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不饒恕》reference_book_ids\":[7029639431011175432,7161718920670350366]}]},\"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哲貴

1973年生。浙江溫州人。作家。現在《溫州商報》工作。代表作《陳列室》、《決不饒恕》《金屬心》、《責任人》、《住酒店的人》、《牛腩麵》等中短篇小說在《人民文學》、《收獲》、《當代》等重要文學期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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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麥克已經四十一歲了,依然是個很幹淨很有型的人。

一般的男人,三十五歲以後,就開始走下坡路了。主要的表現有四點:一是小肚腩開始凸出來,腰間像套著一個小型遊泳圈;二是發線開始往上走,頭發逐漸稀疏幹枯;三是臉型腫胖,臉上總是滲著一層油;四是臉上或者手上開始出現黑斑,也有的人是白斑。總之,整個形象開始鬆動,隨時都有垮掉的可能。但是,朱麥克一點也沒有垮掉的跡象,這得歸功於他一個很好的習慣——他每天早上做六十個仰臥起坐,然後慢跑四十分鍾,路程大約是五公裏。這個習慣已經堅持十一年了。所以,朱麥克的小肚腩一點也沒有要隆起來的意思。不過,朱麥克從來不去健身房,這是他的原則,他沒有要把自己練成一個肌肉男的意思,他也不能接受一個肌肉過於發達的男人。肌肉發達當然也是—種美,但那是一種粗壯的美,一種張揚的美。這種美超出朱麥克的欣賞範疇了。朱麥克比較滿意自己目前的狀態,他經常會脫得精光站在鏡子前,側著身打量自己,鏡子裏的身材勻稱,筆直,身上的皮膚白裏透紅,細膩,光滑,紋路清晰。沒有明顯的瑕疵,幾乎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更重要的是,安靜的皮膚下麵,蘊藏著蠢蠢欲動的肌肉,這些肌肉生動活潑,又安分守己。這正是朱麥克想要的。他覺得這種美才是真正的美,因為它是隱藏著的,是內在的。

當然,朱麥克也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建設。

朱麥克有一頭濃密的頭發,又黑又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頭發是個缺憾,因為這種發質很難做發型,打了很厚的摩絲也沒有用,被風一吹,就亂得跟枯草一樣了。唯一的辦法是做離子燙,用強硬的手段把頭發們固定起來。但是,朱麥克排斥這種做法,他不允許任何化學的東西,破壞自己身體的平衡。所以,他請了一個形象設計師,專門給自己設計了一個懷舊的發型:額前剪出一排整齊的劉海,兩邊的頭發剛好把耳朵包住,後腦勺的頭發剛剛夠到襯衣的衣領。朱麥克對這個發型相當滿意,他覺得自己尊重了頭發們的個性,讓它們垂直生長。最主要的是,這個發型很適合朱麥克,它把朱麥克身上藝術的氣質表現出來了。當然,這種氣質也隻是起到一種烘托的作用,他覺得,自己的身上,商人的氣質還是主流,他自認是一個精明的商人,或者說是一個投資人,也可以說是一個技術型的領導。但絕對不會是一個藝術家。然而,恰恰是這點藝術的氣質提升了朱麥克,使他身上有了一種不同於其他商人的品位,使他身上多了一份飄逸和精致。他有點兒像生活的藝術家了。

品位和精致,是大家對朱麥克一致的評價。但是,從內心裏,朱麥克並不認同這兩個詞。他覺得這兩個詞有點兒做作。如果用朱麥克自己的話來評價,他最想用的兩個字是:適合。他覺得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身材不同,膚色不同,愛好不同,所處的階層不同,反映出來的氣質當然也不同。那麼,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方式必然也不同。但是,每一個人肯定有他最適合的生活方式。朱麥克覺得自己隻是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就說穿衣服這件事吧!朱麥克最喜歡穿的牌子是CK休閑裝,他穿得最多的是CK休閑裝的西服,CK休閑裝的襯衣,CK休閑裝的皮鞋,包括襪子,也是CK牌子的。其實,這個牌子並不是最好的,價格也不貴,一件襯衣也就一千多,一條內褲三百左右。但是,朱麥克喜歡CK柔軟的質地,他覺得這樣的衣服穿在身上,就跟是身體裏長出來一樣。譬如CK西裝的腰收得特別小,正因為這種小腰,穿在身上,腰圍就有一種暖暖的氣體在流動。還有,他發現CK休閑裝的衣領都比較細小,衣領一小,人就顯修長了。朱麥克的身高是一米七九,但他穿上這樣的衣服後,覺得自己的身高突然變成一米八九了。

