩個人也都同意。
不過,她喜歡跟他爭論電影的事情。維爾一再宣稱電影不是藝術,隻是向遠古的山洞裏發現的那些原始壁畫致敬而已。電影沒有自己的語言風格,而人類發展靠的就是語言,所以這種東西是一種退化了的、最低等級的藝術。
克勞迪婭說:“這麼說,繪畫也不是藝術,巴赫和貝多芬也不是藝術,米開朗基羅也不是藝術。你這純粹扯淡。”這時候她才意識到,他是在逗她。他喜歡捉弄她,不過隻是在做愛之後,而且他總是小心翼翼的。
等到劇組不再用他們兩個的時候,他們已經是很親密的朋友了。維爾動身回紐約之前,送給了克勞迪婭一枚小小的戒指,戒指鑲了四種不同顏色的珠寶,外形並不對稱。看起來,它並不昂貴,卻是個很有價值的古董,他花了很長時間淘到的。從此之後,她就一直戴著。她已經把這枚戒指當成護身符了。
她送給他的分手禮物,則是對好萊塢運作方式的完整介紹。她告訴他,劇本會交給出色的本尼·斯萊改編。本尼是個善於劇本改編的傳奇人物,曾經獲得奧斯卡劇本改編獎的提名。本尼·斯萊最擅長的,就是把文藝故事變成票房上億的大片。毫無疑問,維爾的書經過他手,一定會變成一部維爾討厭得要死,卻能賣一大筆錢的電影。
維爾聳聳肩。“無所謂,”他說,“反正我有百分之十的淨利潤,我會很有錢。”
克勞迪婭麵帶慍色地看著他。“淨收入?”她嚷道,“不管電影有多少票房,你一分錢也見不到。羅德斯通最擅長的就是把錢變沒。你聽清楚,五部大賣的片子我都有淨收入分成,我一毛錢都沒見過,你也一樣見不到。”
維爾再次聳了聳肩。看起來他並不在乎,這使得其後幾年裏他的行為更加撲朔迷離了。
克勞迪婭的下一段感情讓她記住了厄內斯特所說的生活就像一箱子手榴彈。盡管她聰明伶俐,卻還是跟一個完全不合適的人墜入愛河。他是個年輕的“天才”導演。在這之後,她又愛上一個全世界女性都會為之傾倒的男人,可惜對她而言仍是完全不合適。
她原本自大地認為自己能夠駕馭這樣的完美男人。但是他們對待她的方式很快讓她打消了這種念頭。
那個導演隻比她大幾歲,並不招人喜歡。但是他已經拍出了三部非同凡響的片子,口碑票房雙豐收。每家電影公司都想請他。羅德斯通工作室給了他三部電影的合約,還安排克勞迪婭幫他改寫電影劇本。
這個導演的天才之處在於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一開始,他就對克勞迪婭擺架子,因為她是女人,又是作家。在好萊塢的權力體係中,這兩種身份都沒什麼地位。他們很快就發生了爭執。
克勞迪婭認為他要求的場景跟情節的結構不吻合。她認為這場戲本身是個亮點,但在整部電影中,隻會起到導演炫耀技巧的作用而已。
“這場戲我寫不出來,”克勞迪婭說,“這場戲對情節起不到作用。隻有動作和鏡頭而已。”
導演硬邦邦地回應道:“所以叫作電影。按我們討論的寫就行了。”
“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也不想浪費我的,”克勞迪婭說,“願意寫的話你拎著攝影機自己寫去吧。”
導演連發火的時間都沒浪費。“你被解雇了。”他說,“這部電影用不著你了。”他拍了拍手。
