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的苦難(3 / 3)

“那簡直是抹自己的脖子。”他在莊園裏檢視著葡萄藤,高聲對自己說。

終於他主意拿定了,晚飯時分回到索漠,決意向歐也妮屈服,巴結她,誘哄她,以便到死都能保持家長的威風,抓著幾百萬家財的大權,直到咽最後一口氣為止。老頭兒無意中身邊帶著百寶鑰匙,便自己開了大門,輕手躡腳的上樓到妻子房裏,那時歐也妮正捧了那口精美的梳妝箱放在母親床上。趁葛朗台不在家,母女倆很高興的在查理母親的肖像上順摸一下查理的麵貌。

“這明明是他的額角,他的嘴!”老頭兒開門進去,歐也妮正這麼說著。

一看見丈夫瞪著金子的眼光,葛朗台太太便叫起來:

“上帝呀,救救我們!”

老頭兒身子一縱,撲上梳妝匣,好似一頭老虎撲上一個睡著的嬰兒。

“什麼東西?”他拿著寶匣望窗前走去。“噢,是真金!金子!”他連聲叫嚷,這麼多的金子!有兩斤重。啊!啊!查理把這個跟你換了美麗的金洋,是不是?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這交易劃得來,小乖乖!你真是我的女兒,我明白了。”

歐也妮四肢發抖。老頭兒接著說:

“不是嗎,這是查理的東西?”

“是的,父親,不是我的。這匣子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是寄存的東西。”

“咄,咄,咄,咄!他拿了你的家私,正應該補償你。”

“父親……”

好家夥想掏出刀子撬一塊金板下來,先把匣子望椅上一放。歐也妮撲過去想搶回;可是箍桶匠的眼睛老釘著女兒跟梳妝匣,他手臂一擺,使勁一推,她便倒在母親床上。

“老爺!老爺!”母親嚷著,在床上直坐起來。

葛朗台拔出刀子預備撬了。歐也妮立刻跪下,爬到父親身旁,高舉著兩手,嚷道:

“父親,父親,看在聖母麵上,看在十字架上的基督麵上,看在所有的聖靈麵上,看在你靈魂得救麵上,看在我的性命麵上,你不要動它!這口梳妝匣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一個受難的親屬的,他托我保管,我得原封不動的還他。”

“為什麼拿來看呢,要是寄存的話?看比動手更要不得。”

“父親,不能動呀,你叫我見不得人啦!父親,聽見沒有?”

“老爺,求你!”母親跟著說。

“父親!”歐也妮大叫一聲,嚇得拿儂也趕到了樓上。

歐也妮在手邊抓到了一把刀子,當做武器。

“怎麼樣?”葛朗台冷笑著,靜靜的說。

“老爺,老爺,你要我命了!”母親嚷著。

“父親,你的刀把金子碰掉一點,我就把這刀結果我的性命。你已經把母親害到隻剩一口氣,你還要殺死你的女兒。好吧,大家拚掉算了!”

葛朗台把刀子對著梳妝匣,望著女兒,遲疑不決。

“你敢嗎,歐也妮?”他說。

“她會的,老爺。”母親說。

“她說得到做得到。”拿儂嚷道。“先生,你一生一世總得講一次理吧。”

箍桶匠看看金子,看看女兒,愣了一會。葛朗台太太暈過去了。

“哎,先生,你瞧,太太死過去了!”拿儂嚷道。

“嘔,孩子,咱們別為了一口箱子生氣啦。拿去吧!”箍桶匠馬上把梳妝匣扔在了床上。“——拿儂,你去請裴日冷先生。——得啦,太太。”他吻著妻子的手,沒有事啦,咱們講和啦。——不是嗎,小乖乖?不吃幹麵包了,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吧……啊!她眼睛睜開了。——噯噯,媽媽,小媽媽,好媽媽,得啦!哎,你瞧我擁抱歐也妮了。她愛她的堂兄弟,她要嫁給他就嫁給他吧,讓她把小箱子藏起來吧。可是你得長命百歲的活下去啊,可憐的太太。噯噯,你身子動一下給我看哪!告訴你,聖體節你可以拿出最體麵的祭桌,索漠從來沒有過的祭桌。”

