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知道是誰胡鬧呢!我最討厭那些禪僧和悟道的家夥了。我家附近有個名叫南藏院的寺廟,有個八十多歲的老和尚隱居在那裏。前些日子下雷陣雨,一個霹雷落在院子裏,劈倒了庭前的一棵鬆樹。不過,聽說那和尚卻泰然自若、滿不在乎,可仔細一打聽,原來他根本就是個聾子嘛,當然泰然自若啦。無非就是這麼回事吧。獨仙如果隻管自己一個人悟道,那也就由得他去。可他還動不動就來勸說別人,真不是個好東西。眼下就有兩個人為獨仙所迷惑,變成了瘋子。”
“是誰?”
“誰?一個就是裏野陶然呀。因為受了獨仙的影響,他瘋狂地迷上了禪學,去了鐮倉,結果就在那兒發了瘋。圓覺寺門前有一個鐵道口吧?他闖進去之後,在鐵軌上打坐,並氣焰囂張地說要定住對麵駛來的火車給大家看。幸虧火車及時刹車,他才保住了性命。接下來他又換了說法,這次說自己是水火不侵、金剛不壞之身了,鑽進了寺內的荷花池裏,在裏麵冒著泡直打轉。”
“死了嗎?”
“這時又幸好有個參加道場的和尚從這兒路過,把他救了上來。那之後,他就回了東京,最後患腹膜炎死了。死因雖是腹膜炎,但造成腹膜炎的原因,卻是因為在佛堂裏每天吃的都是大麥飯和醃鹹菜。總之,也等於是獨仙間接地害死了他。”
“太過癡迷了,也好也不好啊!”主人有點兒害怕地說。
“其實,被獨仙迷惑的,還有一位同學。”
“太危險了!是誰呀?”
“立町老梅唄!他也被獨仙挑唆得滿嘴淨說些‘鰻魚升天’(27)之類的胡話,最後他心想事成了。”
“什麼心想事成了?”
“終於,鰻魚升天,肥豬成仙了。”
“怎麼回事?”
“如果說八木是獨仙,那麼立町就是豬仙了,再沒有像他那樣貪圖口腹之欲的肮髒人了。那樣貪吃再加上禪僧的不良用心,兩廂結合可就沒救了。一開始我們也沒注意到,現在想起來,淨是些怪事兒。他到我家來就總說些胡話,什麼‘炸肉排是不是飛到那棵鬆樹下了呀’‘在我老家,魚糕會乘著木板遊泳呢’之類的。光說說也就罷了,還催我說:‘一起去你家門外的水溝裏挖金團(28)吧!’搞得我沒轍,自後都告饒投降啦。然後,又過了兩三天,他終於成了豬仙,被關進了巢鴨瘋人院。本來,豬是沒資格發瘋的,全是托了獨仙的‘福’,他才淪落到那兒去了。獨仙的影響力可是十分強大喲!”
“哦?他現在還在巢鴨嗎?”
“當然在啦,而且還囂張自大得很呢!最近,他說立町老梅之類的名字太不講究,所以自號‘天道公平’,以替天行道為己任。可凶啦!對了,你有空去探望一下吧!”
“天道公平?”
“就是天道公平呀!你別看他是個瘋子,名字倒是起得漂亮。有時他也寫成‘孔平’。他說世人多半執迷不悟,他定要拯救世人。於是便胡亂給朋友們寫信,我也收到了四五封呢。有的信寫得太長了,因超重我還補了兩次郵費呢。”
“這麼說,寄到我家來的也是老梅的信嘍?”
“也給你這兒寄啦?那家夥真是古怪呀!也是紅色信封吧?”
“嗯。是中間紅,兩邊白,很獨特的信封。”
“那個呀,聽說是特意從中國訂購來的。很好地體現了豬仙的格言:‘天道白,地道白,人間道占中間紅豔豔……’”
“還是很有講究的信封呀!”
“正因為發瘋,才如此講究。而且,即使瘋了,貪吃這一點卻依然沒變,每回寫信,都必然要寫有關食物的內容,實乃怪哉!寄給你的信裏也寫了吧?”
“嗯,寫了海參。”
“老梅挺喜歡吃海參的,當然要寫。還有呢?”
