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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壁龕前方正中央安放著一張棋盤,迷亭君和獨仙君相對而坐。
“隻是下棋我就不玩了。輸的人要請客,好吧?”迷亭強調道。
獨仙還是那樣邊捋胡須邊說:“如此行事的話,難得的雅戲就落了俗套。因下了賭,便叫勝負奪了心智,那就無趣了。隻有將成敗置之度外,以猶如‘雲無心以出岫’(1)的心境,悠然自得地完成一局之後,才知曉個中的滋味呀!”
“你又來了!跟你這樣的仙風道骨打交道,真是有點兒太費勁了。你宛然是《列仙傳》(2)中的人物呀。”
“不過是彈無弦的素琴(3)嘛。”
“你是說拍無線的電報嗎?”
“不管怎樣,先下吧!”
“你執白子嗎?”
“哪個都無所謂。”
“不愧是仙人,真是大方、不拘小節啊!你執白子的話,自然我就是執黑子了吧。好,盡管放馬過來吧!從哪裏來都行。”
“執黑子的先下是規矩。”
“原來如此。那我就謙虛點兒,按常規從這塊兒著手吧。”
“常規裏可沒有這樣的啊!”
“沒有也沒關係。這是我發明的新常規。”
爺尚見識淺薄,直到最近才見識到棋盤這個東西。不過,越想越覺得這個東西做得出奇地好。在不算寬敞的四方形板子上打上狹小憋屈的四方格子,亂七八糟地擺上黑白石子,擺得眼花繚亂的。然後還一下贏啦,一下輸啦,一下死啦,一下活啦的,緊張冒汗地這麼吵吵嚷嚷。麵積也隻不過才一尺見方的大小而已。哪怕隻是用貓的前爪扒拉扒拉,也能掃它個稀裏嘩啦、七零八落。不過,佛語有雲:“結則草廬,解則荒原。”這是不該做的惡作劇。還是雙手抱懷觀局,遠來得悠然自得。
話說回來,最開始的三四十步棋時棋子的擺放還不算礙眼,但是一旦到了分割天下的緊要關頭,你再看,哎呀、哎呀,那場麵真是叫人同情。白子兒和黑子兒在棋盤上你推我擠,互相叫嚷著:‘太擠了、太擠了!’滿得幾乎都要掉下去了。可也無法因為憋屈,就讓旁邊的棋子兒閃開,也沒有權利嗬斥前麵的先生“別礙事”,令其退下。棋子兒們認命放棄,紋絲不動地待著,除了縮成一團其他什麼也幹不了。
發明圍棋的是人類,假若人類的嗜好會反映在棋盤上,那麼即便說“憋屈的棋子兒的命運代表了人類狹隘的本性”也無不妥吧。假若人類的本性可以從棋子兒的命運推知,那就可以斷言:“人類的喜好就是,雖生存在這個海闊天空的世界上,卻龜縮在自己的世界裏,無論怎樣都不會踏到自己雙腳立足之處以外的地方。為了做到這點,還耍些雕蟲小技給自己的地盤圈上界限。”人類就是硬要自討苦吃的生物,總結為這一句話來評價也是妥當的吧。
漫不經心的迷亭和禪修有為的獨仙,也不知他們怎麼想的,偏偏今天從壁櫥裏拖出舊棋盤來,玩起了這種又熱烈又苦悶的鬧劇。二人不愧是相似的一對,所以一開始,雙方都各自任意而行,白子兒和黑子兒在棋盤上自由自在地交錯穿插。但是,畢竟棋盤是有限度的,縱橫交叉的目,每下一手,就填上一個,所以無論怎麼漫不經心,無論怎麼禪修有為,最終也要陷入困境,這是自然的。
“迷亭君,你的棋下得也太粗暴了,沒有往那種地方進的下法啊。”
“禪和尚的棋裏或許沒有這種下法,可‘本因坊’(4)流派裏麵有,我也沒辦法啦。”
“可是,這麼下隻有死路一條哦!”
“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5)這一手,就這麼下吧。”
“你要這麼來啊,好吧。‘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6)那就,這麼跟著就沒事了。”
“咦,跟上來啦,果然了得!真沒想到,我還以為不用擔心你會跟上來呢。‘敲響吧,八幡鍾’(7)那我這麼落子兒,你怎麼辦呢?”
“什麼怎麼辦,不怎麼辦啊。‘一劍倚天寒’(8)……啊啊,真麻煩!幹脆,截斷它吧!”
“哎呀!糟了,糟了!那裏被截斷可就成死棋了。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那我重新來。”
“就知道你會這樣,所以剛才我不就說了嘛,這樣的地方是不能進去的。”
“進得冒失,失禮了!你幫我把這個白子兒拿掉一下吧!”
“那個子兒也要悔棋嗎?”
“你順便把旁邊的白子兒也拿掉給我看看吧!”
“哎,你這也太厚顏無恥了吧!”
“Do you see the boy?……那個,這不是咱倆的交情嘛!別說那麼見外的話了,快把子兒拿掉!這可是生死關頭。‘等一下,等一下!’(9)現在可是救星馬上就要這麼喊著從花道出場的時候啊。”
“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啊!”
“不知道也沒關係,你把那子兒給我挪開就行!”
“從剛才開始,你這不是已經悔了六步棋了嗎?”
