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我是貓》(8)(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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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在介紹籬笆巡遊運動的時候,應該已經稍微把環繞著主人家院子的竹籬笆描繪一番了。您要是以為竹籬笆牆緊挨著鄰居,也就是相鄰南邊的小次郎家的話,那可就會錯意了。雖然房租便宜,但是住的可是苦沙彌老師。主人從不曾跟叫“小”什麼、“老”什麼、“阿”什麼的,帶有親近昵稱的家夥們結成過隔著薄薄的籬笆進行親密交往的關係。

其實這邊的籬笆牆外是五六間寬的空地,空地盡頭排列著五六棵鬱鬱蔥蔥的絲柏。從簷廊上看出去,對麵是茂盛的森林。住在這裏的主人,仿佛是住在原野上一所孤獨房屋裏的不出仕的隱士,將無名的貓當作朋友,與它共度時光。但是,絲柏的枝葉卻並非所宣稱的那般茂密,故而“群鶴館”的廉價屋頂就會從其空隙間無所顧忌地映入眼簾。“群鶴館”是個隻有名字氣派的廉價旅館。因此,要把主人想象成上麵描述中那樣的先生肯定是十分困難的。不過,那家旅館是“群鶴館”的話,主人的居所就肯定有“臥龍窟”(1)這樣的價值了。反正名字又不納稅,所以名字都是大家自己任意找個氣派非凡的名字來給安上的。

且說這五六間寬的空地,貼著籬笆牆東西走向長出約十間後,突然拐了個呈直角的急彎,圍住了臥龍窟的北側。這北邊可是個騷亂的根源。空地圍住了房屋的兩側,空地的盡頭還是空地,本來是塊可以這麼自豪炫耀的空地,但是,臥龍窟的主人就不用說了,連爺這隻臥龍窟內的靈貓,都覺得這片空地很棘手。

與南邊的絲柏利用了空地的寬度一樣,北邊的梧桐樹也照樣排列了七八棵。那些梧桐樹已經長得有一尺粗了,所以隻要把木屐店的老板帶來,就能賣個好價錢。可是,租別人房子的可悲的地方之一就是,這種事情就算知道得再清楚也無法付諸實行。於主人來說也是可悲可歎的事情。前些個日子,學校的一名勤雜工到這裏來,砍了一枝粗枝回去,第二次再來的時候,那個人穿了雙嶄新的梧桐木的木屐。沒等問就自個兒吹起來,說就是用上次砍的梧桐樹樹枝做的。真是個狡猾的家夥!雖有梧桐樹在那兒戳著,但對爺和主人一家來說,卻換不了一文錢。據說有句古語是:“懷璧其罪。”而主人這種情況說是“雖懷梧桐卻無錢”也恰如其分,也就是所謂的“空藏珍寶無用處”。蠢的不是主人,也不是爺我,而是房東傳兵衛。“沒有嗎?還沒有嗎?就沒有個木屐店的老板來嗎?”梧桐樹一直在催促,傳兵衛卻一直無視,隻是來討房租。爺與傳兵衛並無什麼仇恨,所以他的壞話就說到這兒吧。言歸正傳,接下來給您奉上名為“騷亂根源之空地”的奇談吧。不過,這可是絕不能跟主人說的,就隻在這兒跟您說。

追溯起來,這塊空地最大的缺陷就是,沒有圍牆。是個風可暢通無阻,東西可被吹跑,人可不打招呼就抄近道、任意穿行的以天為蓋的空無一物的大空地。說是“沒有圍牆的空地”,這好像在說謊,不太好。按實際情況來說,應該是“曾經是沒有圍牆的空地”。不過,事情不追溯到過去,就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不知道緣由的話,醫生也難開藥方。所以,爺還是從主人剛剛搬至此處的時候開始慢慢講吧。

風可暢通無阻這點在夏天也是個優點,清風習習涼爽宜人。雖說是毫無防備,但是沒錢的地方也就不會有失盜之事。因此,於主人家來講,所有的圍牆、籬笆,乃至參差不齊的樁子和柵欄之類的,都是完全不需要的。話雖這麼說,爺認為,這個事情也取決於空地對麵居住的是什麼樣的人或動物。