“還寫了河豚和朝鮮人參什麼的。”
“河豚配朝鮮人參,美味呀!他是讓你吃河豚如果中了毒,就煎朝鮮人參湯喝吧?”
“好像不是這個意思吧。”
“不是也無所謂,反正他是個瘋子。就寫了這些?”
“還有呢。說:‘苦沙彌先生!且請進清茶一杯!’”
“哈哈哈……‘且請進清茶一杯!’這也太過分了!他一定是想狠狠批駁你一番。幹得漂亮!天道公平君萬歲!”迷亭先生覺得太有趣了,大笑道。
主人這才知道,他懷著些許敬意反複誦讀的書信,其發信人居然是個地地道道的瘋子,頓時覺得先前付出的熱忱和苦心都白費了,因而很是氣惱。同時又想到自己竟勞心費力地去揣摩研讀了一個瘋子的文章,便又有些羞慚。然後再想到自己對一個瘋子的作品那樣感佩,便懷疑自己是不是也有些神經不正常。他又羞又惱又疑慮,三者交加混合在一起,就令他有些坐立難安了。
就在此時,有人粗暴地拉開了最外麵的格子門,沉重的腳步聲似乎兩步就到了門口脫鞋的石板處,“勞駕,煩勞通傳!”門外有人大聲喊道。
主人屁股沉得很,迷亭反倒是個爽快隨意的人,不等女傭出門迎客,他就嘴裏招呼著“請進”,兩步穿過中廳,跑到門口去了。迷亭去別人家從不叫門,總是大模大樣地闖進來,十分招人反感。可他來了以後便如書童般承擔起迎來送往的工作,倒也十分好用。隻是不管迷亭再怎麼隨意,他也畢竟是個客人,客人出門去迎客了,而作為主人的苦沙彌先生卻端坐在客廳裏紋絲不動,實在是沒有規矩!這要是一般人,必定也會緊隨在迷亭後麵出迎,但苦沙彌先生卻不是一般人。他泰然自若地在坐墊上安坐。“安坐”與“安居”,其意相近,然實質卻大不相同。
迷亭飛奔出大門外,不斷地和來人說著什麼。片刻後,他衝著屋裏大喊:“喂!主人家!勞您移步出來一趟。你要再不出來,可就趕不及了。”
主人不得已,這才抄著兩手,端著架子慢吞吞出來了。一看,迷亭手中正捏著一張名片,蹲著身子和來人周旋,躬身駝背毫無尊嚴。名片上寫著警視廳刑警吉田虎藏。和虎藏君並排站著的,是個年齡二十五六歲個子高高的英俊男人,穿著一身進口條紋棉和服。奇怪的是,那男人和主人一樣,都抄著手一聲不吭地站著。我總覺著好像在哪兒見過這人,細細打量一番才想起來,這人可不隻是好像見過,而是前些日子深夜來訪拿走了山藥的那個賊。哎呀!這回莫非是大白天的就要公然從正門進來嗎?
“喂,這位是巡查的刑警,抓住了前些日子偷東西的賊,需要你出麵認證,特意前來通知你的。”
主人看來是終於明白了刑警到他家來的目的,於是低下頭恭敬地對賊深施了一禮。估摸著他是覺得賊比虎藏君更加儀表堂堂,便貿然自認為他是刑警吧。賊肯定也大吃一驚,可他又絕不可能告知說:“我其實是個賊哦!”就隻好裝作若無其事地站在那裏。當然,他還是依舊抄著手,因為肯定是戴著手銬呢,叫他拿出手來他也辦不到。一般人看見這情況,基本都能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我家這位主人不是一般人,他有個非常怕見官差警察的毛病,十分畏懼衙門中人的威風。理論上來講,警察之流原不過是自己這些納稅人花錢雇來的護衛而已,這事兒他心裏清楚得很,可一旦麵對現實,他卻格外恭順。主人的父親昔日曾是偏僻村莊的裏正,養成了對上位者點頭哈腰的習慣,這習慣說不準就傳承給了兒子。真是令人唏噓不已呀!