“真是記性好的人呀!往後我還要更加倍地悔棋呢。所以才叫你把子兒挪開嘛。你也真是固執啊。人坐個禪什麼的以後,應該會變得更通達些的啊。”
“可是,如果不封死這個子兒的話,我好像就會變成有點兒要輸的感覺了,所以……”
“你不是一開始就一副輸了也無所謂的做派嗎?”
“我是輸了也無所謂,但是我也不想讓你贏。”
“你這悟道都悟到哪兒去了。還是一樣地‘春風影裏斬電光’啊!”
“不是‘春風影裏’,是‘電光影裏’。你說反了。”
“哈哈哈哈,我還以為已經到了大抵上都可以顛倒的時代呢,但是還是有穩確不變的地方呀。那就沒辦法了,要放棄嗎?”
“生死事大,無常迅速(10)。你放棄吧!”
“阿——門——”迷亭這次在完全是毫不相幹之處落下了一子。
迷亭和獨仙在壁龕前拚力廝殺爭奪輸贏時,在客廳門口,寒月和東風並排坐著,主人蠟黃著一張臉坐在他們旁邊。寒月前麵有三條鰹魚幹,就這麼赤裸著沒有任何包裝地整齊排列在榻榻米上,實乃奇觀。
這魚幹來自寒月的懷裏,拿出來時還是熱乎的,甚至手掌都能感覺到。主人和東風以奇怪的目光盯著魚幹看了一會兒,寒月開口道:
“其實,四天前我就從老家回來了,但是有很多事情,四處奔走,所以沒能馬上過來拜訪。”
“你用不著那麼急著過來啊!”主人說話一如既往幹巴巴的不討喜。
“我是不急著過來也可以,可是不早點兒來把這些土特產奉上,我不放心啊!”
“不就是鰹魚幹嗎?”
“是啊,是我家鄉有名的特產。”
“有名的特產,可東京好像也有這樣的鰹魚幹呀。”主人說著拿起最大的一條,湊近鼻尖要聞聞氣味。
“鰹魚幹用聞是辨不出好壞的。”
“因為個頭大一點兒,所以成了有名的特產嗎?”
“反正你吃吃看吧。”
“吃是總是要吃的,可是好像這條頭部是不是缺了點兒什麼呀?”
“就是因為這個我才說,不早點兒送過來我不放心的呀。”
“為什麼?”
“就是,這是耗子咬的。”
“那可危險了!亂吃會得鼠疫的。”
“哎呀,沒問題!就被咬那麼一點兒,沒有害處的。”
“到底是在哪兒被耗子咬的?”
“在船上。”
“船上?怎麼回事?”
“因為沒地方放,就和小提琴一塊兒放進袋子裏了,結果上船那天晚上就被耗子咬了。光是咬鰹魚幹也就罷了,可是這耗子還錯把我珍愛的小提琴的琴身當成了鰹魚幹,也給咬了一點兒。”
“真是冒失的耗子啊!在船上長住以後就會變得那麼沒有辨識力嗎?”主人依舊盯著鰹魚幹看,說些誰也不明白的話。
“那個,耗子嘛,不管住在哪兒,都是冒冒失失的吧。所以就算我把魚幹帶回寄宿之處也有可能再被咬吧。我覺著危險,夜裏睡覺時就把它放在被窩裏了。”
“好像有點兒不大幹淨啊!”
“所以,要吃的時候就請稍微洗洗再吃吧。”
“隻是稍微洗洗是不可能變幹淨的。”
“那就用灰水(11)泡泡,使勁兒搓搓總行了吧?”
“那把小提琴,你也抱著睡覺嗎?”
“小提琴太大了,所以沒法抱著睡……”寒月話才說到一半,就傳來對麵的迷亭老師大聲說的話:“你說什麼?抱著小提琴睡覺?這可真是風雅啊。雖有‘春光易逝,琵琶猶沉,意闌珊’(12)之句,但這可是遙遠的古代的句子。明治時代的秀才若是不抱著小提琴睡覺,便無法超越古人啊!那我吟:‘長夜漫漫,薄衫守護,小提琴。’怎麼樣?東風君,可以用新體詩寫這個事兒嗎?”他對這邊的談話也想插一腳。
“新體詩與俳句不同,不是能一揮而就的。但是一旦寫出來了,就能發出更深層次觸及靈魂微妙之處的美妙聲音。”東風認真道。
“是嗎,我以為‘靈魂’(13)是要燒麻稈兒(14)來迎接的,原來新體詩的力量也能請得來嗎?”迷亭又把下棋丟在一邊來嘲弄東風。
“你再這樣閑聊的話就會輸哦!”主人提醒迷亭道。
迷亭卻滿不在乎道:“我要贏也好,要輸也好,反正對手已是釜中的章魚(15),手腳都動彈不得了。所以我無聊得很,不得已才加入小提琴這一夥的。”
作為對手的獨仙聽他這麼說後,用稍稍有點兒激烈的語氣直言道:“現在輪到你下了,我可等著你呢!”
“咦?你已經下過了嗎?”
“下了呀,早就下了啊!”
“下哪裏了?”
“我把白子兒這裏延長了,斜著下了一個白子兒。”
“這——樣啊,把白子兒這裏斜著延長了的話,我豈不是要輸?既然這樣,我就……我就……我就日暮途窮了,總覺得沒有妙著啊。我讓你再下一子兒,所以你就往你喜歡的地方落一目吧!”
“哪兒這麼下棋的?”