因此,為了解決這個事情,就必須把氣宇軒昂地占據對麵一側的“君子”的品性給弄明白了才行。在不知道他們是人還是動物之前,就先以“君子”相稱似乎過於輕率,不過大抵上用“君子”稱呼沒錯。不是有“梁上君子”之類的說法嗎,本來就是個連小偷都被稱為“君子”的世界啊。隻是,這個時候的“君子”,是絕不會進局子裏要警察照顧的“君子”。他們雖不做大到要警察照顧的惡事,可是與之相對的,他們是以量取勝的。而且這樣的“君子”又非常多,烏泱烏泱的一大群。名為“落雲館”的私立中學——是一所把八百人的“君子”越發培養成“君子”的學校,為此每月征收二元學費。如果您以為,既然名為“落雲館”那裏麵就都是些風雅的“君子”的話,那可是從根本上就錯了。其不可信的程度猶如,“群鶴館”裏麵沒有仙鶴,“臥龍窟”裏麵卻有隻貓一般。在號稱學者、教師的人裏麵也有像主人苦沙彌這樣的瘋子,您了解這點以後就應該能明白,“落雲館”裏的“君子”並非皆是風雅客。如果您還是堅持說不明白的話,那就先來爺的主人家裏住上個三五日好了。

如上所述,剛搬來這裏的時候,那片空地上沒有圍牆。因此,“落雲館”的“君子們”就跟車夫家的大黑似的,慢悠悠地逛蕩進梧桐樹林裏來,聊天、吃便當、橫躺在竹席上等,真是幹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呀。然後,便當的遺骸,也就是竹筍皮、舊報紙或舊草鞋、舊木屐等,好像帶有“舊”字的東西,基本都被扔到這裏來了。不修邊幅的主人格外處之泰然,也沒有特別提出什麼抗議,日子就這麼過下去了。他是不知道,還是知道卻不打算追究?爺也不曉得。然而,隨著諸位“君子”在學校受教日子的加添,他們好像漸漸變得越發有“君子”的樣子了,慢慢地他們打起從北側向南側侵蝕的主意來。如若您覺著“侵蝕”這個詞與“君子”之稱不大相配,那就不用好了,隻是,那可就沒有其他合適的詞了。這些“君子”仿佛隨著水草而改變居住地的沙漠居民,他們舍了梧桐,奔著絲柏來了。絲柏的位置在主人家客廳的正對麵。若不是膽子格外大的“君子”,是不會采取這麼了不得的行動的。過了一兩天,他們的大膽又更上了一層樓,變成“膽大包天”了。再沒有比教育的成果更可怕的東西了。

他們不單單隻是逼近到客廳的正前方,而且還在那裏唱起歌來。爺雖然不記得唱的是什麼歌,但絕對不是和歌或短歌之類的,而是更加活潑、更通俗入耳的歌。令人驚訝的是,不單是主人,連爺我都不禁佩服他們這些“君子”的才藝,甚至不自覺地側耳聽起他們的歌來。不過,想必讀者們也都知道,令人佩服與給人添麻煩,根據情況,有時候是互不相幹地兩立的。但是,在那個時候,這兩者竟然不謀而合地合為一體了,如今回想起來,爺還是感到非常非常遺憾。主人大概也覺得遺憾吧,可還是不得不從書房跑出去,跟他們說:“這裏不是你們這些人該進來的地方,都給我出去!”這樣趕走了他們兩三回。然而,因為他們都是受過教育的“君子”,所以隻是這樣是無法讓他們老實聽話的,趕出去沒過多會兒就又回來了。一回來就開始唱活潑歡快的歌、開始高聲說話。而且,“君子”之間說話,自然是別具一格的,言談間滿是“你丫”“不無道”(2)等等。這種言語,聽說在明治維新以前是屬於奴才、販夫走卒、下九流的人的專有知識。然而,好像從二十世紀開始,這種言語成了受教育的“君子”所學習的唯一的語言。也有人解釋說,這跟“過去普遍受輕視的運動,如今卻變得(如前所述那樣的)大受歡迎”屬同一類現象。

