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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當代作家,原名袁萍,現在南昌大學中文係任教。2001年開始小說創作,著有《長門賦》、《虞美人》、《湯梨的革命》等十餘部作品。其中處女作《長門賦》被評為2002年中國最佳短篇小說,並獲《上海文學》優秀作品獎、中國最佳文學排行榜第六名。2008年度中國小說排行榜中,阿袁小說《鄭袖的梨園》位列中篇小說第三名。2011年阿袁創作的中篇小說《子在川上》同時入選《小說月報》和《小說選刊》。

孟繁最初對呂蓓卡生出嫌隙,是因為一件和自己不相幹的事情。

三間房,A、B、C,都是一樣的大小,隻是A房朝南,有一個小陽台,而B房和C房在北麵,沒有陽台。這個區別,她們三個人——孟繁、呂蓓卡和齊魯,事先在物管那兒並不知道,所以都是隨便簽的字,齊魯簽了A,孟繁和呂蓓卡簽了B和C。三把房間的鑰匙,三把套間的鑰匙,都圈在一個小鐵環上,由呂蓓卡拿了,三個女人說說笑笑,一起去博士公寓305。

然而,呂蓓卡竟然把她的拉杆箱包放進了A房,同時仿佛不經意地,把C房的鑰匙給了齊魯。孟繁當然注意到了,她是一個心細如發的人,一進305就發現了A房和B房C房的區別,也發現了呂蓓卡這個有意無意的小動作。然而齊魯似乎沒發現,或者發現了,不好意思說。因為孟繁看到齊魯表情的一刹那有一點點驚訝,然而也隻是一點點,稍縱即逝。之後,便不聲不響地接了C房的鑰匙,進去打掃了。房間裏有許多灰塵,以及前任博士們留下的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她們足足打掃了一個多時辰,門口的垃圾堆成了一座小山,305房間才有了一些女性化的清潔氣質。

那天的晚飯是呂蓓卡請的。本來孟繁不肯去,她和孫東坡約好了,要去他那兒吃飯的。孫東坡在電話裏說,他買了鱸魚、四季豆角、西蘭花,還有裏脊肉,都是孟繁偏愛的,尤其是孫東坡做的清蒸鱸魚和糖醋裏脊,每次都能讓孟繁吃出今夕何夕的幸福感來。而且還有一瓶張裕幹紅,他說,房間裏的哥們今天出去了,我們倆可以放開來,喝幾杯。

後麵那句話,孫東坡是放低了聲音說的,孟繁的心不禁一陣蕩漾。

然而呂蓓卡不讓孟繁走。呂蓓卡說,不就是老孫麼?已經在一起吃了十幾年飯了,還要在一起吃上幾十年,你煩不煩呀。如果是別的男人,我們還考慮考慮,但老孫絕對不行,你說是不是,齊魯?

齊魯笑笑。

孟繁其實知道那頓飯呂蓓卡是想請齊魯。那樣陰了人家,不找個由頭彌補彌補,怎麼好意思呢?但單請齊魯,到底有些著痕跡了,所以需要孟繁在一邊做個幌子。這層意思,孟繁看得一清二楚,雖然看清楚了,也不說破呂蓓卡,這是孟繁的性格,孟繁最不喜歡塌別人的台。何況呂蓓卡的台,也難塌。孟繁在電話裏剛說一句,我可能過不去了,呂蓓卡就一把搶過了手機,說,不是可能過不去,是一定不過去了。姐夫,今兒晚上你就自斟自飲吧,學學人家李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孟姐呢,您就別惦記了,屬於我和齊魯了。