還譬如車子的事。朱麥克開的是奧迪A6,2.0排量。銀灰色。買來時,總共花了四十來萬。朱麥克完全可以買好一點的車。他的很多朋友和生意夥伴,開的都是奔馳和保時捷,個別囂張的,還花四百萬去訂造了賓利跑車。但是,朱麥克覺得,即使是賓利跑車也沒有他的奧迪A6好。這個好,不在於車高檔不高檔,更不在於價格。朱麥克覺得,還是適合不適合的問題。他為什麼喜歡這個車,因為他覺得這個車適合自己,他很喜歡奧迪A6的外形,修長,流暢。特別是車的四個角,線條柔和,輕輕地彎了下去,處理得十分低調,一點也不張揚,隻是安靜地伏在那裏。但是,雖然什麼聲音也沒有,卻是誰也不能輕視她,因為她停在那裏,卻能散發出隻有她才有的氣息。好像是含著微笑,靜靜地看著自己的風景。當然,奧迪A6的發動機也很好,內部的設計也很合理、舒適。這也是朱麥克買它的原因之一。他不會單單看中一個外表就把車子開回來的。他不是那樣的人。朱麥克不否認外表的重要,但他同樣重視裏麵的質量。他是個商人,該不該做什麼事,應該怎麼做事,心裏有一筆很清楚的賬。

他選擇住在酒店的生活方式也是經過精心劃算的。他不會將就自己,也不會讓自己的錢無謂地流失。雖然他並不缺錢。

朱麥克選擇的是信河街的萬豪酒店。三星。在信河街隻能算二流。但朱麥克偏偏看中這個酒店。一個原因是,這個酒店不張揚。萬豪酒店是個圓形建築,酒店也隻有二十層,看起來,並不是特別紮眼。另一個原因是酒店的內部結構很讓朱麥克喜歡,房間高,有三米五,人在裏麵覺得空曠,神清氣爽。而且,房間的隔音效果好,隔壁房間就是電視機爆炸了,這邊也聽不見。還有一個是電梯多,電梯多,分流就快,所以,走廊上總是很安靜。再一個原因是萬豪酒店斜對麵就是一個大學,朱麥克可以每天去大學的操場跑步,又安靜,又自由。還有一個原因是朱麥克跟萬豪酒店的老板不認識。信河街很多大酒店的老板都跟朱麥克有業務上的來往,有的還是合作夥伴,關係相當好,但朱麥克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萬豪酒店。對於真正生意場上的人來說,完全不認識的人,反而就好辦得多,雙方可以坐下來談判,可以自由地討價還價,可以提很多額外的要求,完全不用顧慮麵子上的事情。

其實,朱麥克住到萬豪酒店裏來,有必然,也有偶然。必然的成分是,朱麥克喜歡住在酒店裏的這種感覺,他覺得一住進來,自己就跟這家酒店融在一起了,適合了。而且,住在酒店裏,什麼都是清清爽爽的。這很符合朱麥克的性格。偶然的成分是,住進酒店的時候,朱麥克手頭其實有兩套房子,一套是樓房,一套是別墅。他完全可以住到自己的房子裏去安居樂業。但是朱麥克算了一下賬,發現住在自己的房子裏並不合算。

如果讓他住自己的房子,他當然不會住在樓房裏。不客氣地說,朱麥克覺得自己已經不屬於那個環境了。如果自己出現在樓房裏,不是自己出問題,就是樓房會出問題。那麼,住到別墅去怎麼樣呢?朱麥克算了一筆賬,如果算上別墅的市價和裝修的費用,最少也要五百萬。也就是說,這五百萬的資金就被自己困死了。因為,這個時候,朱麥克跟人合夥開了一家投資公司,有一個房地產的項目剛剛談下來,正是需要調集資金的時候。根據朱麥克的估計,如果把這套別墅的錢投到那個房地產項目上,一年時間,拿回來的利潤,至少能夠翻兩番。那麼,如果住在酒店裏呢?朱麥克找酒店的營銷部經理談過,他想住在行政房。所謂的行政房,就是在酒店的十七層到二十層,房間裏配置電腦。但是,朱麥克看中的,卻是行政房內部的結構,比標準房的空間要大一些,高一些。因為樓層高,也更安靜一些。行政房的價格是六百元一個晚上,但是,朱麥克是簽一年的住宿合同,他可以把價錢壓到兩百元一個晚上,一年下來,也就是七萬多。朱麥克覺得,住酒店這筆賬太合算了。

當然,這隻是經濟上的賬。是硬性的。那麼軟性的呢?從朱麥克的內心來說,他也是更喜歡住在酒店裏。隻是,他沒有想到,自己一住就住了這麼多年,他有時也想,幹脆自己投資開家酒店吧!那不是更方便嗎?這筆錢也不用給別人賺。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他立即就否定了。那是不一樣的,住在自己的酒店裏,就跟住在自己家差不多了。這跟住在別人的酒店裏怎麼會一樣呢?