主人又從書房裏跑出來,抓住一個最擅長說“君子流語言”的人,一質問他“為什麼進到這裏來”,那“君子”立刻忘了“你丫”“不無道”等高尚的言語,用極其下流的言語回道:“我們以為這裏是學校的植物園呢。”於是,主人告誡他下不為例,便寬大地將他放掉了。用“放掉”這個詞,像是放了隻小烏龜似的,感覺有點兒怪異。但是實際上,主人就隻是拽著“君子”的袖子跟他交涉了一番而已。看來主人是覺得,這麼嚴厲地說了他們一通就夠了吧。然而,現實是自從女媧補天以來,就總是事與願違的,主人又失敗了。這回,“君子們”從北側橫穿房屋經正門出去了。正門咣當一聲被打開,還以為是有客人來了,結果是聽到梧桐樹那邊的陣陣笑聲。形勢越發地不安穩,教育的成果終於凸顯了出來,可憐了主人。主人一明白這下已不是自己能應付得了的了,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落成恭敬有禮的一書,呈交“落雲館”的校長,懇請其控製一下事態。校長也給主人送上了禮貌鄭重的回信,說是要修籬笆,請主人稍待。沒過多久,便來了兩三名工匠,隻用了半日工夫就在主人的宅邸與“落雲館”的邊界上修好了一圈高僅三尺的方格籬笆。主人十分高興,以為這下總算安心了。主人真是笨,這麼低的籬笆是無法讓“君子們”改變他們的行動的。

對所有人來說,捉弄人都是十分有趣的事情。就連爺我這樣的貓,還時不時地逗弄主人家的小姐玩呢。所以,“落雲館”的“君子”會捉弄笨拙的苦沙彌先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對此感到憤憤不平的,恐怕就隻有被捉弄的當事人本人了吧。

試著剖析一下捉弄人的心理的話,就知道主要有兩個要素:第一,被捉弄的一方不可以不為所動。第二,捉弄的一方在勢力上、人數上不占優勢不行。

前些日子,主人從動物園回來以後,屢屢感歎佩服地說一個事兒。爺一聽,原來是看到駱駝和小狗打架了。據主人說,小狗圍著駱駝快如疾風地轉著圈狂吠,駱駝卻渾然不覺,依然背挺駝峰呆立不動。不管小狗怎麼狂吠,怎麼張牙舞爪,駱駝都毫不理會,所以最後,小狗也厭煩了,就作罷了。雖然主人笑駱駝神經簡直太大條了,但這個事情現在這個時候拿來舉例就十分恰當了。不論捉弄人的一方的手法多麼高超,如果對方是駱駝的角色的話,那捉弄就不可能成功了。話雖如此,如若是像獅子、老虎般過於強大厲害的對象也不行,剛要捉弄,就已經被撕成八瓣了。最好是,一捉弄,對方就咆哮發怒,但是發怒是發怒,卻絲毫奈何不了我。在這種無後顧之憂的安心情況下,捉弄人的快樂才會格外地大。

為什麼捉弄人是有趣兒的事兒呢?理由有很多。首先是,適合用來打發無聊。無聊的時候甚至會讓人萌生想數數自己有多少根胡子的想法。還有個故事說,古代有個被投進監獄的犯人,實在閑得發慌,便在牆上反複地畫三角形苦挨歲月。世上再也沒有比無聊更讓人難以忍耐的事兒了,若是沒有什麼事情來激發活力的話,那活著就是件痛苦的事兒了。所謂的“捉弄人”,其實也就是製造這種刺激來玩樂的一種娛樂。但是,要讓對方多多少少有些惱怒,或者著急,或者為難,若不然則構不成刺激。因此,自古以來耽於“捉弄人”這種娛樂的人隻有兩種。一種是不曉得別人心情的,猶如愚蠢的大名(3)般窮極無聊的家夥。一種是除了考慮自己的樂趣以外沒有空間,也不能夠考慮其他東西那樣的,頭腦發展幼稚且窘於無處使用自身活力的少年。