“‘哪兒這麼下棋的?’你既這麼說,我就落子吧。……那,我就往這塊角地的拐彎之處落一子兒吧。……寒月君,就是你的小提琴太便宜了,耗子才瞧不起,把它給咬了啊!你應該豁出錢來買把更好點兒的,要我從意大利給你訂一把三百年前的古物嗎?”
“那可一定要拜托你了。順便付錢的事兒也拜托你了。”
“那樣的古董怎麼能用?!”什麼都不懂的主人大喝一聲,指摘迷亭道。
“你把人類的古董和小提琴的古董給同視一律了吧?即便說人類的古董,也是甚至今天還在流行像金田某人那樣的呢。至於小提琴,就是越古老的越好啊!……快點兒下啊,獨仙君拜托你快點兒!不是我要用慶政大人的台詞,是因為真的‘秋日苦短喲(16)’。”
“跟你這樣沒停沒歇的人下棋,真是痛苦啊!連考慮一下的工夫都沒有。沒辦法,就在這裏填上一子給你看吧!”
“哎喲!哎喲!這棋最終還是讓你給下活了。真是可惜呀!我以為你怎麼著都不會把子兒下在那裏,還煞費苦心地使了幾個擾亂視線的虛著,卻終究沒能奏效。”
“那當然了!你這不是在下棋,是在弄虛作假。”
“可這就是‘本因坊派’‘金田派’‘當代紳士派’啊!……嗨,苦沙彌老師,獨仙君不愧是去了鐮倉,在那兒萬年吃鹹菜,沒白費,都已經穩若泰山了呢!不由得讓人佩服、佩服啊!棋雖然下得臭,膽量卻大如磐石。”
“所以,像你這種沒膽量的人,就該向人家學著點兒。”主人就這麼背著迷亭回答,話音剛落,迷亭就吐了吐他那赤紅色的大舌頭。
“來,該你下了。”獨仙仿佛與自己毫不相幹似的,又催促迷亭道。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拉小提琴的?我也曾經想過學一點兒的,但是聽說非常難。”東風問寒月。
“嗯,隻是普通水平的話,誰都能做到的啊。”
“因為都屬於藝術,所以愛好詩歌的人學起音樂來,應該也會進步得快吧,我心裏還這麼暗自寄望呢,你覺得怎麼樣?”
“好呀!你的話,肯定會拉得很漂亮的。”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拉的?”
“從高中時代開始的。……老師,我有跟您說過我開始學小提琴的經過嗎?”
“沒有,還未聽說過。”
“是在高中時代遇到了什麼老師,然後開始學的嗎?”
“哪——裏,哪兒有老師,什麼也沒有。是自學的。”
“簡直就是天才呀!”
“自學是不僅限於天才的事情吧!”寒月不悅地反駁。被譽為天才還不悅的,或許就隻有寒月了吧。
“這個吧,怎麼著都倒無所謂。給我們說說你是怎樣自學的吧,我想參考一下。”
“說是可以說,老師,那我說啦?”
“啊,說吧!”
“現在是經常有年輕人提著小提琴盒子在大街上行走,可我那個時候,高中生裏頭玩西洋音樂的幾乎就沒有。更何況我上的那個學校在鄉下的鄉下,是個連穿麻裏草鞋(17)的人都沒有的,那麼質樸的地方。所以,學校的學生裏拉小提琴的人,自然是一個也沒有。……”
“好像那邊開始聊什麼有意思的事兒了。獨仙,咱們是不是差不多就下到這兒吧!”
“還有兩三處沒解決呢!”
“有兩三處無礙,差不多的地方就奉送給你啦。”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能要呀!”
“你有著與禪學家不符的嚴謹,真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啊。那就一氣嗬成下完這盤棋吧……總覺得寒月君那邊更有意思得多啊……那個,就是那個高中吧?學生都打赤腳上學的……”
“沒那回事兒。”
“可是,聽說他們都光著腳軍訓,因為做向右轉練習,腳底的皮都變得非常厚。”
“不可能!這種事兒是誰說的?”
“是誰說的都沒關係啦。然後還有,他們的便當就是一個超級大的飯團,把飯團像掛夏橙似的掛在腰上。不是說他們就吃這個嘛。與其說是吃,還不如說是啃,好像啃到中心就會露出個鹹梅幹來。聽說就是因為期待那個鹹梅幹的出現,他們才能一心一意地啃沒有鹹味的周邊,向中心衝刺。真是些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啊!獨仙君,這好像是你喜歡的話題吧?”
“質樸剛健,實乃穩重可靠之風。”
“還有其他穩重可靠的事兒呢。聽說那地方是沒有煙灰筒的。我的一個朋友在那裏任職的時候,想要個帶有‘吐月峰’(18)商標的煙灰筒就出去買了,結果,別說‘吐月峰’了,連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煙灰筒的東西都沒有。他覺得不可思議,一打聽,人家淡淡地告訴他:‘煙灰筒什麼的呀,去背麵的竹林裏砍一根竹子來做就好了,誰都做得出來,所以沒有賣的必要。’這也算是一則反映質樸剛健之風的美談吧?啊?獨仙君?”
“嗯,那是,這個可以算,可這裏不行,必須要下一子兒收單官(19)。”
“好,單官、單官,收單官。這下就解決了!……聽你這麼說,我著實吃了一驚。你竟然能在那種地方自學小提琴,確實讓人欽佩。《楚辭》有雲:‘惸煢獨而不群兮。’寒月君完全就是明治時代的屈原啊!”