但是斯基比·迪爾和鮑比·邦茨讓他們兩個妥協了。如果不是她的執拗激起了那個導演的興趣,這原本是不可能的。影片很成功,克勞迪婭不得不承認,這個成功主要是因為這個導演的天才,而不是她的劇本,她沒有導演的那種眼光。他們上床純粹是個偶然。但是這個導演太掃興了。他拒絕光著身子。就算做愛,他也得穿著襯衫。但是,克勞迪婭仍然夢想著兩個人可以一起做出好看的電影來,成為最棒的編導搭檔之一。在這個組合裏,她心甘情願附屬於導演,用她的才華服務他。他們一定能共同創造偉大的藝術,成為傳奇。兩個人的感情維持了一個月,直到克勞迪婭完成了《梅莎琳娜》的待售劇本大綱,並交給他看。他看了一遍就扔到了一邊。“女權主義的狗屁,除了胸就是屁股,”他說道,“你很聰明,但是我可不想浪費一年的生命拍這種東西。”
“這隻是第一稿。”克勞迪婭說。
“天哪,我真討厭那些利用私人關係來給電影搭順風車的人。”導演說。
克勞迪婭覺得自己對他的愛霎時間煙消雲散了。她慍怒不已。“我用不著靠著跟你上床來拍電影。”她說。
“你當然用不著了,”導演說,“你有才華,而且電影圈對你的屁股的評價是最高的。”
克勞迪婭悚然。她從來沒在私底下議論過她的性夥伴。她討厭他的語氣。做的都是同樣的事,憑什麼男人就天經地義,女人就得感到羞恥。
克勞迪婭對他說道:“你也很有才華。但是一個穿著襯衫做愛的男人更加無恥。還有,至少我不會拿試戲來騙人上床。”
兩人的關係就這麼結束了。她因此想到了讓迪塔·湯美來做導演。她斷定,隻有女人才配得上她的劇本。
去他媽的,克勞迪婭想。這個混蛋從來不把衣服脫光,而且做愛之後也不願意說話。他的確是個拍電影的天才,但他沒有自己的語言。在天才當中,他又是個無趣至極的人,隻有談起電影才好一點。
此刻,克勞迪婭的車馬上就要開到太平洋海岸公路的大轉彎處了。那裏的海麵像鏡子一樣映出她右側的懸崖。這是她最喜歡的風光。大自然的美永遠能讓她愉悅。離馬裏布隻有十分鍾的路了,安提娜就住在那兒。克勞迪婭理了理思路:她得挽救片子,她得讓安提娜回來。她記得,她們有過相同的情人,隻不過時間不同。愛過安提娜的人也愛過她,她的心頭忽然湧起一陣自豪。
太陽正是最耀眼的時候,海浪在陽光照射下像一塊塊巨大的鑽石。克勞迪婭突然踩下刹車。她看到一架滑翔翼,她覺得這架滑翔翼會從她的汽車前方掠過去。她看得清滑翔翼下麵的人。一個年輕姑娘,露出了半邊乳房,一邊揮手,一邊飛向海灘。沒人管他們嗎?警察哪兒去了?她搖搖頭,踩下了油門。車輛漸漸少了,公路轉彎,她看不見海麵了,不過半英裏後還會再出現的。就像真愛一樣,克勞迪婭笑著想。她生命裏,真愛總是會重新出現。
她真正墜入愛河時,卻換來了一次痛苦的體驗,給她好好上了一課。這其實並非她的錯,因為對方是斯蒂夫·施塔林斯,賣座紅星,女人的夢中情人。他洋溢著陽剛之氣,渾身散發著魅力,還有一定量可卡因所帶來的旺盛活力。他還很有表演天分。更重要的是,他是當代的唐璜。無論他走到哪裏都處處留情——非洲外景棚、美國西部的小鎮、孟買、新加坡、東京、倫敦、羅馬,還有巴黎。而且他這麼做的時候,都仿佛是一位紳士施舍窮人,或者是基督教的慈善活動。他們之間從來談不上有戀情,乞丐怎麼有資格接到慈善家的宴會邀請呢?他對克勞迪婭傾心不已,這段感情持續了整整二十七天。
