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當然得管了,您以為這師傅這麼好當啊!”林陽嘻嘻地笑著舉杯和老馬又幹了一杯。
“你來院裏就一直在我手底下,幹了這麼長時間。我剛才說了咱們師徒相處得相當不錯。你是個實實在在、表裏透明的人,工作上進,待人也誠懇,連我兩個兒子馬太和馬可都說你好,說我這批徒弟裏就數你最好。”
林陽笑了。老馬說:“我說得可是千真萬確沒有一點水分,不信你可以問我老婆小駱。”
林陽又笑了,笑得甚至有點靦腆,說:“師傅您想哪兒去了,我怎麼能不相信師傅您的話呢?我是覺得我沒有大家想的那麼好。”
“林陽你為人不錯這件事兒不容置疑。我老馬不敢說是閱人無數,不過在這社會裏摸爬滾打、上下努力、左右逢源得也是一老油條了,看個人還看不準?你們這一屆我收了三個徒弟,這麼長時間了,誰什麼樣我清楚著呢。那袁清璉整天點頭哈腰、虛頭巴腦,業務不行吧又不肯專研。你說你牌子不亮吧,這是先天性的,咱們單位在乎這個也不在乎這個,我老馬就不是什麼名牌大學。工作上、業務上的能力很大程度上在於後天的努力。這小袁牌子不行、能力不行,那你工作上有點熱情也行啊,結果是熱情也沒有!你說虧了你上大學前還是設計院的老人兒!咱們是設計研究部門,做的是工程設計,是課題研究,不靠業務能力,不去腳踏實地,今天去搞搞院團委的演講比賽,明天去參加下處裏的工會活動,有意思嗎?我就不信那團委工會的活兒能當飯吃?再就是他那副精於算計的神態,林陽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我覺得小袁腦袋裏好像裝了部計算機,時時都在算計。你跟他說句話也好,問他個事兒也好,他都不會立馬回答你,目光要停留在你臉上延遲個三秒五秒再開始說話。你要是碰上了件難事兒,那雙眼睛一開眨,得,三五秒鍾就不夠用了!”
“哈哈,師傅您觀察得細致入微,模仿得也出神入化!這麼好的觀察能力怎麼還幹這一行啊,應該去當小說家,要麼當導演也行!”林陽調侃著。
“怎麼樣?我說得沒錯吧?”老馬更來了精神。
“再說那柳宏吧,那也是早被我看透的主兒。你說柳宏你一個學應用數學專業的,憑什麼關係進的咱們院裏我也就不多說了。硬塞給我這麼個專業不對口的徒弟,我也就隻好硬著頭皮帶著,不能指望這樣的徒弟將來能給我獨當一麵。業務上我倒沒怎麼指望他,尋思讓他搞搞一般性的工程管理,專業性不強,不成事兒也別誤事兒就行了。結果怎麼樣?三個字:不著調!柳宏這孩子倒是嘴甜,都工作了,你在單位裏給那些年長些的叫師傅不挺好嗎?可他一口一個叔、一口一個姨地叫著,讓人覺得甜膩膩的。再說像秦華那樣的女同誌總共也沒大他幾歲,他一口一個秦姨地叫,我看秦華就很不舒服。女同誌誰願意人老輩大呀?”
“來,咱們再走一個,走一個接著說你啊。”兩人碰了下酒杯又一飲而盡。
“不是我說你啊,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心眼兒,人太透明。
活在社會裏沒有點兒城府是不行的,性格直來直去你自己覺得不累了,但社會不容你,周圍不容你啊。”
林陽不住地點頭。
老馬透露了那次在工程彙報會上林陽抨擊院裏的三審製度形同虛設,到會的領導都麵麵相覷但沒有發作。事後有的領導大為光火,甚至拍著桌子罵林陽猖狂。還有的說林陽純粹是不知天高地厚,說他才幹了幾天,他們都幹了三十年了!還有的領導滿是狐疑地看著老馬,一臉的意味深長:“老馬,你徒弟不是在表達你的意思吧?”
林陽沒有想到自己碰到了技術問題,看到了管理漏洞後的幾句實話,居然惹出來這麼多的麻煩,還讓師傅老馬跟著受委屈,心裏覺得過意不去,於是一反往日的話嘮樣兒,垂下頭去自顧喝酒不說話了。
老馬又講了一陣子如何應付社會,如何左右逢源,如何管好嘴巴夾起尾巴做人,最後委婉地告訴林陽之所以說了這麼多,目的就是不要被人當槍使。不講策略、胡亂放炮,最後的結果是徒弟出師不利、馬失前蹄,師傅也落個難辭其咎,最後倒是有人從中漁翁得利。
林陽知道老馬說的漁翁指的是盧琪,感覺喝了一晚上的酒,到最後這兒好像才切入了正題,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這社會上的關係真夠複雜,小小設計處、小小設計組就有這麼多的明爭暗鬥。
兩人幹掉了最後一杯酒,老馬用一句關乎哲學的話結束了這一個晚上的暢飲和懇談。老馬說:“哲學裏從量變到質變中間有一個重要的環節就是度。不管做什麼,把握住度很是重要。做人直率透明是好事兒,但不能過分,在度以下是大智若愚,過了度就沒有智慧了,那就是全愚!”
這話讓林陽聽了個振聾發聵!
酒足飯飽、教誨聽罷已經快半夜了,林陽起身告辭。老馬把大半盤吃剩的牛肉腱子給林陽打包帶上了,然後蹺起腳在林陽耳邊小聲來了一句:“咱以後不一定非吃牛羊肉啊,想吃什麼你就說,我什麼都能做。明白啦?”
林陽笑了,在老馬腰上捶了一把:“我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