“我可不想當屈原。”
“那就本世紀的維特(20)吧!……什麼,你讓我提子數算一下?你這性格也太死板了吧。不用數也知道,是我輸了,肯定沒錯!”
“可是不數不成規矩啊……”
“那就請你數吧!我可不是裁判所。不去聽一代才子維特君自學小提琴的逸事,就對不起祖宗了,所以失陪了!”說完迷亭離開座位,蹭到了寒月邊上。
獨仙仔細地拿白子兒填在了白子兒的目上,拿黑子兒填在了黑子兒的目上,還在口中不停地計算。寒月則繼續剛才的話題:
“每個地方都有自己固有的風土人情,我老家的還是那種極為頑固的類型。要是有人稍微柔弱一點兒,就會說其在外縣學生裏頭名聲不好,以此名目給他施行過分嚴厲的製裁。所以非常麻煩。”
“說到你老家的學生,還真是沒法說。是不是從來,不論何時都穿一身純藏藍色的素和服裙褲來著?首先,這打扮就很異常。然後,大概是被海風吹著長大的緣故吧,印象中,個個都很黑啊。男人嘛,黑也就黑了,可要是女人也那樣兒,那想過去,一定非常困擾吧?”隻要迷亭一加入談話,話題的重心就會被扯得不知到哪兒去。
“女人也是那麼黑的。”
“真虧那樣還有人要啊!”
“因為,整個地方的人全部都是那麼黑,所以沒辦法呀。”
“真不幸呀!對吧?苦沙彌兄。”
“還是黑皮膚的好吧。稍微白點兒的,一照鏡子就會變得自我陶醉,實在不行。女人始終是難纏之物呀!”道畢,主人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可是,如若整個地方的人全都那麼黑,人們難道不會以黑為美嗎?”東風提出了個再正經不過的問題。
“不管怎樣,女人是完全不必要的!”主人道。
“你這麼說的話嫂夫人就要在後麵不高興啦!”迷亭老師邊笑邊提醒道。
“哪裏,沒事兒!”
“她不在家嗎?”
“先前,帶著孩子出去了。”
“難怪這麼安靜呢,她們去哪兒了?”
“不知去哪兒,她們自個兒高興出去走走就出去了。”
“然後再自個兒高興回來就回來嗎?”
“嗯,就是這樣。還是你這樣的單身好啊!”
主人這麼一說,東風略有不滿之色,寒月卻笑嘻嘻的,迷亭則回道:“一旦有了老婆都會變成這種心情的啦!對吧?獨仙君。你也屬於‘妻子難’這邊吧?”
“啊?等會兒再說!四六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還認為很小,沒想到有四十六目呀。我本來還以為能更多贏你一些的,可這樣湊起來一看,才隻有十八目之差啊。對了,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也是屬於‘妻子難’這邊吧?”
“啊哈哈哈哈,我倒算不上什麼‘難’的。因為我老婆本來就愛我。”
“那還真是有點兒失禮了。這才不愧為獨仙君啊!”
“何止獨仙君,這樣的範例要多少有多少!”寒月代天下的妻子們稍微辯護了一下。
“我也讚成寒月君的話。我認為,人要進入絕對領域,就隻有兩條路可行。這兩條路就是‘藝術’和‘愛情’。夫婦之愛代表的就是其中的一種,所以,人一定要結婚,必須去完成這種幸福,否則就違背天意了。……我說得對嗎?老師!”東風轉向迷亭的方向問道,依然如故地嚴肅認真。
“真是高論!反正像我這樣的,連進入絕對領域的可能性都沒有。”
“娶了老婆就更不可能進去了。”主人一臉不高興地道。
“總之,我們未婚的青年必須觸摸藝術之靈,開拓向上的道路,否則,就不會知道人生的意義。所以,我想先從學習小提琴開始著手,這才從剛才開始就向寒月君打探經驗之談。”
“對對!我們應該聆聽維特君的小提琴故事。來,請說吧!我不會再攪局了。”迷亭終於收斂了鋒芒。
“向上之路可不是用小提琴什麼的就能開拓的。以這種遊戲心態就能領悟宇宙真理的話,那還了得。要想認識其中的奧秘,若沒有懸崖撒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氣魄是不行的。”獨仙煞有介事地對東風進行了一番訓誡式的說教。說教是可以,隻是東風是個連“禪宗”的“禪”字也不知道怎麼寫的人,所以他半點兒頓悟感動的樣子都沒有。
“哦,也許你說得對。但我認為,還是藝術才能將人類的內心渴慕的極致表現出來,所以,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拋棄藝術。”
“你無法拋棄的話,我就如你所願,把我的小提琴故事講給你聽吧。正如剛才所說的那樣,我也在開始學習小提琴之前就已十分費心費力了。首先,買琴就是個難題呀,老師。”寒月道。
“也是啊!連麻裏草鞋都沒有的地方,不可能會有小提琴嘛。”
“不,有倒是有的。錢也老早就留心攢好了,所以不成問題。可是就是買不了。”
“為什麼?”
