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麗有些喝多了。離開西街的時候,她又給林大倫發了短信,林大倫還是沒有回。酒廊門口,一個賣花的小女孩正纏著一對對的年輕人,卻對陳美麗視而不見。陳美麗有些生氣說,你過來。小女孩走了過來說,想幹嗎?陳美麗說,你的花我全買下。

陳美麗捧著一束花離開了西街酒廊,走出好遠的時候回過頭,卻看到賣花小女孩手裏拿著錢還呆呆地站在原地。陳美麗對小女孩很嫵媚的一笑,小女孩也笑了,在路燈下露出空洞的嘴巴。她正在換牙,她轉過身向另一個方向跑了,很快地隱在了夜的最深處。陳美麗突然覺得這小女孩和自己一樣可憐,這樣想著忍不住就要落淚。她撥通了李晚生的電話,對著電話大罵,李晚生,你這個混蛋。李晚生,你去跳樓吧。

陳美麗一個人走在七月初七的夜風中。她覺得自己像一條錦鯉,遊弋在五光十色的夜晚。她捧著花蹣跚前行,街上空無一人,偶有車輛飛快駛過,或者就是開著很響音樂的敞篷車,陳美麗知道是年輕人開的這種車,陳美麗想,年輕真好。年輕像子彈,把夜撕開了。

陳美麗在路上遇到了一個流氓。這個流氓在她麵前站住了,擋住她的去路。陳美麗裝作很害怕的樣子說,你想幹什麼?流氓笑了,這是一個很年輕的流氓,他說我要帶走你。陳美麗說,大馬路上你也敢耍流氓?流氓說,大馬路難道不是在地球上?隻要在地球上,我就敢耍流氓。陳美麗說,你真有勇氣,我喜歡。說完陳美麗揮起了那束玫瑰,抽在流氓的臉上。也就在這時,一輛巡邏車閃動著警燈緩緩地開了過來。流氓轉身就跑入了一條小巷,陳美麗咯咯大笑起來,說有流氓的心,卻沒流氓的膽,你再練十八年吧。

警車在陳美麗身邊停下,下來一個麵容陰鬱的中年警察。他沒戴警帽,前半部分的頭發禿了,嘴裏叼著煙,眯著眼睛說怎麼回事?陳美麗說,我沒事。警察說,身份證?陳美麗就拚命地在包裏掏身份證,好不容易找到了,遞給警察。警察說,陳美麗,這名字挺好。你這麼晚幹什麼?

陳美麗說,我在過七夕節,順便散散步。

警察說,你手裏拿的是什麼?

陳美麗舉了舉差不多已經掉光了花瓣的玫瑰花說,花。

警察笑了,說花有長得這樣的嗎?

陳美麗說,它脂溢性脫發。

警察笑了,走到了警車前,打開車門要上車,突然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沉下臉,用手指點了點陳美麗,卻沒有說什麼。警車開走了,陳美麗對著警車遠去的身影說,旅途愉快。

陳美麗閃身進入紅石板小巷的時候,抬手看了看表。表針顯示,已經一點。千裏馬電瓶車像一匹突然闖出的華南虎,氣喘籲籲跌跌撞撞地出現在她的麵前。李晚生像是從車上跌落下來似的,手握車把說你怎麼回事?

陳美麗說,我散步。

李晚生說,你在電話裏罵人,把我嚇壞了。我以為你又喝醉了。

陳美麗說,你答對了。

李晚生望著噴著酒氣的陳美麗,又看到她手裏提著的那束沒有花瓣的玫瑰花說,你何苦。陳美麗說,我要搬家了,我不要再在這紅石板住了。你幫我搬家。

陳美麗說完,返身走進黑暗之中。李晚生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會兒,他聽到黑暗之中傳來哭泣的聲音。李晚生的心一下子就像被麥芒紮了一下似的難受,他把手放在了心窩處。

5

陳美麗的新住處是稻香園小區人民大廈的917室。那是一間朝北的住處,終日不見陽光。隔壁住著一個小夥子,叫波波,每天都窩在屋子裏不出來。後來陳美麗知道,他是軟件設計師,陳美麗就說他是吃軟飯的。