孫東坡在另一個學校讀博士,和孟繁一樣,也是古典文學專業的。不過,他搞古典文學批評,主攻理論;而孟繁呢,研究作品,重點是晚唐詩人李商隱的作品。

他比孟繁早一年讀博。這是他們家一貫的前進模式,總是他衝鋒在前,然後孟繁亦步亦趨。當年他們在中學教書,小城市的普通中學,那麼一個小地方,人生自然和理想無關,但生活也是平靜安逸的。她其實很耽溺那樣的日子,和孫東坡戀愛,結婚,然後生兒育女——生兒育女他說是誇張了,因為沒有兒,隻有一個女。女兒叫桃子,長得和他一樣眉清目秀。他很喜歡,這是自然的,哪個做父親的不喜歡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呢?然而他的喜歡卻是有保留的、有遺憾的喜歡。他是農村出來的,對兒子有一種根深蒂固、欲罷不能的深情。所以,即使和桃子玩得昏天黑地的時候,他也會突然搖搖頭,說,我們的桃子如果是個兒子多好哇。這是什麼話呢?孟繁不愛聽。更不愛聽的還有孫東坡父親的話,孫東坡的父親說,要不,你們偷偷地,再生個兒子,放我們那兒帶?

小城裏的女人表達情緒時,一般都是很直接很激烈的。即使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中學女老師,在小城生活幾年之後,也入鄉隨俗,變成鏗鏘激昂的豪放派。

但孟繁從來不這樣。孟繁一開始就表現出了大城市女人的潛質,也表現出了研究李商隱詩歌的婉約潛質。

孟繁笑眯眯地對孫東坡說,我倒是想成全你父親,假如我是個鄉下女人,也不妨學一回宋丹丹,做個南征北戰的超生遊擊隊,可惜我不是。或者學《浮生六記》裏的芸娘,給你納個妾——不過,孫東坡,你生不逢時呀,你如果和沈三白一樣,是乾隆時候的人,這辦法才可以的。要不,你休了我?

可孫東坡怎麼會休了孟繁呢?他們是恩愛夫妻,當初他追她時就發過誓,這輩子要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而且,孫東坡從來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

他們一直是比翼雙飛的。說比翼,或者有些不準確,但至少是參差而飛。他教高三,她教高二,他是教研組組長,她是副組長。他考研去了外地——這下總該勞燕分飛了吧,然而隻分飛了一年,她第二年就考上了他的學校,兩人接著在省城比翼雙飛。省城的天空更加廣闊,而且又擺脫了孫東坡家人的糾纏,她更耽溺了。可孫東坡不耽溺,孫東坡是有野心的人。野心是孟繁的說法,孫東坡自己認為那是青雲之誌。有青雲之誌的孫東坡,在省城也呆不住,三十五歲那年又考了博,是上海的一所高校。孟繁這次有些飛不動了——鳥和鳥的飛行能力原是不一樣的,孫東坡是鯤,是鵬,喜歡南溟北溟,喜歡扶搖直上;而她是蜩,是學鳩,隻喜歡榆樹和枋樹的高度,她這樣對孫東坡說。孫東坡笑了,孫東坡說,你放心我一個人在外單飛三四年?上海那可是一個繁華世界,最容易讓男人聲色犬馬。我的幾個師姐、師妹,個個都是閉月羞花的。

孟繁才不相信孫東坡會聲色犬馬,也不相信他的師姐、師妹閉月羞花,然而她最後還是考了博。三年的離別,對正當盛年的他們,確實是個很大的身心考驗。她本來聰明,而所有的參考書孫東坡都替她準備好了,導師那兒也聯係過了。閉關修行十二個月後,她和孫東坡又在上海比翼雙飛了。

在住進博士樓305之前,孟繁和呂蓓卡的關係,嚴格一點說,還隻能算是陌生人。

不過見過幾次麵,在學校招待所的食堂,和上上下下的電梯裏。來考博的學生,幾乎都住在學校招待所裏,兩人卻從來沒有過交往,點頭之交都沒有。

可呂蓓卡卻把孟繁叫做孟姐,把孫東坡叫做姐夫。

孟繁第一次被叫出了一身雞皮疙瘩。首先不說她們之間的關係沒到這程度,單就那稱呼,孟繁也不習慣。也不是茶樓酒館的,也不是引車賣漿的,叫什麼姐姐、姐夫呢,簡單地叫孟老師和孫老師不就好了,高校裏的人逮誰不是叫老師呀?關係生分的叫老師,關係親密的也叫老師,敬重的叫老師,討厭的也叫老師。老師的意蘊最豐富多義,幾乎和李商隱的詩歌一樣豐富多義。言簡而意豐,多合適的一個稱呼!