“地方太小了,買了很快就會被人發現。如若被發現,馬上就會有人說:‘狂妄自大!’然後我就會被製裁。”
“自古以來天才就是遭受迫害的對象呢!”東風深表同情。
“又是‘天才’!無論如何我都要謝絕‘天才’的稱號,唯獨這個拜托別再叫了!後來呢,我每天散步路過賣小提琴的店,每當我路過店門前時都會想:‘要是能買下來多好啊!’‘夾著小提琴時的心情感覺是什麼樣的呢?’‘啊,我想要,好想要一把呀!’沒有一天我不這麼想的。”
“理應如此。”迷亭評論道。
“奇怪的執著呀!”主人難以理解。
“你果然是個天才啊!”東風敬佩地道。
唯有獨仙一人,超然物外地拈著胡須。
“那樣的地方怎麼會有小提琴呢?也許這點兒首先讓人覺得可疑。但是,隻要稍微想想就會明白,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要說理由是什麼,就是,即便是在這個鄉下,也是有女子學校的。而作為女子學校的課程,女學生們每天都得練習小提琴,所以才有小提琴賣的。不用說,好琴是肯定沒有的,有的隻是勉強稱得上是小提琴那樣的琴罷了。因此,店家也不太重視,將兩三把琴綁在一起掛在店鋪門頭。所以呢,我散步路過店鋪門口時,就會偶爾聽到小提琴因風吹或小孩子手的碰觸而發出的聲音。聽到那個聲音後,我突然有一種心髒要破裂的感覺,變得坐立不安。”
“危險啊!水癲癇、人癲癇,癲癇也有很多種。你的癲癇,既然你是維特,那你就是‘小提琴癲癇’了。”迷亭嘲弄道。
“不對,要是感覺不那麼敏銳的話,就不能成為真正的藝術家了。不管怎麼說都是天才性質。”東風越發敬佩道。
“嗯,可能實際上真的是癲癇。不過,那音色真是奇特呀!從那之後,直到今天,我也拉了那麼多那麼久了,卻從沒有拉出過那麼美妙的聲音。是啊,要怎麼形容好呢?反正終究是無法言表的!”寒月道。
“是否璆鏘琳琅(21)之音?”獨仙舉出了晦澀艱深的說法,卻誰也沒理睬他,真是可憐。
“我每天、每天在店鋪門口散步,這麼著最終總算聽到了三次那個神奇的聲音。第三次聽到的時候,我下定決心不管怎樣也要買把小提琴。縱使被同鄉的人譴責,被外鄉的人蔑視……好,哪怕因鐵拳製裁而斃命……哪怕弄不好錯被學校退學,我也要買,隻有買小提琴是我非幹不可的!”
“這就是天才啊!若非天才,就不可能這樣堅定自己的決心。太羨慕了!我也不論如何都想試試讓自己燃起那麼熾烈的情感,長年不斷地用心努力,卻總是不成功。參加音樂會的時候,我盡了最大的努力熱情聆聽,卻總覺得提不起那麼高的興致。”東風似乎連續不斷地羨慕寒月。
“興致不高才是幸事呀!因為是現在,我才能心境平和地述說,當時可不是這樣,那個時候的痛苦是你怎麼著也想象不出來的那種。再後來,老師,我終於豁出去買了把小提琴。”
“嗯。怎麼買的?”
“那天,正好是十一月天長節(22)前一天的晚上,老家的人都一塊兒去泡溫泉了,要過夜的那種。寄宿之處一個人也沒有。我那天托病,也沒去學校,就在屋裏躺著。我在被窩裏翻來覆去地想,我要趁今晚沒人出門,把夢寐以求的小提琴買到手。”
“你還裝病,連學校都沒去嗎?”
“正是如此。”
“這樣啊,是有點兒天才啊!”迷亭也稍稍有點兒折服的樣子。
“我從寢具中探出頭來,感覺日暮西山還很遙遠,我等得焦急得都受不了了。也別無他法,隻好試著把頭鑽進被窩裏,閉上眼睛等待,果然還是不行。我又探出頭來,看見秋日的豔陽照在一整麵六尺高的拉門上,火辣辣的,看得我怒火中燒。拉門上方有個細長的影子映入我的眼簾,那影子不時在秋風中搖曳。”
“那是什麼?你說的那個細長的影子是什麼?”
“是剝了皮的澀柿子,被吊在了屋簷下。”
“哦,後來呢?”
“因為別無他法,我從被窩裏出來,拉開拉門,去到簷廊,取下一個澀柿子曬幹的柿餅來吃。”
“好吃嗎?”主人的提問委實像個小孩子。
“好吃啊,那一帶的柿子可好吃啦!反正東京這塊兒的人是不知道那個味道啦!”
“柿子的事兒就不說了,後來怎麼樣了?”這回是東風提問。
“後來我又鑽進被窩,閉上眼睛,試著向神佛祈禱,期盼快點兒天黑。在我覺著已經過了三四個小時的時候,我想著這下可以了吧,就探出頭來,竟然那秋日豔陽依舊照在六尺高的拉門上,火辣辣的。拉門的上方依舊有細長的影子在輕輕飄蕩。”
“這個,已經聽過了。”
“有很多遍哦!然後,我從被窩裏出來,拉開拉門,去取了一個曬幹的柿餅吃,之後我又躺回被褥裏,默默地向神佛再三祈禱,希望天快點兒黑。”
“這不是又回到原點了嗎?”
“唉,老師!您別催我,請繼續往下聽!後來,我覺得已經在寢具中忍耐了三四個小時,這回應該可以了吧?就猛地探出頭來,一瞧,那秋日豔陽依然照在一整麵六尺高的拉門上,拉門的上方依然有細長的影子在輕輕飄蕩。”
“這不是不管往下說到哪兒,都還是同樣的事兒嗎?”