薑大膽又榮升了,最近有點兒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感覺。他成了萊波公司的常務副總,那輛破舊的普桑換成了帕薩特。他開車經過文一路的時候,看到了邊啃飯團邊等公交車的陳美麗。他把車停下,車窗搖了下來,陳美麗看到一張得意洋洋的臉,二話不說,開門,上車。砰地一聲響,車門重重地關上了。

你能不能關輕點。薑大膽心痛地說。

這車又不是我的,幹嗎關輕點。陳美麗仍然啃著飯團。

薑大膽把陳美麗送到了公司樓下,順便給陳美麗遞上了一張名片。陳美麗嘴裏含著飯團含混不清地說,你的名片我有。薑大膽說,這是新的,權當收到一張廣告紙。陳美麗拿過一看,上麵標著常務副總幾個字。陳美麗一下子把臉沉了下來,惡狠狠地說,你以前老賺我便宜東摸一把西摸一把,你當上了副總,怎麼不進一批我的電飯煲?

薑大膽笑了,把車窗搖上。他的聲音從車窗縫漏出來說,最近本公司電飯煲比較積壓。人人都吃快餐了,誰還買電飯煲。

薑大膽的車子開走了。這時候阿蝶從一輛出租車上跳下來,躥到了陳美麗麵前叫師傅。她看了看陳美麗手裏捏著的紙片說,師傅你怎麼了?陳美麗說,沒什麼,有頭豬鼻子上插大蔥了。

這天上午,尚美公司銷售一部開員工會議。經理表揚了阿蝶,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她賣出去一千台電飯煲。陳美麗望望阿蝶,阿蝶躲閃著眼神轉過頭去,一會兒又裝出神情自若。會散了,陳美麗去找經理,說,經理阿蝶這電飯煲銷哪兒去了?

經理說,你千萬別怪你徒弟,這世界本就是競爭的世界。

陳美麗說,我猜到了,她果然賣到萊波公司去了。

經理說,你不要為難她,她也是為了公司利益。搶你生意,是不懂事。但她是你徒弟。

陳美麗笑了,說經理你放心。我陳美麗不怕有人搶地盤。

陳美麗返身去找阿蝶。她沉著一張臉走到阿蝶麵前,阿蝶有些戰戰兢兢,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動。陳美麗伸手擰了一下阿蝶的臉說,阿蝶,你這皮比我值錢。你用這皮去換,我沒話說。你比我更可憐。

阿蝶的眼淚一下子滾了下來,說師傅你別怪我。

陳美麗歎了口氣說,我沒啥好怪你的。我擔心的是你上了賊船你懂不懂?你還是姑娘。以前我以為你談戀愛,讓你注意安全。現在,你更要注意安全。

陳美麗說完轉身走了。走幾步又折回來說,要是薑大膽欺侮你,你一定要告訴我。

阿蝶的眼淚再一次滾落下來。

林大倫破天荒給陳美麗打來了電話,說是請她去唱歌,順便帶電飯煲樣品過去,他想進一批貨。陳美麗抱著電飯煲去了銀樂迪,才想到這是他們第一次認識的包廂。包廂裏隻有林大倫陷在沙發中唱《再回首》,聲音有些淒涼。

陳美麗說,你難道隻會唱這首歌。

林大倫說,我真的就隻會唱這一首歌。

陳美麗說,怎麼隻有我們兩個人。

林大倫逼視著陳美麗的臉說,兩個人難道不夠?

陳美麗說,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可不賣身。

林大倫笑了,伸出手把陳美麗拉了過來,說,簽合同一個人怎麼簽?

陳美麗坐在了林大倫的腿上,她其實坐過許多男人的腿,但是坐在幹淨整潔的林大倫腿上時,感到了無比的別扭。她認為自己不應該是這樣的女人,至少在林大倫麵前不應該是。林大倫笑了,把陳美麗抱著的電飯煲拿下來,放在沙發上,說,抱著電飯煲怎麼簽合同。

這是一個無比漫長的夜晚,在後來陳美麗的回憶中,一切都顯得像晃動著的電影鏡頭那樣不真實。在包廂裏,林大倫和陳美麗簽了合同,五百隻電飯煲。然後,林大倫吻了陳美麗,陳美麗已經不知道吻是啥滋味了,所以她有些麻木和生澀。然後,林大倫把陳美麗帶到了酒店。

陳美麗在進入酒店以前,給李晚生打電話問他能不能出來。李晚生說,我要值班。陳美麗合上了手機,自嘲地笑了,說李晚生你別怪我,這是天意。

事後陳美麗問林大倫,你不回家?