可呂蓓卡偏要姐姐、姐夫地叫。孟繁覺得呂蓓卡的做派簡直不是學院風格。學院裏的女人哪個不懂遠近不懂分寸呢。呂蓓卡竟然不懂。明明還是山遠水遠的關係,竟然一下子被她扯成了親戚,還不是遠親,是半直係。

真是蠻有意思的一個女人。

第二天,孟繁和孫東坡吃飯時,這樣說起呂蓓卡。孫東坡和孟繁已做了多年的夫妻了,自然知道孟繁的“有意思”其實是罵人的話,是說呂蓓卡“二百五”,也就是上海人嘴裏的“十三點”。但飯桌上的另一個人卻不知道,他就是孫東坡同宿舍的哥們老季。老季是北方人,長得也很北方,一米八幾的個子,又黑又粗糙的皮膚,和孫東坡對比了來看,簡直一個是枯藤老樹昏鴉,一個是小橋流水人家。可這棵老樹竟然是研究“花間詞”的,孟繁有些忍俊不禁。孫東坡說,老季不僅研究花間詞,老季的審美對象是世間一切嫵媚風流的東西。嫵媚的風月,嫵媚的文字,嫵媚的女人。

所以老季一聽說呂蓓卡,就有些激動了,趕緊問孫東坡小姨子的形象如何。孫東坡雖然當了姐夫,卻也沒見過小姨子。兩個男人都轉了臉,看孟繁。

孟繁沉吟半天,然後說,是個美女。

老季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美女?現在哪個女人不是美女呢,係資料室的老馮還被學生們叫做美女呢,可老馮不僅快五十歲了,而且滿臉雀斑,甚至有一個很俄羅斯的腰,學生們都擔心沈老師抱不過來——沈老師是老馮的老公,也是中文係的教授,有名的紅學家。學生們有事沒事常常拿他的形象打趣,說他研究《紅樓夢》研究得走火入魔了,生生把自己研究成了一個男林黛玉,閑靜時似嬌花照水,行動時如弱柳扶風。在高校,弱柳扶風的男教授倒也不少,關鍵是他和夫人老馮的形象太反差了,老馮倒也是很古典文學的,隻是那古典是《水滸》式的古典,或者是蘇軾的朋友陳季常家的河東獅吼式的古典,總之和本來意義上的美女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然而也被叫做美女了。可見美女,是被用俗用濫了的一個概念。所以老季說,哪能這麼敷衍我們呢,你是搞文學的,要用修辭。

修辭就修辭唄!孟繁笑笑,說,是個閉月羞花的美女。

這哪行呀,老季搖搖頭說,閉月羞花在後現代語境下已經有了新的詮釋,木子美還閉月羞花呢,芙蓉姐姐還閉月羞花呢。

老季顯然多喝了兩口酒,孫東坡被逗得樂不可支。孫東坡說,你別和老季繞了。老季研究詞,你幹脆就用詞來比,她是北宋詞,還是南宋詞?是豪放詞,還是婉約詞?

孟繁放下筷子,斟酌半天,說,或許,她是五代花間詞。

老季大喜過望,說,原來在我研究範疇之內,那我一定要認識認識。

行呀。孟繁說。

三個人的關係,是最具張力的關係。

如果三個人當中有兩種性別,那張力就會達到無以複加的程度:有明爭有暗鬥,有愛情有陰謀,有背叛有嫉妒,絕對精彩跌宕如馬丁.斯科西斯的《純真年代》,或者周迅趙薇陳坤的《畫皮》。

如果是一種性別,且是陰性,那依然會是緊張的戲劇性的關係,隻是這戲劇性,不是好萊塢的路線,而是更曲折,更隱秘,外弛內張,外靜內動。機關都藏在暗裏,在姹紫嫣紅的戲裝下,在甩來甩去的水袖裏,這意思,又有些是昆曲了。