“天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你的妻子跟孩子!”葛朗台太太的聲音很微弱。

“下次決不了,決不了!”箍桶匠叫著“。你瞧就是,可憐的太太。”

他到密室去拿了一把路易來摔在床上。

“喂,歐也妮,喂,太太,這是給你們的。”他一邊說一邊把錢拈著玩:噯噯,太太,你開開心;快快好起來吧,你要什麼有什麼,歐也妮也是的。瞧,這一百金路易是給她的。你不會把這些再送人了吧,歐也妮,是不是?”

葛朗台太太和女兒麵麵相覷,莫名其妙。

“父親,把錢收起來吧;我們隻需要你的感情。”

“對啦,這才對啦。”他把金路易上了袋,咱們和和氣氣過日子吧。大家下樓,到堂屋去吃晚飯,天天晚上來兩個銅子的摸彩。你們痛快玩吧!嗯,太太,好不好?”

“唉!怎麼不好,既然這樣你覺得快活。”奄奄一息的病人回答,可是我起不來啊。”

“可憐的媽媽。”箍桶匠說,你不知道我多愛你。——還有你,我的女兒!”

他摟著她,把她擁抱。

“噢!吵過了架再摟著女兒多開心,小乖乖?……嗨,你瞧,小媽媽,現在咱們兩個變了一個了。”他又指著梳妝盒對歐也妮說:把這個藏起去吧。去吧,不用怕。我再也不提了,永遠不提了。”

不久,索漠最有名的醫生,裴日冷先生來了。診察完畢,他老實告訴葛朗台,說他太太病得厲害,隻有給她精神上絕對安靜,悉心調養,服侍周到,可能拖到秋末。

“要不要化很多的錢?要不要吃藥呢?”

“不用多少藥,調養要緊。”醫生不由的微微一笑。

“噯,裴日冷先生,你是有地位的人。我完全相信你,你認為什麼時候應該來看她,盡管來。求你救救我的女人;我多愛她,雖然表麵上看不出,因為我家裏什麼都藏在骨子裏的,那些事把我心都攪亂了。我有我的傷心事。兄弟一死,傷心事就進了我的門,我為他在巴黎化錢……化了數不清的錢!而且還沒得完。再會吧,先生。要是我女人還有救,請你救救她,即使要我一百兩百法郎也行。”

雖然葛朗台熱烈盼望太太病好,因為她一死就得辦遺產登記,而這就要了他的命;雖然他對母女倆百依百順,一心討好的態度使她們吃驚;雖然歐也妮竭盡孝心的侍奉;葛朗台太太還是很快的望死路上走。象所有在這個年紀上得了重病的女人一樣,她一天憔悴一天。她象秋天的樹葉一般脆弱。天國的光輝照著她,仿佛太陽照著樹葉發出金光。有她那樣的一生,才有她那樣的死,恬退隱忍,完全是一個基督徒的死,死得崇高,偉大。

到了一八二二年十月,她的賢德,她的天使般的耐心和對女兒的憐愛,表現得格外顯著;她沒有一句怨言的死了,象潔白的羔羊一般上了天。在這個世界上她隻舍不得一個人,她淒涼的一生的溫柔的伴侶,——她最後的幾眼似乎暗示女兒將來的苦命。想到把這頭和她自己一樣潔白的羔羊,孤零零的留在自私自利的世界上任人宰割,她就發抖。

“孩子,”她斷氣以前對她說,“幸福隻有在天上,你將來會知道。”

