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麥克能夠明顯地感覺到,柯巴綠對自己的好奇。她好幾次對朱麥克說,你什麼時候有空,帶我出去玩吧!或者去你房間也行。有一次,她甚至說,朱麥克,你很帥,我被你迷住了。還有一次,她很直接地說,朱麥克,我喜歡你。但是,朱麥克很清楚,她也僅僅是“好奇”而已,她的這個年齡,正是對“怪人”充滿幻想的年齡。
不過,有一點,朱麥克是覺得安慰的,柯巴綠既然是酒店裏的員工,肯定是知道他住在哪個房間的,她不管嘴裏說得多麼直接,卻從沒有貿然地來過他的房間,隻是有一次,大概夜裏十二點了,有人敲了幾下他的門,還叫了他的名字。朱麥克的習慣是,睡下之後,就把自己的手機關掉了,把房間裏的電話線也拔掉。他扒在貓眼朝外看了看,門外一個人也沒有。但他卻聞到了一股酒氣,朱麥克不喝酒,對酒的氣味特別敏感。打開門一看,柯巴綠已經坐在他的門前睡著了。朱麥克叫了幾聲,她沒有醒過來,推了推,也沒有用,隻好把她抱進來,放在床上,給她蓋上被子。他接上電話線,叫總台再給自己開一個房間。
第二天,柯巴綠在餐廳看見朱麥克時,臉紅了。這是朱麥克第一次看見她臉紅。她對朱麥克說:“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朱麥克知道她說這話的意思,對她笑了笑。
到了這個時候,柯巴綠才告訴朱麥克,自己是這家酒店老板的女兒,她從加拿大回來,她爸爸讓她接手這個酒店。可是,她對酒店的管理一點信心也沒有,也不知道從哪裏人手。
朱麥克告訴她,這個酒店是很好的。自己在這裏一住六年就是一個證明。而且,管理酒店跟做其他生意一樣,都是有規律可以抓的,生意的規律就是:社會上缺什麼東西,你就要提供什麼東西,酒店也一樣,要摸清社會發展的脈絡,要知道這個時候人們想要的是什麼,你就給他們提供什麼。如果抓不住,就會被社會淘汰,如果抓住了,就能夠把生意做得很好了。
這些話是對柯巴綠說的。同時,朱麥克也是對自己說的。因為這段時間,他正在做一件事:他跟信河街的九個老板聯合起來,申請成立了一家“小額貸款股份有限公司”。
老實說,朱麥克並不想跟那麼多人合作。他是一個工作至上的人,如果參與了,他就想把事情做到最好,那麼,他就必須跟另外八個人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他就隨時有掉進他們的圈子裏的危險。但是,朱麥克又知道,“小額貸款股份有限公司”就是“社會發展的脈絡”,說白了,“小額貸款股份有限公司”是私營化的銀行。以前,國家不允許私人辦銀行,現在,終於開出了一個小口,那是因為看到社會上有這種需求,公立的股份銀行已經不能滿足社會的需求,所以,“小額貸款股份有限公司”以後肯定有很大的作為。但是,國家又規定,必須要九個人以上合股,才能申報,所以,朱麥克要想參加到這個項目裏,就必須跟另外八個人合作。
這又有點違背朱麥克的意願了。
4
朱麥克決定去一趟麗江。
他自己也覺得這個決定過於突然。“小額貸款股份有限公司”的事肯定是個很大的原因,因為九個人中,懂專業的,隻有朱麥克一個,所以,所有的申請程序,都是朱麥克在跑。這些都沒有問題。問題出在,九個人合在一起後,就變成了一個整體,九個人的家事也好像變成大家共同的事了。這當然是好事,這才能一條心嘛!但是,如果跟著他們八個人轉,朱麥克的生活軌跡就完全被打亂了。如果不去呢?那別人肯定會覺得他沒有誠心,破壞了生態平衡。朱麥克還是不能習慣這種方式。所以,公司走上軌道後,他就想離開一段時間,讓這個熱度冷卻一下。他出去的這段時間,也是讓其他股東適應的時間,時間一長,他們就習慣了。還有一個原因是柯巴綠,現在不再在朱麥克身上探尋愛情的命題了,她轉了一個巨大的彎,現在叫朱麥克“師傅”,酒店碰到什麼事,都會找朱麥克商量。朱麥克吃早餐的時間,完全被她占領了。有一次,柯巴綠說:“師傅,你當我們酒店的獨立董事吧!這樣你住在酒店裏就不用付錢了。”