林大倫說,我和家裏說出差了,我現在正在昆明。你也一定要把這兒當成是昆明的酒店。陳美麗後來就一直記得她和林大倫同時出現在昆明的酒店裏。陳美麗還記得當林大倫用嘴巴剝去她的衣服時,她很矛盾。她突然想起了李晚生。李晚生的笑容在她麵前飄來蕩去,怎麼樣也不肯遠去。後來林大倫進入了陳美麗身體的時候,陳美麗狠狠地閉上了眼睛。李晚生的影子,才慢慢地飄遠了,像被風吹走的一片樹葉。

第二天清晨,陽光漏進房間,灑在大床上。陳美麗看到林大倫在背對著她穿褲子,拉拉鏈的聲音非常清晰地鑽進她的耳朵。晨光塗在林大倫的身上,構成了很好的光影效果。陳美麗必須承認林大倫的健碩,和帶給她的無窮快樂。他的雙腿修長,身姿挺拔,和強強相比,他強悍,而強強最多隻能算一隻繡花枕頭。

林大倫把自己整理停當,走出屋去的時候抬了一下子手腕看表。他說要趕到公司去開一個會。說完,帶上門。陳美麗呆呆地望著合上的門,她在想,林大倫有沒有在昨晚出現過。她左顧右盼的時候,看到了枕頭邊的一遝錢。這時候她絕望了,發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呆後,她大聲尖叫起來,林大倫你這個畜生,老子不是賣的。她一把抓起那些錢就揚起來,這是一場短暫的錢雨,這些錢紛紛揚揚地落在了地毯上。

半小時後,陳美麗離開了房間,她走在走廊上,身影顯得有些單薄,像一個移動的影子。快走到電梯口的時候,又折回了,打開房間的門,彎下腰去一張張撿地上的錢。這時候,她的眼淚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她輕聲說,麥豆,我一定要帶你去富陽野生動物園。

6

秋天正在逼近杭州。陳美麗和卷耳、細細在青藤茶樓的露天茶座區喝茶的時候,順著秋天的空氣可以看到南山路的那些行道樹正在落下些許的葉片。一隻鬆鼠在斑駁的秋陽下,異常迅捷地從一棵樹跳到了另一棵樹。陳美麗就想,這隻鬆鼠找食,一定像她賣電飯煲一樣辛苦。

不愛說話的卷耳這一次說起話來滔滔不絕,說她遇上了又一場愛情。每一次的愛情,卷耳總會動手給心愛的男人做好菜吃,說是要用溫暖胃來俘虜心。但是每次都在用到半壺油的時候,她的愛情戛然而止。但是這次愛情,她已經用下去一瓶油了,竟然和那個男人沒有散夥。當她重新審視的時候,發現這個叫趙威廉的中年男人有可人之處。她想要安定下來了,可是阿小不肯退出。阿小找到了趙威廉,把一遝他偷拍的和卷耳在一起時的全裸照給了趙威廉。趙威廉笑了,把照片撕得粉碎,扔在地下,然後攤了攤手。

阿小得意地笑起來,他的耳朵上仍然掛著大耳環。大耳環因為他的得意而抖動起來,顯得比較興奮的樣子。阿小說,隻要我願意,可以再洗一百張這樣的照片,我還可以把它傳到網上去。

趙威廉沉默了好久,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扯下了阿小的耳環。阿小誇張的尖叫聲響了起來,他說,救命啊。

趙威廉又一把卡住了阿小的脖子說,隻要我願意,我馬上可以掐死你。

阿小喘著粗氣說,你不怕犯法嗎?

趙威廉說,我在江湖上那麼多年了,什麼浪頭沒見過。憑你?你要是敢去報案,我就把你小雞巴給揪下來。

阿小灰溜溜地走了,像從沒有來過杭州似的,突然消失。卷耳把自己投進趙威廉的懷裏,她很想哭,但是眨巴了幾下眼睛後沒有眨下眼淚,最後隻好點一根煙去抽。

卷耳噴著煙圈說,你不介意?