其次是,捉弄人還是在切實證明自己身處優越地位上,最簡便不過的方法。當然也可以用殺人、傷人或害人來證明自己身處優越地位。其實不如說,這些行為應該是以殺人、傷人和害人本身為目的時所采取的手段,顯示出自己身處優越地位這點不過是實施了這類手段之後的自然結果,一種必然現象而已。因此,當您一方麵想顯示自己的勢力,一方麵又不想過於傷害他人的時候,最合乎您的要求的就是“捉弄人”了。不多少傷害一下他人,就不能用事實力證自己的“了不起”。若不變成事實顯示出來,即便在頭腦裏是確信的,卻意外地,心裏的快樂仍然很小。人類屬於自己依靠自己的生物。是那種即便處於很難依靠自己的情況下,卻仍然很想依靠自己的生物。正因為如此,人類總要試著實際地對他人施展行動,以求證實自己是如此可靠的人,然後讓自己安心,不這麼做的話就不甘心。而且,不明事理的俗人和由於太沒法依靠自己而不安的人,都會想要利用一切機會來拿到證明自己的憑證。這與練柔道的人有時候會萌生想要把別人摔出去看看的念頭是一回事。柔道能力可疑的人總祈求:“無論如何要讓我遇上一個比自己差勁的家夥啊,哪怕就遇上一次也好。”並抱著“就算遇上的是個外行人也無所謂,我隻想把人拋出去看看”這樣極其危險的想法在街上晃來晃去,其目的也就是為了這個。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理由,但是說起來話就長了,所以還是省略不說了吧。如若您想聽,您就帶上盒把兒鰹魚幹來跟爺學習好了,爺會隨時教導您的。

根據以上說的內容來試著推論,照爺看,奧山(4)的猴子和學校的教師是最適合捉弄的。拿學校的教師來跟奧山的猴子比較,真是可惜了——不是說可惜了猴子,而是說可惜了教師。但是二者十分相似,爺也沒辦法。眾所周知,奧山的猴子是被鐵鏈鎖著的,所以無論它們怎樣齜牙咧嘴、吱吱亂叫,也不會擔心被它們撓傷。教師雖沒有被鐵鏈鎖著,但卻被月薪束縛著,所以無論怎麼捉弄都沒問題,不會發生教師辭了職去暴打學生的事情。假如他是個有勇氣辭職的人,那他應該一開始就幹不了教師這種要照看孩子的工作。主人是教師,雖然不是“落雲館”的教師,但也還是個教師。因此,主人是捉弄起來至為合適、至為方便、至為安全的對象。“落雲館”的學生都是少年。由於捉弄人讓他們可以自豪,所以,他們甚至認為這是為了顯出教育成果所必需的,是他們理所應得的權利。不僅如此,他們不捉弄人就不知道如何使用自己活力充沛的身體和頭腦。他們恰是一群正為漫長的假期無處打發時間而煩惱的人。這些條件齊備後,主人自是要被捉弄,學生自是要捉弄人的,不論讓誰說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對此發怒的主人不識趣得緊,蠢得透頂!“落雲館”的學生是如何捉弄主人的,主人的反應又是如何將不識趣表現到極致的,接下來爺就一一寫出,供諸位閱覽吧。