“然後,我從被褥裏出來,拉開拉門,去到簷廊上吃了一個柿子餅……”
“又吃柿餅了嗎?不管你說到什麼時候,都淨在吃柿子餅,這不是沒完沒了嗎?”
“我也著急呀!”
“比起你,聽的人更著急得多呀!”
“老師似乎有些性急,所以這故事很難講,真為難我了!”
“聽的人也有點兒為難啊。”東風也暗發牢騷道。
“既然讓諸位這樣為難,隻好我妥協了。那我就大概講講結束它吧!總之我是,吃了柿子餅就鑽進被窩,鑽進被窩以後又出來吃,終於把吊在屋簷下的柿子餅全都吃光了。”
“全吃光了的話,太陽也該落山了吧?”
“然而,並非如此。我吃了最後一個柿子餅,然後在覺得應該差不多時探出頭來一看,還是老樣子,秋日豔陽依然照在一整麵六尺高的拉門上……”
“我!已經受不了了!永遠都沒個盡頭。”
“作為講的人,我也厭煩了。”
“不過,有這種程度的毅力的話,就大部分的事業都能成就了!要是我們保持沉默的話,恐怕直到明天早晨還是秋日豔陽火辣辣吧?你究竟是何時才想買小提琴啊?”看來,就連迷亭也有些忍耐不下去了。
隻有獨仙一人泰然處之,仿佛不論要講到明天早晨,還是後天早晨,不論要重複多少次秋日豔陽火辣辣,他也會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
寒月也鎮定自若地繼續講:“你問我想什麼時候去買,我是打算隻要天一黑,就立刻出去買的。隻是遺憾的是,不管我什麼時候探出頭來看,都是秋日豔陽火辣辣啊!……唉,要說當時的痛苦呀,怎麼著也不是現在諸位這種程度的焦急。我把最後一個柿子餅吃掉了以後也還是,太陽沒有落山,這情景讓我不禁潸然大泣。東風君,我實在是覺得委屈可憐才哭的呀!”
“也是啊,藝術家本來就是多愁善感的嘛。我對你難過流淚的事情表示同情,不過還是希望你讓這個故事進展得稍微快點兒。”東風人很好,所以無論何時何地都認真嚴肅,從而說話滑稽。
“我也巴不得快點兒進展呀,可是太陽它怎麼也不給我落山,我都愁死啦。”
“太陽這麼不肯落山,聽的人也難受,所以還是算了。”看來主人是終於再也忍耐不了,就說出來了。
“不聽的話我更難受。因為接下來才是終於要進入佳境的時候。”
“好,那我聽,所以你就快點兒把太陽弄下山吧。”
“好吧,雖然這要求有些強人所難,但是,是老師您嘛,我就改一下,現在就太陽落山了吧!”
“這樣就合適了。”這句台詞一被獨仙以淡然口氣說出,眾人不由得同時哈哈大笑。
“終於夜幕降臨了,我首先感到了安心和放鬆,於是我舒了口氣,走出了鞍懸村(23)的寄宿之處。我生性不喜喧囂之地,所以特地避開便利的市區,選擇到人跡罕至的貧寒村莊的村民家裏暫時蝸居草庵……”
“‘人跡罕至’,這個也太誇張了吧?”主人提出抗議之後,迷亭也提出意見:“‘蝸居草庵’也是誇大其詞啊。還不如說成‘沒有壁龕的四張半榻榻米大的屋子’來得更寫實,更有意思呢。”
隻有東風誇獎他:“事實是怎樣的都無所謂,詞句充滿詩意,感覺很好。”
獨仙一臉嚴肅地問道:“住在那種地方,上學很不方便吧,有幾裏地呀?”
“距學校隻有四五丁(24),因為本來學校就是在村裏的……”
“那,學生們在那一帶借宿了相當多的人家吧?”獨仙不肯輕易放過寒月。
“是啊,基本上每戶村民家裏肯定有一兩名學生。”
“那何談‘人跡罕至’呢?”獨仙讓寒月吃了一記正麵攻擊。
“嗯,如若沒有學校的話,那就完全是人跡罕至了。然後,說起當晚的衣服,我在手織棉布的棉襖外麵套上金色扣子的製服外套,將外套的兜帽深深地扣在頭上,盡量小心地不惹人注意。當時恰是柿子樹落葉的時候,所以從我的住處走到南鄉大道的路上都鋪滿了落葉。每邁一步都會發出的沙沙聲令我放不下心來,總覺得有誰跟在我身後似的。我回頭一望,東嶺寺的森林黑沉沉的,茂密陰森,在黑暗中顯得漆黑。這東嶺寺就是鬆平家的菩提寺(25),位於庚申山的山麓,跟我的住處隻隔個一丁的樣子,是個極為幽靜的寺院。森林上空,是延綿不絕的星空月夜,那條銀河斜著橫切長瀨川(26),末端……銀河的末端嘛,嗯嗯,暫定末端向夏威夷的方向流去……”
“夏威夷也太離譜了吧!”迷亭道。
“我沿著南鄉大道往上走,終於來到了二丁。我從鷹台町進了市內,穿過古城町,拐過仙石町,傍著喰代町,按順序走過通町的一丁目、二丁目、三丁目。接著,走過尾張町、名古屋町、鯨鉾町、魚糕町……”
“不用走那麼多條街也可以,總之你這小提琴是買了,還是沒買?”主人看上去不耐煩地問。
“樂器所在的店叫金善,也就是金子善兵衛先生,所以,真的是非常不錯的店啊!”