2

對於朱麥克來說,生意上的事情都是有規可循的。也就是說,隻要把這個規律抓住了,生意也就能做個八九不離十了。當然,規律是活的,是在不斷變化的,隻有鼻子特別靈敏的人才能夠走在規律前麵,也隻有走在規律前麵,把握住規律,才能夠把生意做好,才能成為一個出色的商人。在這一點上,朱麥克天賦異秉。

朱麥克做的第一個企業,是家會計師事務所,叫明鏡會計師事務所。在這之前,朱麥克在機關大院裏上班,叫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他所在的科室叫綜合科。綜合科是幹什麼的呢?就是管企業的,而且主要是管企業財務方麵的。朱麥克大學學的就是會計專業。這方麵是他的強項。

上班第三年的時候,朱麥克分到了經濟適用房。因為他的父母都在縣城裏,他在信河街還沒有房子。再過一年,他就出來自己於了。辦起了明鏡會計師事務所。因為這個時候,朱麥克已經發現生意上的規律了,他發現資本市場已經在信河街風起雲湧。

信河街所屬的城市是中國改革開放最早的城市,是小商品最發達的城市,是民營經濟最活躍的城市,以盛產皮鞋聞名於世,同時也生產了無數腰纏萬貫的老板。但這些老板的錢都是一雙又一雙的皮鞋賣出來的,都是一家又一家的店鋪開出來的,很多人用了二十年的時間,終於躋身億萬富翁的行列。但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資本市場裏,有人隻用了短短的兩年,身價就跳到了二十個億。到了這個時刻,信河街的老板們猛然地醒來了,齊齊發出了“我要上市”的口號。可是,光喊口號是沒有用的,他們什麼也不懂,連“上市”的門怎麼走也不知道,更不知道裏麵有幾道坎。這個時候,他們隻好來找朱麥克了,整個信河街,隻有朱麥克最清楚怎麼讓企業“上市”,他不但對程序了如指掌,對企業怎麼做賬更是爛熟於胸,因為要申請“上市”的企業,都有一個硬規定,必須要上報之前三年的賬,而且,每年的利潤必須在五千萬以上。那麼,這三年的賬要怎麼做呢?所有企業裏的會計都束手無策。這個事情,隻能來找朱麥克,他以前在機關裏上班就是負責這一塊的,他又是會計專業畢業。這些事情,對於他來說,就是小菜一碟了。

當然了,朱麥克是有備而來的。他膽敢辭掉工作,開起了會計師事務所,就是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他的會計師事務所注冊的時候,經營的項目就隻有一個:輔助企業上市。朱麥克知道自己會成功的。

是的,在接下來的三年裏,朱麥克一共幫助六家信河街的企業光榮“上市”,讓他們的資產在原來的基礎上翻了兩番。最高的,翻了十倍。都翻進了中國福布斯排行榜了。他幾乎成了信河街所有老板的財神爺。所有的老板都想跟他親近,想跟他吃一頓飯,請他打一場高爾夫,哪怕是喝一杯咖啡也行。所以,在這三年裏,朱麥克不但賺了他以前沒有想過的錢,他同時也成了金錢的象征。他也就有了更多跟其他人接觸與合作的機會。這些機會根本不用他去尋找,就會主動找上門來的,他隻要作出準確的判斷就行了。他後來選擇加盟了一家投資公司,因為這家公司主要的項目是房地產。這當然又是一個英明的決定。

話說回來,朱麥克當年離開機關,跟一個女人也有一定的關係,她的名字叫佟婭妮。也可以這麼說,朱麥克離開機關是遲早的事,他是有計劃的,但佟婭妮促使他加快了離開的步伐。

朱麥克是參加工作半年後認識佟婭妮的,“五四”青年節的時候,機關單位組織去下麵縣裏的南麂島玩,有百來號人。佟婭妮是最活躍的一個,總是跑前跑後的,拿著一個照相機,什麼都拍。上車或者坐船的時候,都是快開時才跳上來。她有一米六六的身高,這在南方的女孩裏麵,算是比較高的了。五月的天氣還是比較涼的,再加上是在海島上。但是,佟婭妮卻穿一件灰色的長裙,腳上沒有穿襪子,直接套了一雙匡威牌的白色運動鞋,她的頭發是燙過的,有點波浪卷,但她把頭發紮到後麵去了。她的皮膚有點黑,但很光潔,很細膩,看上去很柔和。坐在船上的時候,佟婭妮正好坐在朱麥克身邊,她看了看朱麥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