盡管他們在一起很快樂,對克勞迪婭來說,這二十七天真是一種恥辱。斯蒂夫·施塔林斯是個不可抗拒的情人,吸食了可卡因之後更是如此。他甚至比克勞迪婭還習慣於赤身裸體,他完美的身材比例起了很大的作用。克勞迪婭經常發現他對著鏡子端詳自己,就像女人在試戴帽子一樣。
克勞迪婭知道,自己隻是個小情人而已。他們約會的時候,他總是打來電話說要晚到一個小時,結果六個小時之後才出現。有時候他幹脆就把約會取消掉。對他而言,她無外乎是個後備。還有,他們做愛的時候,他總逼著她一起吸食可卡因,當時飄飄欲仙,卻讓她的腦子變得一團糟,過後好幾天她都沒法工作,就算寫出來點什麼,她也不相信自己。她發現她正在變成自己最為痛恨的那種人——全部生活都寄托在男人的興致上的女人。
她隻是他第四或者第五個選項,這讓她大感恥辱。但其實她並不怪他,她隻是怪自己。不管怎麼說,名聲大噪的斯蒂夫·施塔林斯願意要哪個女人都能到手,而他選了自己。施塔林斯會漸漸老去、不複俊朗;他總有一天會變成過氣明星,而吸食的可卡因會越來越多。趁著年頭尚好,他得及時行樂。她一生中很少有不快樂的時候,而她雖然墜入了愛河,卻非常不快樂。
所以,第二十七天,施塔林斯打電話說他晚到一個小時的時候,她說道:“別麻煩了,斯蒂夫,我不想再當個百依百順的奴隸了。”
他似乎並不意外,回應道:“我希望我們分手了還是朋友。”他說,“和你在一起我很高興。”
“當然。”克勞迪婭說著就掛了電話。這還是頭一次她不想在分手後保持朋友關係。她還是太傻了,這使她懊惱不已。顯然他的行為都是讓她主動離開的小伎倆,可她這麼長時間都不知趣。想想真丟臉。她怎麼能這麼傻呢?她哭了,但是一周以後她發現自己根本不懷念這段感情。她可以自己分配時間了,她能工作了。沒有可卡因和真愛,重新撲在寫作上的感覺真好。
那位天才導演情人拒絕了她的劇本後,克勞迪婭花了六個月時間,拚命修改完了劇本。
克勞迪婭·德·萊納在《梅莎琳娜》的初稿裏,把女權主義定為基調。但她在電影這行摸爬滾打了五年,深知不論要傳達什麼信息,都得用一些最基本的元素包裝起來。比如貪婪、性愛、謀殺,還有對人性的信仰。她不但要給主角安提娜·阿奎坦塑造一個豐滿的角色,至少還得準備出三個女配角的戲份。好的女性角色太少,這個劇本肯定能吸引一線明星。最後,一個迷人、冷酷、英俊、睿智的大反派是必不可少的。她不禁想起,她的父親是最好的原型。
最初克勞迪婭希望找到一位影響力足夠的女獨立製片人,不過電影公司掌握生殺大權的人大部分都是男人。他們雖然喜歡這個劇本,但是也憂慮如果製片人和導演都是女人的話,這部片子的女權主義傾向會不會過於明顯。這個時候克勞迪婭已經決定導演由迪塔·湯美來擔任,而高層們則希望主創人員中至少有一位男性。
對這個拍攝預算充裕的邀約,湯美肯定欣然接受。這樣的片子一旦成功,她就會躋身最賣座的導演之中。而就算片子的票房失敗,她的名號起碼也打出去了。有時候,相比掙了錢的小成本電影,一部血本無歸的大手筆更能讓導演聲名遠播。
此外,迪塔·湯美隻對女人感興趣。這部片子能讓她一下子接近四個漂亮女明星。