“甭管有多好了,你快點兒買就行了。”
“遵命!然後,我來到金善店,隻見店裏的燈明晃晃,火辣辣地照著……”
“又是火辣辣呀?你的火辣辣是一次兩次結束不了的,所以又要進展艱難了吧!”這回迷亭設下了防線。
“不,這次的火辣辣,真的是就這麼一回的火辣辣,無須太擔心。……我透過燈影一看,之前說的那小提琴隱隱約約地反射著秋夜的燈火,在雕空的琴身的圓潤之處帶著冷光,隻有繃得緊緊的一段琴弦白亮亮地映入我的眼簾……”
“相當不錯的描述呢!”東風讚賞道。
“就是它!就是那把小提琴!在我意識到的瞬間,我突然心跳加快,腳下輕飄飄的……”
“哼!”獨仙用鼻子嗤笑。
“我情不自禁地快步流星進入店裏,從衣服暗袋裏掏出蛙嘴錢包,從蛙嘴錢包裏掏出兩張五元紙幣……”
“終於買了嗎?”主人問。
“我是想買,可是還得再等一下,現在正是關鍵時刻。我想,魯莽行事會招致失敗,現在還是不要買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停了下來。”
“什麼,還是不買嗎?一把小提琴就這麼能吊人胃口啊!”
“我不是在吊人胃口,實在是還不能買,我也沒辦法呀。”
“為什麼?”
“為什麼啊,因為剛剛入夜,門口還人來人往的呀。”
“沒什麼關係吧?就算有二百人、三百人路過門口,也沒關係吧?你還真是個非常奇怪的人!”主人氣哼哼的。
“隻是普通的過路人的話,縱使來個一千或兩千人也無所謂。可是,有學校的學生挽著袖子、拿著大手杖在來回溜達呢,所以我就不能輕易出手了呀!那裏麵還有號稱什麼‘沉澱黨’的學生呢,他們可是永遠在班裏墊底還興高采烈的一幫人。然而正是他們這樣的人,在柔道上十分了得啊。我不能魯莽地向小提琴出手,因為不知會遭遇什麼可怕的事。我當然是很想要小提琴沒錯,可是,即便是我,也是惜命的呀!比起拉了小提琴而被殺,還是不拉琴而活著更快活啊。”
“那,你最後是沒買,放棄了是嗎?”主人跟寒月確認。
“不,我買了啊。”
“你真是個讓人著急的人啊!想買就快點兒買,不想買就不買好了,趕快把這事兒了結了才好吧!”
“嘻嘻嘻,這個世上的事情嘛,並不是淨能按照自己想的那樣發展的呀!”說著話,寒月就冷然地點了支“朝日”牌香煙,吞雲吐霧起來。
主人見這情形,看出要變得麻煩了,就忽地站起來進書房去了。不明所以,剛進去就又出來了,手上拿著一本破舊的外文書,隨隨便便地趴下就開始讀起書來了。獨仙不知何時退到了壁龕前,獨自擺弄著圍棋,自己跟自己下了起來。
好好的逸聞趣事也因為太過冗長拖遝,而讓聽眾少了一個,又少了一個,最後隻剩下忠於藝術的東風,和對冗長話題從不屈服的迷亭老師。
寒月將長長的煙霧毫不客氣地吐到世界裏,過了一會兒又以與先前一樣的節奏開始繼續談天:
“東風君,我當時是這麼想的啊。這下,在剛入夜的這會兒是無論如何也不行了,但是深夜來買,金善店老板就關門睡覺了,所以更加不行。不管怎樣,我都必須看準學生們散步歸去,而金善店老板尚未就寢的時機來買!否則,好不容易籌謀的計劃就泡湯了。不過,要掐準這個時間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的確,這麼說是不容易呀。”
“然後,我估摸那個時間嘛,大約是十點鍾。因此,從現在開始到十點鍾,我必須找個地方消磨時光。先回家再來一趟就太累了。去朋友家聊天又似乎於心不安,沒意思。無奈之下,我選擇在差不多到時間之前都在市區內閑逛。然而,若在平時,兩小時、三小時,逛著逛著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可是唯獨那個夜晚,時間過得又慢又什麼的。……‘一日三秋’說的就是那種感覺吧,我真是切身地體會到了。”寒月做出仿佛深有所感的樣子,還特意望向迷亭。
“有古人雲:等待之身煎熬苦痛。還有古人雲:等待之身勝被等之身煎熬苦痛。吊在屋簷下的小提琴也是煎熬苦痛的吧,但是,你像個沒有方向的偵探似的徘徊遊蕩,已經迷茫的你必定更煎熬苦痛吧。千愁萬苦仿如喪家之犬。啊,現實中可是沒有比無家可歸的狗更可憐的哦!”
“比作狗也太冷酷了吧!雖然我這樣但還從不曾有人將我比作狗呢!”
“我總覺得聽你的講述,就像是在讀以前的藝術家的傳記,不勝同情。把你比作狗是老師的玩笑,所以請別介意繼續講下去吧!”東風安慰道。當然,寒月是即便沒有被東風安慰,也打算講下去的。
“然後,我從徒町穿過百騎町,再從兩替町來到鷹匠町,在縣政府前數完枯柳,又在醫院旁邊數窗燈,接著又在紺屋橋上吸了兩支煙,完後我看了下表。”
“到十點了嗎?”