“方格籬笆”(5)是什麼樣兒的,想必諸位都清楚吧。就是那種通風良好的簡易籬笆,爺這樣的都可以透過格子眼兒自由自在地穿梭往來。這籬笆,修了還是沒修對爺來說都是一回事。不過,“落雲館”的校長可不是為了貓才修的這方格籬笆,而是為了讓自己培養的“君子”不能鑽過去,才特意差工匠來搭建起來的。的確,就算通風如何好,人類也是不可能鑽過去的。要想鑽過這種用竹子編成的四寸大小的方形窟窿,縱然是清國的魔術大師張世尊,也是非常困難的。因此,對人類來說,這道籬笆肯定已經充分發揮了籬笆的功能了。難怪主人見到修好了的籬笆牆,以為這樣便好了,就十分高興。可是,主人的理論卻有很大的漏洞,是比這籬笆還要大的漏洞,連吞舟之魚(6)都能漏網的大漏洞。主人是從“籬笆是不可逾越的東西”這一假定前提出發的。主人的想法是,不管怎麼說也是學校的學生,既然身為學生那就應該無論是多麼粗糙簡陋的籬笆,隻要是被稱為“籬笆”就能讓他們明確辨別區域的分界線,這樣就不必再擔心學生們亂闖進來了。接著,主人又先將這個假設否定了一下,想到:“好,就算是有亂闖進來的也沒問題。因為,不管是怎樣的小子,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從方格籬笆的窟窿眼兒鑽過來的,所以自是不必擔心,絕無被亂闖之憂。”他這樣輕率地下了結論。的確,隻要他們不是貓,就不會從方格籬笆的窟窿眼兒裏鑽過來,即便想鑽也辦不到。但是對他們來說,跨過或跳過籬笆卻是易如反掌的事情。甚至反而還變成了運動,讓他們覺得興致盎然。

從籬笆修好的第二天開始就跟沒有籬笆的時候一樣了。“君子們”嘭咚嘭咚地跳進了北側的空地,但並不深入到客廳的正對麵,因為被抓時逃跑是需要一點兒時間的。所以,他們預先算上了逃跑的時間後,就在沒有被抓危險的安全地帶遊弋。他們在做什麼,對待在東廂房裏的主人來說自然是見不到的。要想看到他們在北側空地上遊弋的狀態,要麼打開柵欄門從相反的對角出去拐過直角去看,要麼從茅房的窗口隔個籬笆牆張望,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從茅房的窗口張望時,在哪兒有什麼,都能一目了然。可是,縱然你說:“好,我發現敵方的幾個人了!”也不是就此便能逮到的,隻能從窗格子裏叱責他們一下而已。若想從柵欄門出去繞半圈突襲敵陣,“君子們”一聽到腳步聲就嘭咚嘭咚地跳出去,早在你逮到前就逃到籬笆外側去了。就如非法狩獵船去往海狗曬太陽的地方一樣。

主人自然是不會在茅房裏守敵,不過他也不準備開著柵欄門在一聽到聲音時就立刻飛奔出去。若是到了要幹這事兒的那一天,那他就必須辭了教師的工作變成逮人方麵的專家才行,否則是追不上的。說到主人這方的不利因素,一個是從書房裏看不見敵人的身影,隻能聽見聲音;一個是從茅房的窗戶裏隻能看到敵人,卻又奈何不得。

敵人看破了主人的不利因素,想出了這樣的戰略:他們偵察到主人在書房閉門不出時,就盡可能地哇啦哇啦地大聲吵嚷,中間不時地還夾有故意大聲嘲笑主人的言談。並且他們把聲音弄得出處極不分明,令人乍聽之下都難以判斷他們是在籬笆內吵嚷,還是在籬笆外鬧騰。如若主人出來了,他們便要不就逃出籬笆外,要不就做出一副一開始就在籬笆外的無辜樣子。還有主人進茅房時——從前麵開始爺就反複“茅房、茅房”地頻頻使用這個肮髒的詞,爺可不覺得這是一種特殊的光榮,其實爺反而困擾萬分。無奈在敘述這場戰爭上這個詞是必需的,爺也隻得用了。——也就是,一旦他們看出主人去了茅房,他們就定要在梧桐樹附近徘徊,故意讓主人看見。若是主人從茅房裏揚起響徹四鄰的聲音怒罵,他們便悠然退回根據地去,絲毫無驚慌之色。

敵人采用這種戰略後,主人就坐困愁城了。“這下肯定是進來了。”主人這麼想著就操起手杖往外跑,一看卻一片寂靜不見人影。還以為沒有敵人了,從窗戶一看,卻必定有一兩個敵人已闖了進來。主人一會兒繞到房後瞧瞧,一會兒從茅房向外張望;一會兒從茅房向外張望,一會兒繞到房後瞧瞧。雖然不論來回倒騰說多少遍都是一樣的事情,可他就是這樣來來回回地反複這樣幹。所謂“疲於奔命”,指的就是他這個狀況吧。主人勃然大怒,甚至氣昏了頭,都分不清究竟教師是自己的職業,還是戰爭才是自己的本職了。就在他惱火到極點時,發生了下麵的這個事件。