趙威廉說,這算什麼,拍照片玩玩的嘛。再說,食色性也。

卷耳被這一句很輕巧的話給感動了,說,你連古文也懂,你文武雙全,你能不能娶我。

趙威廉說,為什麼要結婚?那很累。

卷耳說,要麼娶我,要麼離開我。我想有個家了。

趙威廉走到卷耳身邊,輕輕揉著卷耳的頭發說,傻,真傻。我娶你。

這個時候,卷耳的眼淚正式落了下來,她猛地吐掉半截沒有抽完的煙,一張嘴咬在了趙威廉的胸口。

青藤茶樓裏,三個女人把這一場午後的聚會開成了一個故事會。好多年前趙威廉一邊販賣假煙一邊和人打打殺殺,為此老婆離開了他。現在趙威廉收斂了,願意娶卷耳了。但是趙威廉的女兒趙小貓卻找到了卷耳的性用品商店。這是一個初三女生,但是她已經發育得很完整。她穿著校服,晃蕩著一雙長腿走進性用品商店,麵對琳琅滿目的商品研究了一番,很認真地說,你這兒的貨真多。

吞雲吐霧的卷耳說,你想買什麼?

趙小貓說,我不需要這玩意兒,隻有你才需要。

卷耳說,你給我閉嘴。

趙小貓說,你離開我爸,我就閉嘴。

卷耳這才知道,趙小貓是趙威廉的女兒。

卷耳說,讓你爸離開我好了。

趙小貓說,我爸說他離不開你。所以,我得讓你離開他。我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我是他的命,是人,都怕丟了命。

卷耳說,你想怎麼樣?

趙小貓說,我想你離開。我爸我媽沒離婚,他們隻是分居。

這時候裏間的門簾掀開,趙威廉看到趙小貓時,笑容一下子被凍住。卷耳沉默地盯著趙小貓。趙小貓在書包裏翻找起來,一會兒翻出一把裁紙刀。她用刀子飛快地在手心裏劃了一下,很快,一條紅線閃現,血珠子冒了出來,很鮮豔的樣子。趙小貓說,離不離開?

卷耳絕望地閉上眼睛時,趙威廉卻尖叫了一聲,嚇得臉色煞白。卷耳看到趙威廉的模樣,就知道,趙小貓果然就是趙威廉的一條命。趙小貓無聲地笑了,她掀起門簾,離開了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卷耳往店門外看,她看到了趙小貓正穿過街道,她挺拔的青春的身子,在陽光底下緩慢地行走。一隻手高高舉起來,兩個手指形成了V字形。街的對麵,是一群棲息在山地車上的初中生,他們爆發出興奮的尖叫。這時候卷耳突然想起,趙小貓威風凜凜的背影,很有趙威廉的氣概,也很像一部外國電影《壯誌淩雲》中飛行員的背影。

趙威廉愣了一會兒要衝出去。卷耳說,站住。你要是跨出這門,以後就別再進這門。

趙威廉回過頭來,看了看卷耳,淒惶得有點不像個男人。但是最後,他還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大步邁向了馬路的對麵。

趙威廉終於不再出現。在青藤茶樓,卷耳給她講的故事做了最後的總結。她感歎地說,每個人都有命門,趙威廉的命門,就是他的女兒趙小貓。

卷耳讓細細寫一本愛情小說,細細在不停地為卷耳總結著經驗。細細認為卷耳是在對的時間裏遇上了錯的人。陳美麗什麼話也不想說,她把自己的身子橫下來,橫在三把椅子上。這簡直就是一張狹窄的小床,秋陽讓她感到了溫暖。她很想在細細絮絮叨叨的愛情理論中睡過去。她也想到了情人林大倫,因為林大倫的出現,李晚生的影子在她腦海裏不再經常性的跳躍。林大倫曾經向她宣布了遊戲規則,不準她給林大倫打電話發短信,隻許林大倫給她打電話發短信。因為,林大倫怕他的老婆,更怕他的嶽父。嶽父一手把林大倫提拔起來,老婆不愛他,他可以讓陳美麗來愛。但是嶽父不愛他,就等於是這個世界不愛他。

他害怕被這個世界拋棄。

陳美麗呆呆地聽完林大倫的遊戲規則後,發了半天的呆。後來她笑了,點點頭說,成。但是她知道自己的眼角沾著一滴淚。她用手指小心地把那滴淚給擦掉了,擦掉的同時,陳美麗覺得自己的心已經麻木。但是當她在大潤發超市看到林大倫一家的時候,仍然心裏發酸。林大倫抱著女兒,推著推車,和妻子說說笑笑,正眼也沒看她一眼。更令她難過的是,林大倫和她擦肩而過,兩人擦肩時的距離差不多不會超過二十公分。那時候陳美麗拎著購物籃,白著一張臉,呆呆地像壞掉了的機器人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一會兒,一名營業員走過來問,小姐,需要幫助?