“如果不付錢,我馬上就搬出你們的酒店。”朱麥克說。
不是朱麥克不肯幫柯巴綠,而是,朱麥克知道,幫助隻是一時,隻能是關鍵的時候指點一二,長久的生意,還是要柯巴綠自己去做,隻有這樣,她才能把生意做好。所以,朱麥克也想離開她一段時間。再有一個原因是,佟婭妮又來電話了,她告訴朱麥克,自己剛從香格裏拉的“小甸希望小學”回來,她在那裏整整待了兩個月,每個周一到周五給孩子們上課,周六和周日就背起背包,到周邊各處走走,有時就睡在當地山民家裏。有一次,她迷路了,就在野外搭起了帳篷。半夜,來了兩隻狼,很友好地在她的帳篷外蹲了一夜,天快亮了才走。好像是特意過來給她做伴的。她說自己現在每天都開心得要死。最後,佟婭妮說:“朱麥克,你來玩啊,我不會吃了你的。”
“好的,我這次一定去。”朱麥克突然說。
朱麥克坐的是先到大理的飛機。到了大理後,他原本想在大理待三天的,大理有很多地方是很知名的,譬如大理古城。譬如蝴蝶泉。譬如洱海。朱麥克想,如果三天不夠就待四天。四天不夠就待五天。反正他這次出來就是想多待一段時間才回去的,一個月也可以,再多幾天也無所謂。他有的是時間。但是,朱麥克隻在大理住了兩個晚上,他在大理古城裏走了一圈,連蝴蝶泉也沒有去。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遊玩的心情。而且,他還發現,自己的心一直不能夠安定下來,頭有點痛,喘氣吃力。他想,可能是有點高原反應。信河街的誨拔約等於零,自己突然跑到高原上來,當然會有點反應。不過,朱麥克知道,高原反應是其次的,因為,他的心安定不下來,是從離開酒店那一刻就開始的。隻是,他還不知道,這種急躁的情緒從何而來,又要跑到哪裏去。
第三天一早,朱麥克就坐飛機離開大理了。但他沒有去麗江,而是坐上了去香格裏拉的航班。他決定先到“小甸希望小學”去看看。
到了香格裏拉縣城建塘鎮,朱麥克先找一家酒店住下來。下午,他去了一趟教育局,從教育局裏查到了“小甸希望小學”的具體地址,它坐落在香格裏拉最北端的東旺鄉白玉村,離縣城約兩百公裏。如果是高速公路,一個多鍾頭就可以到,但在這裏,可能要開四個鍾頭。教育局的人還拿了一張白紙,在紙上給朱麥克畫了一張去“小甸希望小學”的草圖。
從教育局出來後,朱麥克又去報攤上買了一張香格裏拉的地圖,。他根據草圖,找出了明天要走的路線。他本想到租賃公司租一輛車自己開的,後來想想,還是從酒店裏直接叫了一輛。
第二天上午八點半,朱麥克和司機出發。中午十二點半,他終於看到了“小甸希望小學”了,外麵有一圈圍牆,中央兩扇鐵門,鐵門的右邊豎掛著一個牌子:甸希望小學。鐵門進去,有一個大操場,操場的左上方豎著一根旗杆,上麵掛著一麵國旗。國旗下麵,是一排兩層樓,一共有五間。今天是星期日,學校裏一個學生也沒有。但是朱麥克看見裏麵有兩個大人在走動,應該是前來支教的老師。香格裏拉教育局的人告訴過他,這個希望小學的老師,基本都是外麵來支教的。朱麥克不想被他們看見,所以,讓司機把車子停在遠處,他下車後,在學校的圍牆外走了一圈後,就回到車裏去了。
學校方圓幾裏並沒有可以住宿的旅館。朱麥克原本有在這裏住一晚的打算的,但看了這裏的環境後,他決定當天趕回去。所以,算起來,他隻在“小甸希望小學”圍牆外待了半個鍾頭,下午一點鍾,他往回走,五點鍾就回到了酒店。
過了一夜。朱麥克包了一輛車,去了瀘沽湖。到了瀘沽湖後,他了解到這裏最好的酒店叫“裏格春天賓館”,房間的陽台可以看見瀘沽湖,一個晚上三百元。朱麥克就選了“裏格春天賓館”。到了以後一問,才知道這個賓館是一個信河街的人來投資的。老板早幾天出去旅遊了。朱麥克進了房間後,感覺很不錯,是他出來這幾天裏感覺最好的一個房間,房間裏幹淨明亮是一個原因,最主要的是這裏的房間特別高,一般酒店的房間隻有三米,這裏卻有四米。