基本上事件都是由“衝昏頭腦”引起的。所謂的“衝昏頭腦”,跟字麵意思一樣,就是頭部被衝昏的意思。關於這一點,不管是蓋倫(7),還是帕拉塞爾斯(8),或是守舊的扁鵲,都沒有一個人是唱反調的。隻是往哪兒衝,這還是個問題。另外,是什麼衝上來?這也是爭論的焦點。根據古時歐洲人的傳說,我們人類的身體裏循環著四種液體。

一是名為“怒液”的東西,它要是向上逆衝,人就會勃然大怒;

二是被稱為“鈍液”的東西,它要是向上逆衝,人類的神經就會變得遲鈍;

接著是“憂液”,它會使人鬱悶;

最後是“血液”,它會使人四肢強健。

傳聞,後來隨著人文的進步,“怒液”“鈍液”“憂液”都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時至今日,隻剩下“血液”在一如既往地循環著。因此大家認為,若是有“衝昏頭腦”的東西的話,那就一定是血液,除此之外絕無其他。

然而,血液的量卻都是根據個人情況被定好了的。雖然因秉性不同而多少有些增減,但大抵上每個人分配的量是五升(9)五合(10)。據此來看,這五升五合的血液一旦向上逆流,那血液所到之處就會熾熱地活動,其他局部則因感到缺血而變得冰涼。恰好跟“警察局遭火攻(11)”時一樣,當時巡警們全都聚集到警察局,街上連一個警察都見不到。這從醫學上診斷的話,就是“警察衝昏頭腦”了。

那麼,要想治好這個“衝昏頭腦”,就必須讓血液像之前一樣平均分布於全身各個部位。要做到這點就得把向上逆流的血液降下來,方法有很多。聽說主人已作古的父親那一輩人采用的方法就是,將濕毛巾敷在頭上,身體貼著被爐。正如《傷寒論》所述:“頭寒足熱,乃延壽息災之標誌。”濕毛巾冷敷法作為延年益壽之良方,可是一日不可或缺的。

若不用此法,那就試試和尚慣用的方法好了。居無定所的沙彌,雲遊四方的行腳僧,他們就必眠於樹木之下、石頭之上。之所以眠於樹下石上,並不是為了苦行修煉,完全是為了將向上逆流的血氣降下來。這可是禪宗六祖(12)邊舂米邊琢磨出來的秘方。您試著在石頭上坐下來看看,肯定會覺得屁股涼吧。屁股一涼,血氣就降下來了,這是自然法則,連半點兒可懷疑的餘地都沒有。

像這樣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來“降血氣”的竅門已是發明了許多,但是,引發“血氣逆流衝昏頭腦”的良方卻至今未被尋見,甚是遺憾。雖然普遍的共識是,“衝昏頭腦”是有害無益的現象,但也有不可憑此輕率下定論的情況。因為也有由於職業的關係,“衝昏頭腦”變得格外地重要、不“衝昏頭腦”便什麼也做不成的情況存在。

其中最講究“衝昏頭腦”的就是詩人。“衝昏頭腦”對詩人之必要,猶如輪船不可無煤。隻要一日中斷不“衝昏頭腦”,詩人們就會變成雙手抱懷,除了吃飯之外什麼能力也沒有的凡人。本來“衝昏頭腦”就是精神錯亂的別名,詩人如若被認為不變得精神錯亂就不能維係家業,那就不體麵了。所以,即便詩人們呼喚“衝昏頭腦”,卻不以“衝昏頭腦”之名呼喚。他們商量好了稱其為“Inspiration”(13),一個勁兒“Inspiration、Inspiration”地叫喚,仿佛多麼寶貴似的。這是他們為了蒙騙世人而造出來的名稱,其實質,確確實實就是“衝昏頭腦”。