“遺憾的是還沒有到。我過了紺屋橋,沿著河邊朝東走上去就看到有三個人按摩。並且還有狗在不停地叫哪,老師……”
“在深秋長夜的河邊,聽到遠處狗的嗥叫聲,這還真有點兒戲劇性呢。你就是逃犯的角色吧。”
“我有幹過什麼壞事兒嗎?”
“你是處於正打算要幹的時候呀。”
“太可憐了,要是買小提琴就算幹壞事兒的話,那音樂學校的學生就都是罪人了。”
“要是你幹的是眾人不認可的事兒,無論你幹的是多麼好的事兒,都算罪人。所以,世界上再沒有比‘罪人’這個罪名更不可信的東西了。耶穌也是,生於那種世道就成了罪人啊。好漢寒月君也是,在那種地方買小提琴,就算罪人。”
“好吧,我認輸,就算作罪人吧!罪人倒是沒什麼關係,可是還沒到十點鍾這事兒就叫人難受了。”
“那你就再數一遍街名呀。那也不夠的話,就再來個‘秋日豔陽火辣辣’吧。如若還有時間的話,你就再吃它個三打柿子餅吧。不論你講到什麼時候我都聽,所以你就繼續講吧,直到變成十點為止!”
寒月哧哧地笑了。
“都這麼被你搶先一步了,我也隻能投降了啊。那麼,一步到位,就算到十點鍾了吧!好了,到了預定的十點鍾,我來到了金善商店。由於正值秋末寒夜之時,所以就連繁華熱鬧的兩替町都幾乎變得無人行走,甚至連對麵走來的木屐聲也讓人覺得寂靜冷清。金善商店已經關了大門,隻留著小便門處的拉門。我覺得自己仿佛以被狗跟著似的心情拉開了拉門,感到有點兒害怕進入店裏頭……”
這時,主人把視線從一本破爛的書上移開,問道:“喂!已經買下小提琴了嗎?”
“這就要買了。”東風答道。
“還不買嗎?真是長啊!”主人仿佛在自言自語,說完又開始看書了。
獨仙仍舊默默無言,已將白子兒黑子兒填了大半個棋盤。
“我橫下決心大步進入,頭上依舊遮罩著外套的兜帽,說:‘把小提琴給我!’聞言,圍在火盆旁說話的四五個小夥計和大夥計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地向我的臉看過來。我不自覺地抬起右手用力把兜帽往下拉了一下,又說了一遍:‘哎,把小提琴給我!’這回,在最前麵的,剛才一直想要窺視我的臉的小夥計飄忽不定地應了一聲‘哎’,便站起來去把掛在店鋪門頭的三四把小提琴一塊兒取了下來。我問:‘多少錢?’他說:‘五銀圓二十錢’……(27)”
“喂!有那麼便宜的小提琴嗎?不會是玩具吧?”
“我問:‘價錢都一樣嗎?’他說:‘是,哪個價錢都不變。每把都用心製作得非常結實。’我便從蛙嘴錢包裏掏出一張五銀圓紙幣和一個二十錢銀幣給他,又拿出準備好的大方巾(28)把小提琴包起來。在這期間,店裏的人都停止了談話,一直盯著我看,要看我的臉。我的臉用兜帽遮住了,不用擔心被辨認出來,可不知為什麼心裏就是著急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出去,哪怕早一分鍾回到街上也好。
“終於我把裹好的包袱塞進了外套裏,走出店門。剛一出門就聽到夥計們齊聲大喊:‘謝謝光臨!’讓我打了個冷戰。我來到街上,看了一下四周,十分幸運好像一個人也沒有。不過,在對麵大概一丁遠的地方有兩三個人向這邊走來,還大聲吟著詩,聲音在街區內回響。我心想:‘這下可麻煩了!’便在金善店的角處拐向西,沿著溝渠走到了藥王師路,從赤楊村來到庚申山的山腳下,好不容易終於回到了住處。回到住處一看,已經是半夜差十分鍾兩點了……”
“差不多跟走了一個晚上一樣啊。”東風同情地道。
迷亭則舒了一口氣道:“你總算講完了。哎呀呀,真是漫長的‘道中雙六’(29)呀!”
“接下來的才是重頭戲呢,剛才所說的隻是序幕而已。”
“還有啊?這可不是輕鬆的事情呀!大部分人遇上你,耐力上都得舉白旗吧。”
“耐力這事兒就暫且放一邊吧。我若是在這裏停下來,那就像造了佛像卻沒有注入靈魂一般。所以,我就再往下說一點兒吧!”
“當然講不講都隨你啊,聽我還是會聽的。”
“怎麼樣,苦沙彌老師也來聽聽怎麼樣?小提琴已經都買完了哦!老師!”
“這回是講賣小提琴的事情嗎?賣琴什麼的,不聽也罷。”
“還不是賣的時候呢。”
“那就更是不聽也罷了。”
“真是傷腦筋呀!東風君,熱心聽我講的,就隻有你一個人呢!我繼續講的勁頭都有點兒沒了。唉,沒辦法,那就大致講講結束它吧。”
“你不大致講也可以啊,請你慢慢講吧!我覺得非常有趣。”
“小提琴是曆經周折、費盡力氣買到手了,可是,接下來第一個讓我頭疼的事情就是放置它的地方。有很多人到我的住處來玩,所以要是隨便找個地方把它掛起來,或把它戳著,很快就會暴露無遺。挖個坑埋起來的話,要挖出來時又太過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