朱麥克在瀘沽湖住了三天,他哪裏也沒有去,每天早上五點二十分起床,打掃完身體後,做六十個仰臥起坐,然後,沿著湖岸跑四十分鍾。回來之後,衝個澡,吃了早餐,就坐在房間裏,守著瀘沽湖看。
三天之後,朱麥克去了玉龍雪山。玉龍雪山離麗江已經很近了。但是,玉龍雪山下來後,朱麥克卻去了期納。期納在麗江的南邊,他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是臨時決定去的。在期納住了一夜後,他又繞到麗江的東麵,去丁一個叫戰河的地方。他又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住了一夜。
這時,朱麥克再也想不出來自己往哪裏走了,他也不想走了。他在心裏對自己說,是時候了,去麗江,找佟婭妮去。
到麗江的束河古鎮時,天已經暗下來了。佟婭妮告訴過他,她的“四海為家”開在四方街上,隻要一到古鎮,一問四方街,沒有人不知道的。朱麥克沒有給佟婭妮打電話,他在四方街口下了車,一路慢慢走了過來。
四方街是一條老街,兩層,沿街布滿旅館和酒吧,叫人眼花繚亂。走了一會兒,他突然發現前麵有一個很大的招牌,叫做“南麂島酒吧”。朱麥克突然記起來,佟婭妮說過,她的旅館隔壁就是“南麂島酒吧”。這麼想的時候,朱麥克的身上一熱,心猛烈地跳了起來,抬頭看了看,酒吧的對麵剛好有一家叫“鄉愁小棧”的旅館,他想也沒有想,一頭就拱了進去。
朱麥克要了—個臨街的單間。住進去一看,窗外正是對麵的“四海為家”和“南麂島酒吧”。朱麥克去了一趟樓下,問老板這裏有沒有叫餐服務。老板說有,給了他一張對折的名片,上麵有電話號碼和菜名。朱麥克回到房間,就在這張名片上叫了一份麗江著名的美食——火腿黃豆麵。叫對方送到他的房間來。
不一會兒,火腿黃豆麵送來了,朱麥克發現自己一點胃口也沒有,付了錢後,又讓送菜的夥計帶回去了。
朱麥克一直坐在窗口望著對麵兩個店麵,一直到淩晨三點,也沒有看見佟婭妮的蹤影。三點過後,朱麥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朱麥克還是五點二十分就醒了,他隻是去上了一趟衛生間,馬上又回來守著窗口。
上午十點鍾,對麵的“四海為家”終於開門了。開門的是一個小夥子。十一點,朱麥克心裏一跳,他看見佟婭妮從裏麵走出來了,她懶懶散散的,頭發有點亂,還拍拍自己的頭,好像對那個小夥子說了句什麼。隻轉了一下,佟婭妮又進去了。過了一個半鍾頭後再次在店門口出現,佟婭妮已經煥然一新了,朱麥克又看到以前的那個佟婭妮了,她身裏又充滿了活力,不停地跟經過的人打招呼,好像很多人跟她都很熟,她跟“鄉愁小棧”的老板也打了一個招呼,打完之後,還對朱麥克住的房間看了一眼,朱麥克身不由己地往後仰了仰,心頭又是一陣亂跳。
下午一點,“南麂島酒吧”也開門了。佟婭妮拿一把靠椅坐在門口,她手裏拿著一個照相機,偶爾舉起來拍幾下。有人走進她的酒吧,佟婭妮就會站起來跟他們打招呼。沒有客人的時候,佟婭妮就很安靜地坐在椅子裏,看著街道,臉上掛著微笑。
朱麥克就這樣看了佟婭妮—個下午。天黑之後,他又看著佟婭妮在酒吧裏走進走出,一直到淩晨三點半,他看見佟婭妮進了“四海為家”,再也沒有出來。
第二天一早,朱麥克就坐上飛機回信河街了。回到萬豪酒店的時候,剛好在大廳碰到柯巴綠,她對朱麥克笑了笑,說:“師傅,回來啦!”
朱麥克也對她笑了笑。
進了房間後,朱麥克放下行李,長舒了一口氣。他發現不安的心這時突然安靜了下來。他拉開窗簾,長時間地看著窗外。
⊙文學短評
他是個商人,當代社會的成功者,還是一個長期住在酒店裏的人。就是這樣一個人,很多時候卻也非常空虛。他光鮮的外表,忙碌的生意並不能安慰他的靈魂。他所擁有的一切並不能夠令他的內心獲得平靜。於是,他來到了麗江“鄉愁小棧”,一個人坐在臨街的小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