刑警覺得主人很奇怪,便嬉笑著告訴他:“明天呢,請您上午九點以前到日本堤警察分局來一趟。被盜物品都有些什麼啊?”
“被盜物品有……”主人剛說了個開頭,卻遺憾地發現已經全不記得了,能記住的就隻有多多良山平的山藥。他心裏想的是,山藥之類的無所謂,就別提了。可剛說了個“被盜物品……”的開頭,後麵不接著說下去,豈不像與太郎(29)那個呆瓜似的有失體麵。若被盜的是別人家,說不清楚也就罷了,可被盜的是自己家,也給不出個清楚明白的答案,這可就是不能獨當一麵的證據了。主人想到這裏,便斷然道:“被盜物品有……山藥一箱。”
看來那賊這時也覺得很搞笑,他低頭把臉埋進了和服的衣襟裏。
迷亭哈哈大笑道:“看來你是真心疼那點兒山藥呀!”
刑警的態度卻十分認真,說:“山藥沒找回來,不過其他東西基本上都找回來啦。好啦,你去看一下就清楚了。另外,歸還給你的時候,你還要打個收條,所以去的時候別忘了帶圖章……一定要在九點以前到日本堤分局,是淺草警察署管轄下的日本堤分局。好啦,再見吧!”刑警自顧自交代完便走了,賊也跟在後麵出了門,因他的手抽不出來沒法關門,所以隻好敞著門就走了。主人雖然怕官差,但看來也有些不滿,鼓著腮,砰的一聲把門甩上了。
“哈哈哈……你倒是很尊敬警察嘛!你的態度要是平常也那麼謙恭有禮的話,那就算得上是個好男人了。可惜,你是隻對警察恭敬,那就不怎麼樣啦。”
“可人家是特意來通知我的呀!”
“來通知?那是他的工作呀!平常待之足矣!”
“可那不是普通的工作呀!”
“當然不是普通的工作啦,是偵探那種令人討厭的工作嘛。比普通工作還不入流!”
“你說這種話,可是要遭報應的!”
“哈哈哈哈……好吧,那就不說刑警的壞話啦。不過,你尊敬刑警也就罷了,居然連盜賊也尊敬起來了,這可真叫人吃驚。”
“誰尊敬盜賊啦?”
“你呀!”
“我哪裏結交過盜賊啦?”
“哪裏結交過?不是你對盜賊恭敬行禮的嗎?”
“幾時?”
“就在剛才,你不是彎腰低頭的嗎?”
“淨瞎說!那不是刑警嗎?”
“刑警能是那副打扮嗎?”
“正因為是刑警,所以才是那副打扮呢!”
“真頑固!”
“你才頑固呢!”
“好啦,首先第一點,刑警到別人家能那麼抄著手直挺挺呆站著嗎?”
“沒規定刑警不能抄著手吧?”
“那麼凶,真是怕了你了。你向人家鞠躬行禮的時候,他可是始終站著沒動呀!”
“刑警嘛,也許會有點兒跩的情形啦。”
“反正你就是固執己見,怎麼說也不聽唄。”
“我當然不聽啦。你嘴上老說賊呀賊的,可你又沒親眼見過那賊進來時的樣子。不過是單憑想象就一口咬定罷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看來迷亭是對麵前這個不可救藥的男人徹底絕望了,竟一反常態地沉默下來。主人卻覺得這麼久以來終於折服了迷亭一次,十分得意。在迷亭看來,主人的價值因他的頑固而貶值。而在主人看來,卻正是因為自己的頑固,才高出了迷亭一頭。世間就是有這樣矛盾的事兒層出不窮。就在有人自以為頑固到底就能取勝的當兒,其本人的人品行情卻是一落千丈。奇怪的是,頑固者到死都以為捍衛了自己的體麵,至於事後別人的輕蔑,和沒人理睬什麼的,卻是他們做夢也意識不到的。這是一種幸福,據說這種幸福被稱為“豬的福氣”。
“不說別的了,你是打算明天去嗎?”
“是呀!叫我九點以前到,我八點出門。”
“學校怎麼辦?”
“請假唄!學校有什麼的。”主人硬邦邦地甩話道,看來膽氣頗壯。
“夠豪氣呀!你請假行嗎?”