孟繁覺得,呂蓓卡唱昆曲絕對是個旦角兒,刀馬旦。

因為不動聲色中算計了人家齊魯,也因為談笑風生中把孫東坡叫做了姐夫,孟繁以管窺豹見微知著。

所以她有些遠著呂蓓卡,是心理意義的遠,麵上大家的關係還是一樣的,或者說,她和呂蓓卡的關係看上去更親密些。這親密完全是呂蓓卡單方麵造成的。呂蓓卡最喜歡有事沒事到孟繁的房間裏來串門,或者晚飯後約孟繁去散步——所謂散步,其實是出去拈花惹草,呂蓓卡對校園裏所有的植物,都抱有空前的占有熱情。她沙發邊上的那個巨大無比的深褐色圓壇子,裏麵也因此總是插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她甚至會讓孟繁掩護她,拿個玻璃瓶去偷博士樓前的桂花,回來用蜂蜜醃了,做桂花糖吃。

應該說,如果沒有齊魯那件事,和呂蓓卡這個女人交往其實還是非常有意思的。她不僅喜歡搞點女人的小情趣,而且還無比熱愛飛短流長。不過個把月,整個樓裏的男博女博,和整個文學院裏的博導們,呂蓓卡似乎都認識了。雖然他們未必認識呂蓓卡,但呂蓓卡卻對他們有了提綱挈領的了解,誰是書癡,誰是花癡,誰是論文癡——“癡”是呂蓓卡的口頭禪,但凡誰在哪方麵有點過了,在呂蓓卡這兒就成了某某癡。有時她和孟繁走在路上,會突然捅捅孟繁的胳膊,黑眼珠一時變得十分流轉。孟繁知道,她們一定又遇到某癡了。果然,等那人過去,呂蓓卡會說,她就是某某某耶。可某某某孟繁不認識。呂蓓卡說,花癡呀,201的花癡。

博士樓裏,花癡有好幾個,為避免混淆,呂蓓卡給每個花癡都加了定冠詞。定冠詞一般是房間號,也有的是地域,比如隔壁的女博,就被呂蓓卡叫做洛陽花癡。每個花癡的背後當然有許多典故,這些典故呂蓓卡能如數家珍。呂蓓卡的口才很好,而一旦說到與風月相關的話題,那更是眉飛色舞妙語如珠。孟繁其實也愛聽這樣的流言,哪個女人不愛流言呢?流言是暗夜裏的璀璨煙火,是連天衰草中的斑斕蝴蝶,那繽紛秀色豈是枯燥的學問枯燥的論文能比的?

可孟繁偏做出不愛聽的樣子。這是故意怠慢了,借怠慢流言,來怠慢呂蓓卡。

當然也不是很明顯的怠慢,而是有些含蓄的,有些消極的。女人之間飛短流長原是要相互激勵的,要你來我往的,要同舟共濟,要相濡以沫。高尚的行為不需要同誌,千裏走單騎,才能成就孤膽英雄。但墮落不一樣——背後說人是非,這差不多就算墮落了。她們受儒家教育多年,對這一點心知肚明。但明知,也要故犯,因為墮落是更快樂更容易的事情。往上總是更吃力,而往下則輕而易舉,這是力學規律。大多數人不能逃脫於規律之外。女人更不能,因為體力不支。體力不支也會造成精神不支,而不支的結果就是需要墮落的共犯。一個人墮落讓人不安,而兩個人,或者更多,那不安的意味就會減弱甚至化為烏有。

但孟繁卻不成人之美。無論呂蓓卡說什麼,孟繁從來不插嘴,隻是笑吟吟地聽,間或嗯嗯哦哦幾聲。那嗯哦,隻是禮貌上的,既不是推波助瀾,也不是添枝加葉。這樣一來,呂蓓卡的流言,就有些表演的意味了,且是自編自演自吟自唱的表演。