克勞迪婭之所以想找湯美來拍,是因為若幹年前她們曾經愉快地合作過一部電影。她非常直率、敏銳,很有才華。而且,她不是“編劇殺手”那類導演,她不會找自己的朋友來修改劇本,然後在編劇裏加上自己的名字。除非她確實做了相應的工作,否則她絕不會署名。她不會像其他導演和演員一樣性騷擾。話說回來,在電影圈裏“性騷擾”這個詞其實並不成立,因為出賣色相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克勞迪婭特意等到周五才把劇本發給了斯基比·迪爾。他隻有周末才會認真讀劇本。盡管他背叛過她,她還是把劇本寄給了他,因為他是好萊塢最好的製片人。而且,她從來都沒法兒跟往日舊情一刀兩斷。她等來了回音。周日上午她接到他的電話,約她共進午餐。
克勞迪婭把電腦扔在奔馳車裏,一身工作裝:男款藍色牛仔襯衫、褪了色的牛仔褲和帆布鞋。頭發用紅色的頭巾紮到後麵。
她從聖莫尼卡的海洋大道出發,途經海洋大道和高速之間的帕麗薩德公園時,她看到聖莫尼卡無家可歸的人們正排隊等著領早午餐。公園裏空氣清新,有木頭桌椅,每個星期天,社工都會給他們送來食物和飲料。克勞迪婭為了能看見他們,一直都走這條路,她提醒自己,另外一個世界裏的人沒有奔馳和遊泳池,也沒錢去羅迪歐道購物。前幾年,她經常自發去公園派發食物,如今她隻是寫張支票捐給教堂。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裏來往太痛苦了,讓她追求成功的欲望都變得遲鈍了。她不可避免地觀察著他們。這些人衣衫襤褸,生活困窘,但一些人還是活得很有尊嚴。沒有希望地活著在她看來實在不可思議。其實這根本就是錢的問題而已。她寫劇本,掙錢輕鬆愉快;她半年賺的錢,比這些人一輩子見過的錢都多。
斯基比·迪爾的家在比弗利山莊的山穀裏。管家把她引到了遊泳池。遊泳池的更衣室漆成了明亮的黃藍兩色,迪爾靠在太陽椅上,旁邊的大理石桌子上擺著他的電話和一遝劇本。他戴著一副隻在家裏使用的紅框老花鏡,手裏端著一杯冰鎮的“依雲”礦泉水。
他起身擁抱了她。“克勞迪婭,”他說,“我們很快就要有事可幹了。”
她在琢磨他的口氣。她通常能從說話的語氣裏聽出對劇本的態度。有時候他們字斟句酌地表揚你,其實是在說“根本不行”;有時候他們先是熱情洋溢地把你誇得天花亂墜,然後緊接著給你至少三個他們不能買你的劇本的理由——別的電影公司已經在做類似的題材,沒有合適的演員陣容,我們公司不做這類題材——諸如此類。但是迪爾的口氣聽上去就像出手果斷的生意人鎖定了目標。他談的是錢和操作,意思是“這個劇本我們要了”。
“這是一部大製作,”他對克勞迪婭說,“非常非常大。其實這個製作根本小不了,你的意圖我明白,你很聰明。但是我必須要用性愛這個主題說服電影公司。當然了,我肯定會對女演員說這是關於女權的電影。男主角呢,如果你能讓這個角色再溫和一點兒,給他添幾場正麵的戲份,也沒問題。我知道你想當這部片子的聯合製片人,但最終我說了算。說說你的想法吧,我很樂於接受意見。”
“我希望能決定導演的人選。”克勞迪婭說。
“這可得由你、電影公司和主要演員共同決定。”迪爾笑著說。
“除非同意我的導演人選,否則我不賣劇本。”克勞迪婭說。
“好吧,”迪爾說,“那這樣,你先跟電影公司說你要當導演,然後再讓步,他們放下心的時候,也就同意你的人選了。”他頓了一下,“你準備找誰?”
“迪塔·湯美。”克勞迪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