“沒問題呀!我們學校發的是月薪,不用擔心扣工資,沒事的。”主人說得很坦白。要說滑頭,他也的確滑頭,可要說單純,他也真是個單純的家夥。
“你去是可以,但你認識路嗎?”
“認識啥?坐車去不就得了?”主人口氣很衝地說。
“你是個比靜岡的伯父也不遑多讓的‘東京通’,實在佩服!”
“你想怎樣佩服都行啊!”
“哈哈哈,日本堤分局,可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地方喲!在吉原!”
“什麼?”
“在吉原(30)呀!”
“是那個有花柳街的吉原嗎?”
“是啊,提起吉原,東京不就那麼一個嘛。怎麼樣?想去看看嗎?”迷亭君又開始消遣主人了。
主人一聽吉原,便稍顯猶豫,可轉眼又改了主意:“吉原是吧?有花柳街嘛!既是說了去,那就一定要去!”他偏要在這種無謂的事情上逞強,蠢人總是在這類無聊的事情上意氣用事。
迷亭隻接了一句:“嗯,挺有意思的,你去看看吧!”
由刑事案惹出的一場風波到此就告一段落了。迷亭接下來照舊胡謅八扯、廢話連篇,直扯到傍晚時分才說:“回去太晚,恐惹伯父生氣。”言罷告辭離去。
迷亭走後,主人草草用罷晚飯,便又回到書房中再次抄著手沉思起來:
“我所欽佩並打算極力效仿的八木獨仙,聽迷亭這麼一說,似乎也並不是個值得學習的人。不僅如此,他所倡導的學說還總有些不合常理,正如迷亭所言,是屬於有些瘋癲之列的。更遑論,他還有兩個瘋子徒弟。太危險了!如果隨便接近,我也難保不被扯進那個係列裏去。我讀了文章之後,驚豔之餘,深信是個有遠見卓識的高人的天道公平,真名叫立町老梅,卻原來是個純粹的瘋子,如今就住在巢鴨瘋人院裏。迷亭說的固然有些是誇張的玩笑話,但立町老梅在瘋人院裏恣意妄為、沽名釣譽,以天道主宰者自居,這些恐怕都是事實吧。這麼說來,我自己說不定也有點兒這種傾向吧。常言道‘同氣相求、同類相聚’,我既欽佩瘋子的學說,那麼至少是對那篇文章的言辭表示讚同的,也許我和瘋癲也相去不遠了。即便現在還沒被同化,然,既比鄰而居,與瘋子為伍,也許於不覺間便推倒了劃分界限的壁壘,同處一室促膝談笑。那麻煩可就大了!細細想來,自己這陣子的思維活動的確連自己都感到吃驚,真是奇怪又稀奇了。腦漿一夜之間發生的化學變化,總的來說,就是意誌變成行動、發聲化作言辭。這種情形真是不可思議,在很多方麵已經失卻了中庸。舌上沒龍泉,腋下未生清風,牙根有惡臭,筋鬥有癲氣,越來越糟糕了。據此看來,我說不定已經是一名十足的精神病患者了。幸而尚未傷人,還沒做出擾亂社會治安的事,所以還沒被驅逐出城市,依然作為一名東京市民待在這裏吧。這不是什麼‘消極’或‘積極’之類的小問題,首先要從脈搏開始檢查情況。但是,脈搏好像沒什麼不對勁兒。是頭腦發熱?可也沒什麼衝昏頭腦的征兆。隻是,總叫人惴惴不安放不下心。
“總這樣拿自己和瘋子做比較,總是算計自己和瘋子的類似之處,看來是難以逃脫瘋子的範疇了。這都是方法不對。把瘋子作為標準,給自己牽強附會地加上瘋子的解釋,所以才得出了那樣的結論。如果是以健康人為標準,將自己置於健康人的行列進行考慮,也許就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吧。那麼,首先就必須要從近處著手。一是今天來的那位身穿大禮服的伯父怎麼樣?‘心之置所……’的說法好像也稍微有些怪異。第二個就是寒月,他怎麼樣?從早到晚帶著便當隻一味地磨玻璃球,這也是瘋子的同夥。第三個迷亭怎麼樣?他以惡作劇為天職,無疑就是個快樂的瘋子。第四個呢……金田夫人,她的惡毒心腸已完全超出了常識,是個純粹的瘋婆子無疑了。