陳美麗說,你幫得了嗎?

陳美麗知道,所有幫不了的事,就隻能自己一人扛。就像強強不負責任,造成的後果也得陳美麗一人扛一樣;就像陳媽每月問她要錢,她也得一人扛一樣。陳美麗就在這並不溫暖的秋陽下,閉著眼睛想,要是這秋陽把我曬死,曬成人幹或者標本,那倒也不是一件壞事。陳美麗對後半生的感情生活,一直持懷疑的態度。她認為不懂愛情的時候,往往是感受愛情的時候,比如她曾經和強強的花前月下,而懂得愛情的時候,往往愛情已跑得無影無蹤。

晚上陳美麗叉手叉腳地躺在床上,眼望著天花板。收音機裏正在播“愛情星空”特約主持人細細關於愛情的話題,細細在這個秋天的夜晚,用深情的語調說了卷耳的愛情故事。陳美麗覺得這是一種出賣,令她感到有些惡心。林大倫打來了電話,陳美麗望著手機屏上顯示的名字,沒有去接。林大倫就不停地打電話,陳美麗聽得煩了,把聲音調成靜音。細細在說完了卷耳的故事後,開始說愛情格言。細細說如果人生是一場旅行,那麼愛情就是路上的一棵胡楊樹。陳美麗大笑起來,對著收音機嚷,說細細你個白癡,如果人生是一場旅行,那麼愛情就是路上的一頓晚餐。

第二天,林大倫又打來了電話,讓陳美麗過去。陳美麗說,你是我上司?林大倫說,我不是,但我是你客戶。陳美麗說,客戶你好,你有什麼事。林大倫說,我要買電飯煲。陳美麗說,你要幾隻,我讓司機送來。林大倫說,不,按照程序,要先訂合同。

陳美麗拿著合同去了林大倫的總經理辦公室。林大倫關上門,一下子把陳美麗頂在了門上,喘著粗氣,兩隻手就捧著陳美麗的屁股。陳美麗掙紮起來,卻不小心碰響了門。門外一長排,都是一格一格的辦公空間,陳美麗怕被外麵聽到什麼。陳美麗的不再掙紮,無疑使林大倫更加大膽。他知道自己手中的白兔,在不斷地軟下去。軟到差不多的時候,林大倫一把抱起了陳美麗,放在辦公桌上。

陳美麗從辦公桌上下來,慢慢地整理著裙子。她覺得特別的無聊,這個上午也因此而變得格外漫長。林大倫已經沒事般的坐在沙發上喝咖啡了,茶幾上還為陳美麗留著另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林大倫看著陳美麗整理裙子,這讓他的心裏有著無窮的滿足感。林大倫說,把合同簽了吧。

陳美麗望望那張寬大的辦公桌,想,是不是林大倫經常在這張辦公桌上玩這樣的遊戲。

林大倫說,這次,簽五百隻。

陳美麗想,我真像一個賣淫的。這樣想著,她的臉就燒了起來,說過幾天再簽吧。

林大倫說,為什麼?你真麻煩。

陳美麗把臉昂起來說,畜生。

從林大倫的辦公室出來,穿過辦公大廳,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陳美麗的身上。陳美麗冰著一張臉,昂著頭,高跟鞋的叩擊聲在自己的耳膜裏異常清脆。她鎮定自若,自己給自己強加了一種氣勢。當她走到大門邊的時候,突然腳被扭了一下,一下子就跌倒在地。鑽心的疼痛中,她聽到了辦公大廳傳來的哄然大笑。

7

起先陳美麗並不知道醫藥公司食堂女工吳山花。她和李晚生出現在人民大廈十八層陳美麗的租房裏時,陳美麗的腳還沒有完全康複。陳美麗看到李晚生,才知道自己差點把他給忘了。吳山花的樣子有些拘謹,她和李晚生並排地站在陳美麗的麵前。陳美麗坐在沙發上,卻有著居高臨下的態勢。吳山花把一包糖放在了陳美麗的麵前說,美麗,晚生常說起你,說這麼些年你們像兄妹一樣親。這是我們的喜糖。

