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唱歌一樣有節有拍地過去了。
不經意間林陽來這家部屬的設計研究院工作已經是一年有餘。
日子倒是過得很輕鬆,不過也感覺不到更多的理想和激情。
這家成立於建國初期的設計研究院,是標準的國家事業單位、行業裏的龍頭大牌。因為當年是蘇聯援建的項目,所以從樓宇的建築風格、內部結構,到科研設計的流程製度以及技術標準,都無處不體現著蘇式的印記。院裏的設計任務和科研任務都是由部裏直接下達的指令性計劃,員工有工作就幹,沒有工作就閑起來,甚至有工作也可以閑起來,那日子過得真叫一個無憂無慮、悠哉悠哉。也正因為如此,沒有競爭機製,沒有危機意識,再加上那些複雜又充滿恩恩怨怨的人際關係,導致了人浮於事、消極怠工、鉤心鬥角、拉幫結派,甚至損公肥私的事情在院裏到處發生、比比皆是。其實林陽所能看到的還隻是冰山一角,他隻是機電處的一名普通設計員,還接觸不到上層領導間的那些權力和利益的爭鬥博弈,而眼下所看到的這些就足以讓這個剛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瞠目結舌了。
機構臃腫、人員龐雜、效率低下、風氣一般,這是林陽對這個單位的概括性總體評價。而因為年輕氣盛又滿腦子理想主義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走向社會的第一份工作竟是如此的環境。他也曾和幾個比較談得來的同事私下裏表達過自己的意見和看法,不過大家都不以為然又幾乎異口同聲地勸他算了,別想那麼多,這不是個別單位的問題。幾十年的積弊和陳俗即使現在馬上刹車,巨大的慣性也會讓這部老爺車沿著原來的軌跡繼續運行下去。何況刹車並不是誰想踩都可以踩的,最起碼這東西不在我輩的腳下。
“你沒見在位的都是什麼人啊,一個個粘上毛比猴都精!林陽就憑你那直來直去、口無遮攔的性格,還想和他們這些老奸巨猾的人混到同一輛戰車上?”同事老馬經常這樣開導林陽。老馬和林陽同在一個工程項目組,是林陽來院裏後的第一個師傅,當然在項目組裏也是他的主任設計。
老馬是“文革”前的老中專生,專業理論水平不見得怎麼高,但論現場經驗和動手能力卻是把一流的好手,而最重要的是老馬久經沙場有過大風大浪的曆練。一項工程從可行性研究到初步設計,從工程設計到現場調試,老馬經常是從頭至尾地或負責或參與。尤其是工程到了安裝調試階段,偌大的工程誰也不能保證凡事精準沒有漏洞,一旦問題出現,設計單位、生產單位、施工單位、監理單位就開始互相推諉互相扯皮了。其實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推卸責任!每當這時候,老馬就開始展示他大將的風采了。你推諉我也推諉,你扯皮我也扯皮,你較真兒我也較真兒,當然了還有你講道理我也講道理。誰也不知道老馬那矮墩墩的身材能頂得起多少類似的重負。從院裏到處裏的領導都對老馬尊重有加,不僅因為他是名老同誌,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他能打能拚、能打贏現場的技術官司,令領導們臉上有光。
其實,林陽剛來院裏的時候老馬並不看好他。一個是覺得林陽太秀氣,說話過於文質彬彬。其實說起來林陽也很尊重他,但是越是尊重,老馬覺得這師徒間越有距離感,沒有他心中認同的那種師徒關係的勁兒。但是後來這種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被漸漸地淡化了,老馬甚至覺得這個徒弟不僅是可塑之才,也是一可交之人。就是為人太透明了,透明得有時甚至叫人心痛。再一個就是林陽在一些工程技術問題上經常會不分場合地發表意見,而這些意見有時會和老馬的意見相左而令他頗為難堪。可礙於師徒的情麵,老馬又不好多說什麼。
有一次在院裏開設計、製造、施工、運行的四方設計協調會,剛剛出差回來的林陽作為設計院的人員來參會。當時設計院和製造廠在一個諧波處理的方式上存在分歧,林陽坐在角落裏靜靜地聽著。
在雙方爭執不休的時候,林陽也不知道在哪兒拿了兩根粉筆就上台了,很快在黑板上畫出了一張諧波的矢量分析圖來。接下來照圖分析,口若懸河、洋洋灑灑,結果卻是支持了製造廠的方案!
意見開始倒向一邊,這次製造廠贏了。
老馬氣得出了一身透汗。
製造廠的黃總笑眯眯地看著林陽說:“不簡單啊,小夥子!頭腦清晰、表達準確,最重要的是隻對技術不對關係,難能可貴呀。”
接著又把頭轉向老馬,“老馬,名師出高徒嘛。”
老馬一臉尷尬嘿嘿地笑著:“名師不敢,高徒是真啊!哈。”
事後老馬找到林陽談,說:“你對係統的方案、參數有意見都可以,不過得先跟我說呀。你說一個單位搞出兩種意見來,咱們是一家人,你卻支持了別人,你這不是讓我尷尬嗎?”
林陽說:“師傅,我還真沒想那麼多。我覺得設計協調會嘛,就是要協調的呀。既然是協調,那就怎麼對工程有利怎麼來了。不過我以後注意了,有問題咱們內部先協調。”
然而沒過多久,林陽又放炮了。這回不是當著外單位人的麵兒,而是在院裏總工辦召開的工程設計彙報會上,當著主管設計的副院長、總工程師、總設計師,還有二十幾個與會者的麵兒。林陽不僅對設計內容的質量提出了異議,甚至還指責了院裏的技術複核和審定製度!居然還說這樣的問題不應該由一個普通設計員提出來,方案送交有三審製度,各個環節的人員都各負其責了嗎?不知這些審核、審查、審定的名字是怎麼簽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