第五就該輪到金田老板了,雖還沒見過麵,但就看他對老婆畢恭畢敬、琴瑟調和的樣子,倒是個非凡的人物。不過,非凡恰恰是瘋狂的別稱,所以隻這一點就可以把他和瘋子歸為同類了。然後呢……還有,‘落雲館’的諸‘君子’。從年齡上來說,都還稚嫩得很,但在狂躁這一點上,卻是些橫空出世的暴徒。這樣一個個細數下來,差不多都是瘋子的同類了,倒意外地令我安心。由此看來,也許整個社會就是一個瘋子群體。瘋子們聚在一起,互相爭鬥,互相仇視,互相謾罵,互相爭奪,整個群體就如細胞一般分崩離析、膨脹生發,這般循環往複地維持下去,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社會吧。或許其中有幾個知事明理的,卻反被當成了礙事的,這才建造了瘋人院這種地方,把那些人關押進去,再不許出來。這麼看來,被幽禁在瘋人院裏的才是正常人,而在瘋人院外鬧騰的倒都是些瘋子。瘋子在被孤立的時候到處都把他們當作瘋子,可當瘋子們凝聚成一個團體,擁有勢力之後,也許他們就成了健全的人。大瘋子濫用金錢與權力,指使眾多的小瘋子為非作歹,還被誇讚為‘了不起的人’,這種例子想必很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完全搞不懂。”
以上如實地描寫了主人當夜在孤燈下深思熟慮時的心理活動。他頭腦的不通透,在此問題上也顯示得一清二楚。他就算蓄著愷撒皇帝式的八字胡,也還是個連常人與瘋子都分不清的糊塗蟲。不僅如此,他好不容易提出了這麼個問題讓自己思考,最終卻沒有得出任何結論,便就此停下了思考。不管對什麼事,他都是個缺乏徹底思考能力的人。他的結論模糊得就像他鼻孔裏噴出來的“朝日”牌香煙一樣,難以捉摸。這便是他所發議論的唯一特色,是應該記錄下來的事實。
爺是隻貓。也許有人懷疑,明明是隻貓,如何能將主人的內心世界描述得如此翔實精細呢?不過,此類小事兒,於吾等貓兒來說,實在算不得事。我懂得讀心術。至於什麼時候學會的,這等閑事,爾等就不需多問了,反正爺就是會。趴在人們的膝上時,我就將柔軟的毛皮外衣輕輕貼在人的肚子上。於是唰地產生一道電流,他的滿腹心思就立刻被映在了我的慧眼之中。就在前幾日,主人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突然他生出了一個令人發指的念頭,他想:“要是剝下這張貓皮做成坎肩,一定很暖和吧。”我立刻便察覺了他的想法,不由得大為驚恐,真是太可怕了!因為我有這種能力,主人當晚腦中浮現的上述種種思潮,才幸而得以麵向諸公報道出來,敝貓深感榮耀。不過,主人的思考就停留在“完全搞不明白”這個結論上了,之後便酣然入睡。到了明天,曾經想過些什麼、都想到哪兒了,他保管會忘個一幹二淨。今後,假如主人再次思考起有關瘋子的問題,他必定會從頭開始重新思考一遍。這麼一來,他最終是不是還會采取同樣的思維方式?是否還會得出“完全搞不明白”的結論?那可就沒譜了。不過,不管他再重複思考多少次,也不管他是按照怎樣的思維方式進行思考,他最終都隻能得出一個“完全搞不明白”的結論。
(1)麻子都被勒令退縮進上臂間:夏目漱石自己由於四歲的時候種痘(天花疫苗)的副作用,在鼻頭和臉頰等處留下了痕跡。因為種痘一般是在上臂的位置,如果疫苗種得好,痕跡就隻會在那個部位。明治三年(1870)四月二十四日的太政官公布(313號),日本全國實行種痘。
(2)力挽落日於中天:傳說平安朝末期武將平清盛掌權時,要把京城遷到他的別墅。因營造誤期,為使天長,曾將落日又提回中天。
(3)《猴爪》:是英國小說家W.W.雅各布斯(1863—1943)最著名的恐怖小說。