陳美麗這時候才覺得自己的心開始絞痛起來。陳美麗以前有胃痛和牙痛,那是她的人生經驗裏認為的最巨大的疼痛。現在她終於知道了,比起心痛來,那些痛都是小兒科的。她一直想要重視卻一直忽視著的李晚生,就要當上新郎了。

陳美麗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她談笑風生,抓起屋子裏的一隻吹風機塞進吳山花的懷裏,說這是剛買的,是尚美電器在經營的進口電吹風,原產國是馬來西亞,500瓦的。她又把一套化妝品塞到了吳山花懷裏,說這是資生堂的。接著她又把一隻皮包塞進吳山花懷裏,說這是讓小姐妹從香港帶的。吳山花溫和地笑了,把這些東西重又堆在桌子上說,我從來沒用過這麼高檔的東西,給我用是一種浪費,妹妹,還是你自己用吧。

陳美麗愣了,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她看到李晚生關愛的目光,隻是這目光是投在吳山花的臉上的。吳山花說話很從容,很溫和,像一位小鎮上的居民。陳美麗突然發現,吳山花的臉上,其實有著一層幸福的光澤。鄰居波波剛好在門口探頭探腦,陳美麗大聲說,喂,軟飯你進來。

波波進來了。陳美麗一把挽住了波波的手說,李晚生,我來介紹你們認識一下,這是我的男朋友波波。

李晚生說,這是你鄰居吧,我看到他剛才從隔壁那屋出來。

陳美麗說,是先鄰居後男朋友,天涯若比鄰,就是這意思。

李晚生笑了,說陳美麗你胡扯什麼呀。總之,結婚那天你得來。你要是不來,誰來?

陳美麗猛烈地點著頭,說當然當然,一定一定。

李晚生和吳山花消失了。門晃了晃,又合上。陳美麗對著門猛踢了一下。波波說,你何苦,這個男人不適合你。

陳美麗對著波波吼,那你說,誰適合我?

沒幾天,李晚生就把喜酒給辦了,辦在醫藥公司的食堂裏。這是一場簡陋的婚宴,陳美麗本來想不去,後來想不去顯得自己小氣了。她讓林大倫開車送她去,林大倫的車是一輛黑色的奧迪,奧迪車停在食堂門口,穿著黑色風衣的陳美麗抱著一隻電飯煲風光地走下了車子。李晚生和吳山花就站在食堂門口迎客人,陳美麗說,我讓我男朋友送我來的。

李晚生說,你快進吧,客人都來得差不多了。

陳美麗說,那車是奧迪,其實隻有八成新了,據說最近還跌了好多,不合算。

李晚生說,陳美麗,你還磨蹭啥。

陳美麗覺得李晚生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趣的人,她狠狠地瞪了李晚生一眼,把電飯煲塞在吳山花懷裏,又堆起笑把一隻紅包塞進了李晚生的手中。陳美麗說,這電飯煲是新產品,燒出的飯有天然的香味。沒想到李晚生卻從吳山花懷裏抱過了電飯煲說,謝謝你美麗,以後咱們家做飯這活,是我幹的。

陳美麗覺得自己真是沒勁,她想起了以前李晚生曾經做菜給自己吃。她邊想邊向食堂裏走去。食堂的圓桌上,都鋪了一次性台布,台布上放著醒目的可樂和雪碧。當陳美麗看到用的啤酒是錢江牌的時候,陳美麗的心裏又閃過一絲釋然。她認為自己真的是不適合李晚生的,她想要的李晚生什麼都不能給。

盡管釋然著,但是仍然失落。陳美麗沒有和李晚生打招呼,就提前離開了喜宴。在路上,冷風一吹,陳美麗就開始無限地渴望起溫暖來。她撥通了林大倫的手機,林大倫那邊的聲音很吵,他說在陪客戶唱歌,說完就掛了。陳美麗隻好回到家,她敲開了隔壁波波的門,波波把門打開,他正在吃一碗方便麵。陳美麗這時候才想起,自己剛才在喜宴上根本沒有吃飯。還有方便麵嗎?她問。