柏拉圖袒護詩人,把這種“衝昏頭腦”稱為“神聖的瘋狂”,然而無論多麼神聖,隻要還是屬於“瘋狂”,人們就不會理睬。還是給安個像“Inspiration”這種猶如新發明的藥品似的名字對詩人更好吧。不過,如同魚糕的原料就是山藥,觀音雕像就是一寸八分的朽木(14),蔥花鴨肉湯麵裏的材料就是烏鴉,寄宿公寓的牛肉火鍋用的就是馬肉等一般,“Inspiration”也在實質上就是“衝昏頭腦”。

從“衝昏頭腦”的狀態來看,就是一時的精神錯亂。之所以用不著進巢鴨(15)瘋人院是因為,這隻是“暫時”的精神錯亂。話雖如此,要製造這種暫時的精神錯亂,可是十分困難的,反而是一輩子的瘋子還更容易製造成功。隻有在麵對紙張執筆揮毫時才發瘋的人,看來就算是再如何靈巧的神,要創造出來也是格外費勁的,所以非常難見到神創造出來這樣的人。既然神不給造,那就隻好靠自己的力量造了。因此,從古至今,“衝昏頭腦之術”與“降血氣之術”都同樣地令學者們大傷腦筋。

有的人為了獲得Inspiration每天吃十二個澀柿子。這是基於吃了澀柿子就會便秘,便秘了就必然會“衝昏頭腦”的理論。還有的人手執酒壺跳進鐵炮浴桶(16)裏。這個方法是來自泡在熱水裏喝酒就一定會“衝昏頭腦”的想法。根據這個人的說法,如果這樣還不成功的話,那就燒好葡萄酒泡澡水進裏麵泡,一次就奏效,他對此確信不疑。不過,可憐的是提出這辦法的人因為沒錢,最終還是沒能實行就死了。

最後,還有人想出這個主意,效仿古人的話就能出現Inspiration了吧。這是“模仿某人的態度和行為舉止後,心理狀態也會變得與此人相似的”的學說的應用。像喝醉酒似的絮絮叨叨地纏著人說話的話,就會在不知不覺間變成喝醉了酒似的心境。坐禪時堅持忍耐一炷香的工夫的話,就會覺得自己也徹底變成了和尚。因此,模仿從前獲得過Inspiration的名家大師的行為舉止的話,就必定能夠變得“衝昏頭腦”。聽說雨果曾躺在快艇上構思過文章的趣意,所以有人以為隻要乘上船盯著藍天看,就一定會“衝昏頭腦”。史蒂文生(17)好像是趴著寫出小說的,所以有人以為趴著執筆揮毫,就必能血湧上頭。諸如此類,各種各樣的人,想出了各式各樣的方法,然而卻還沒有一個人獲得成功。主要是因為,在今時今日,人為的“衝昏頭腦”是不可能的事情。雖然十分遺憾,卻也無可奈何。早晚會出現可以任意激起Inspiration的時代,這是毋庸置疑的。為了人類的文明,爺切望這一天盡早到來,哪怕是提早一天。

關於“衝昏頭腦”的介紹已經夠充分了吧,終於可以開始著手談談事件本身了。不過,一切大事件在發生之前都是必定有小事件發生的。隻記述大事件而略去小事件,是自古以來史學家們常常陷入的弊端。主人的“衝昏頭腦”也是,每遇上一次小事件就加劇一點兒,最終惹出大事件來。所以,若不多少按著事情的發展順序敘述的話,是很難明白主人是怎樣“衝昏頭腦”的。很難明白的話,就會讓主人的“衝昏頭腦”變成徒有虛名,說不定會遭世人輕視譏諷:“怎麼也沒到那個程度吧!”主人好不容易“衝昏頭腦”一回,若不被人讚頌:“漂亮!瘋得精彩!”就太不值了吧。從現在開始敘述的事件,無論大小,對主人來說都是不光彩的。既然事件本身是不光彩的,那至少主人的“衝昏頭腦”要是真真正正的“衝昏頭腦”,是絕不遜色於他人的,爺想將此點清晰力證明確。主人在其他方麵並不具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品性,若是不把發瘋拿來誇耀的話,就沒有其他什麼可讓爺費心大肆報道的題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