(4)小川町的集市:現在千代田區神田神保町的東明館。
(5)喇叭調:明治時期的流行歌曲。
(6)穴守稻荷神社:位於日本東京大田區羽田村,是祭祀稻荷神的神社。
(7)《魔芋問答》:一段日本相聲的題名。主要講述了一個賣魔芋的店主與行腳僧做盤道問答,全是所答非所問,卻使行腳僧佩服得五體投地。
(8)改良斬首器械:法國醫生約瑟夫·伊尼亞斯·吉約坦(1738—1814)發明的斷頭台。
(9)柳樹蟲和紅蛤蟆:古中國的醫書《本草綱目》中說,蟾蜍可以治療一切抽風、八痢、腫毒、破傷風、脫肛等症,後發展到用紅蛤蟆作為治療抽風的靈藥,江戶時期就有人隨身攜帶紅蛤蟆烹調售賣,關西地區還有將一隻紅蛤蟆穿在扡子上沿街吆喝叫賣的,可以買下直接蘸醬油給孩子吃。柳樹蟲也和紅蛤蟆一樣,被認為是治療抽風的良藥。
(10)八分體:隸書的一種。橫畫的最後一筆,有向右挑提高的特點。
(11)多多樣:魚鋪老板娘。
(12)西江:珠江水係幹流之一。
(13)親鸞:(1173—1262)鐮倉初期的高僧、淨土真宗的開山祖,諡號見真大師。
(14)日蓮:(1222—1282)親鸞同時的高僧,日蓮宗的開山祖,諡號立正大師。
(15)業:佛教中一般解釋為造作。人的身、口、意造作善法與不善法,名為身業、口(語)業、意業。
(16)小町:小野小町,平安朝有名的美人。
(17)敷台:日本式房屋門口前鋪地板的台。
(18)兜割:是類似十手(十手:江戶時代捕吏所持的捕棍,鐵棍)的武器,或者說捕具,在近代以前的日本使用。長16—100厘米,以捕棍式的打擊為目標,其尖端用於攻擊敵方的眼睛。
(19)蓮生大師:(1141—1208)原名熊穀次郎直實,源平時代武將,後出家京都黑穀的金戒光明寺,改名蓮生。
(20)楠木正成:(1294—1336),幼名多聞丸,是日本中世紀時的著名武將。
(21)建武時期:即日本南北朝時期(1336—1392)。
(22)求放心:孟子的至理名言,“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孟子所謂學問求放心,並非求其無所存疑,而是求人之迷失之本心、天下崩壞之禮樂也!我輩所求者,雖不必是儒家之仁義,其理一也。於個人,求其自我;於文學,求其“文心”;於天下,求其共同價值。
(23)邵康節:北宋儒者,名雍,字堯天。“心要放”與孟子的“求放心”相反,重視心靈的馳騁。
(24)具不退轉:不退轉為梵文Arinivarta-niya或Avaivartika的意譯,音譯“阿毗跋致”“阿惟越致”,略稱“不退”。謂所修功德善根不再退失。具不退轉,即抱定誌向,中途絕不改誌。
(25)心之置所……心無置所:出自《不動智神妙錄5》。
(26)九年前的大地震:《我是貓》發表於明治三十九年(1906),在此之前的明治二十七年(1894)六月二十日,下午2點剛過,東京及京濱地區就發生了大地震,被認為是安政大地震以來,明治年間最大的地震。明治二十七年(1894),夏目漱石恰好住在東大宿舍裏。
(27)鰻魚升天:一則日本落語,即日本單口相聲。說的是一個正在烹調鰻魚的男人,他為了讓鰻魚頭衝著天空,於是就和鰻魚一起升天了。一年以後,他的妻子為他舉辦葬禮時,天空上飄下了短箋……
(28)金團:白薯泥加栗子或豆的一種甜食。
(29)與太郎:日本相聲裏的糊塗蟲,窩囊廢,呆子,傻瓜,不三不四的人。
(30)吉原:指東京都台東區淺草北部,原為妓院區,現為千束的一個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