波波轉身就給陳美麗泡了方便麵。陳美麗吃得有些狼吞虎咽,吃完了抹一下嘴,對著波波吼起來,你怎麼那麼懶,一天到晚隻知道吃方便麵。波波一下子就愣住了。

這是一個無聊的夜晚。陳美麗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整理舊東西。她認為自己要換一種心情,李晚生以後將不太可能在她喝醉的時候再來照顧她,因為他已經是別人的老公了。她要拋棄一些舊東西,就像拋棄一些舊心情一樣。她把好久沒穿的衣服和靴子,統統塞進一隻空紙箱裏。然後,她在整理舊書的時候,在那本《水滸傳》裏麵,掉下一張發黃的照片。照片裏,一個瘦弱的男青年,喉結誇張,兩隻眼睛呆呆地望著陳美麗。他是安陽。

陳美麗突然覺得,這是一個奇怪的夜晚,也許是一種結束,也許是一種開始。

8

陳美麗趕到醫院的時候,卷耳已經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抽煙了。陳美麗看到一個保安走向了卷耳,示意卷耳把煙滅了。卷耳和保安對視了一分鍾,最後還是把煙給撳滅了。保安轉身離去,卷耳看了陳美麗一眼,說,細細真會作。

陳美麗也承認細細太會作。這個大屁股的一直認為自己很幸福的大齡剩女,一直在電台談愛情的老女人,以為張敞真是她的真命天子。但是,張敞的周易文化公司倒閉了,他消失的時候,把細細所有的錢全部卷走。細細在大街上偶遇了一次,衝上前去就打張敞,結果手掌落在張敞的肩胛骨上。張敞倒沒事,細細的手掌骨折了。

細細在醫院同時做了兩個手術,一是接上了骨頭,二是拿掉了肚子裏張敞的孩子。細細被推車推出來的時候,陳美麗和卷耳同時迎了上去。她們看到的是腫著眼睛疲憊的細細,在動手術以前,細細曾經有過一次昏天黑地的哭泣。

細細說,張敞這個狗娘養的,千刀殺萬刀剮,不得好死。

陳美麗和卷耳一下子愣住了,她們始終都不相信,這話是從專欄作家、女主持人細細的嘴裏說出來的。細細接著說,這個混蛋雞巴張敞,真他奶奶的可以殺了喂狗。

陳美麗這樣理解,細細罵人的髒話,隻是因為她的心裏有恨。卷耳和陳美麗都沒有說什麼,隻陪在細細的病床邊,聽細細不停地罵著。罵著罵著,罵得累了,細細想要睡過去。睡過去以前,她淚流滿麵地說,我的小細細,我的小細細沒有了。

這個時候,陳美麗的眼淚也流了下來。陳美麗說,張敞,要是我遇見你,我一定把你的皮扒下來。

這天晚上,卷耳把陳美麗叫走了。在一幢叫做宏遠的賓館前,陳美麗如約趕到。她看到卷耳從一個黑洞洞的小巷裏出來,就說你找我幹嗎?卷耳不說話,指了指樓上。

卷耳和陳美麗走到405房門口,敲開了門。張敞顯然沒想到會是卷耳和陳美麗,陳美麗破口大罵,張敞愣在了當地一動不動。卷耳卻沒有罵,她突然一縱身,像一隻猴子一樣攀在了張敞的腰上,然後左右開弓,劈裏啪啦地在張敞的頭上猛敲起來。張敞慘叫著倒在地上,陳美麗也順上去猛踢張敞。離開405的時候,門牌號讓陳美麗想起了一部老電影的名字。

在宏遠酒店的大廳門口,一名保安和兩名警察站著。陳美麗看了卷耳一眼,輕聲說,卷耳,你真會害人。卷耳說,沒什麼,我一進酒店的時候,就覺得這保安把我們盯上了。

陳美麗說,那你還動手。

卷耳笑了,輕輕拍了拍陳美麗的臉說,沒啥,拘留幾天有什麼好怕的。

陳美麗和卷耳被派出所帶走了。沒有人來保她們,陳美麗也不想驚動陳媽,又不想驚動李晚生。最後,她把短信發給了阿蝶,是因為她覺得阿蝶其實不算是壞人。阿蝶把陳美麗和卷耳保了出來,領出了派出所的大門。阿蝶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什麼,被陳美麗製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