這是孟繁的刻薄處。

隻是,孟繁的刻薄,是李商隱的《錦瑟》詩,很朦朧的。呂蓓卡或者沒有看懂這《錦瑟》,或者對流言過於沉迷欲罷不能,每次一有新的八卦,仍然會急不可耐地往孟繁的房間跑。

偶爾也會讓孟繁到她房間去。這一般是她買了新衣服,要孟繁幫忙賞析賞析——當然主要是賞,析其實無關緊要。因為呂蓓卡在服飾方麵的理論,遠比孟繁更為豐富。然而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興頭上的呂蓓卡會這樣說。這是客氣話,孟繁不上當。呂蓓卡不是需要它山之石的人。然而孤芳自賞畢竟寂寞,所以還是需要孟繁。雖然孟繁和她,不是一條道上跑的車。

孟繁這個時候通常不做聲,但偶爾,也會美言幾句。這是禮貌,也是特定語境下的本然反應。因為呂蓓卡這個女人,穿衣服確實很好看的。她個子雖然不算高,卻極玲瓏窈窕,什麼衣服往她身上一穿,都是橫看成嶺側成峰。正因為這樣,呂蓓卡在周末最熱愛的娛樂和運動便是逛時代廣場,或襄陽路和七浦路的服裝店,一個人逛。因為孟繁不太愛逛街,孟繁最喜歡逛的是書店和宜家家居,或者學校門口的小菜市場。孟繁有個小電磁爐,有時孫東坡周末過來,他們會煎幾塊牛排,或者蒸上一些基圍蝦或大閘蟹打牙祭。他們平日在食堂,基本上還是以素食為主,倒不是因為經濟困難,而是他們覺得不合算。學校裏的大葷,不僅價貴,而且看上去身世和品質十分可疑,所以孟繁更願意自己去菜市場,親自驗證那些蝦們蟹們的來曆及新鮮活潑程度。呂蓓卡對此十分鄙夷,認為孟繁已經是標準的女博加家庭婦女。

女博在呂蓓卡那兒,基本是貶義詞,經常用來嘲弄人的。她雖然也是女博,可她是個看上去不像女博的女博,這很關鍵。做女博可以,但不能做成齊魯那樣從形式到內容高度統一的女博。

呂蓓卡最看不上齊魯,並且在孟繁那兒,從不掩飾這種看不上。她在背後總是把齊魯叫做書癡,後來幹脆叫書蠹了。呂蓓卡說,一個女人,把學問做到了昆蟲那樣純粹執著的境界,簡直太恐怖了。

關於這一點,孟繁也有同感。她也不是很愛學問的人,之所以讀博士,是身不由己。誰叫她有一個孫東坡那樣的老公呢?隻好嫁雞隨雞了。呂蓓卡呢,讀博的原因倒不是嫁雞隨雞——她的雞不在上海,在美國,而且還沒嫁呢。她淪落為博士,完全是學校逼良為娼。呂蓓卡說,她那個學校,超變態的,竟然明文規定,一九六九年以後出生的老師,沒有博士學位,取消評教授的資格。此文件一出,簡直是平地驚雷,那些四十歲以下的老師們,一時間抱頭鼠竄,紛紛往各個學校鑽。不出去混個博士學位回來怎麼對自己的人生做交待呢?總不能一輩子當副教授吧?好說不好聽呀,而且工資還差那麼一大截呢。即便呂蓓卡這種平日以不求上進自詡的老師,也扛不住,掙紮了半年,最後也還是鼠竄上海了。有什麼法子呢,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

但齊魯不一樣,齊魯看上去對學問,顯然是甘之如飴的。

三個女人當中,齊魯是最年輕的。她比呂蓓卡小三歲,比孟繁小兩個三歲。她們年齡的數字關係,正好是一個等差數列。

這隻是實際的年齡關係,如果按視覺年齡來排,齊魯和呂蓓卡,要顛倒過來。

所以呂蓓卡一有機會就會讓男人做猜謎遊戲。謎麵是:猜一猜我們的年齡關係?謎底應該答出誰是老大,誰是老二,誰是老小。猜中了有獎,獎品有時是呂蓓卡手裏的一個話梅,有時是一個法式擁抱。

男人們很踴躍。呂蓓卡的法式擁抱,確實是很激動人心的獎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