下一天早上,歐也妮更有一些新的理由,覺得和她出生的、受過多少痛苦的、母親剛在裏麵咽氣的這所屋子分不開。她望著堂屋裏的窗欞與草墊的椅子不能不落淚。她以為錯看了老父的心,因為他對她多麼溫柔多麼體貼:他來攙了她去用午飯,幾小時的望著她,眼睛的神氣差不多是慈祥了;他瞅著女兒,仿佛她是金鑄的一般。

老箍桶匠變得厲害,常在女兒前麵哆嗦,眼見他這種老態的拿儂與克羅旭他們,認為是他年紀太大的緣故,甚至擔心他有些器官已經衰退。可是到了全家戴孝那天,吃過了晚飯,當唯一知道這老人秘密的公證人在座的時候,老頭兒古怪的行為就有了答案。

飯桌收拾完了,門都關嚴了,他對歐也妮說:

“好孩子,現在你承繼了你母親啦,咱們中間可有些小小的事得辦一辦。——對不對,克羅旭?”

“對。”

“難道非趕在今天辦不行嗎,父親?”

“是呀,是呀,小乖乖。我不能讓事情擱在那兒牽腸掛肚。你總不至於要我受罪吧。”

“噢!父親……”

“好吧,那末今天晚上一切都得辦了。”

“你要我幹什麼呢?”

“乖乖,這可不關我的事。——克羅旭,你告訴她吧。”

“小姐,令尊既不願意把產業分開,也不願意出賣,更不願因為變賣財產,有了現款而付大筆的捐稅,所以你跟令尊共有的財產,你得放棄登記……”

“克羅旭,你這些話保險沒有錯嗎,可以對一個孩子說嗎?”

“讓我說呀,葛朗台。”

“好,好,朋友。你跟我的女兒都不會搶我的家私。——對不對,小乖乖?”

“可是,克羅旭先生,究竟要我幹什麼呢?”歐也妮不耐煩的問。

“哦,你得在這張文書上簽個字,表示你拋棄對令堂的承繼權,把你跟令尊共有的財產,全部交給令尊管理,收入歸他,光給你保留虛有權……”

“你對我說的,我一點兒不明白。”歐也妮回答;“把文書給我,告訴我簽字應該簽在哪兒。”

葛朗台老頭的眼睛從文書轉到女兒,從女兒轉到文書,緊張的腦門上盡是汗,一刻不停的抹著。

“小乖乖,這張文書送去備案的時候要化很多錢,要是對你可憐的母親,你肯無條件拋棄承繼權,把你的前途完全交托給我的話,我覺得更滿意。我按月付你一百法郎的大利錢。這樣,你愛做多少台彌撒給誰都可以了?嗯!按月一百法郎,一塊錢作六法郎,行嗎?”

“你愛怎辦就怎辦吧,父親。”

“小姐。”公證人說,“以我的責任,應當告訴你,這樣你自己是一無所有了……”

“嗨!上帝。”她回答,那有什麼關係!”

“別多嘴,克羅旭。——一言為定。”葛朗台抓起女兒的手放在自己手中一拍“。歐也妮,你決不翻悔,你是有信用的姑娘,是不是?”

“噢!父親……”

他熱烈的擁抱她,把她緊緊的摟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得啦,孩子,你給了我生路,我有了命啦;不過這是你把欠我的還了我:咱們兩訖了。這才叫做公平交易。人生就是一件交易。我祝福你!你是一個賢德的姑娘,孝順爸爸的姑娘。你現在愛做什麼都可以。”

“明兒見,克羅旭。”他望著駭呆了的公證人說。“請你招呼法院書記官預備一份拋棄文書,麻煩你給照顧一下。”

下一天中午時分,聲明書簽了字,歐也妮自動的拋棄了財產。

可是到第一年年終,老箍桶匠莊嚴地許給女兒的一百法郎月費,連一個子兒都沒有給。歐也妮說笑之間提到的時候,他不由的臉上一紅,奔進密室,把他從侄兒那裏三錢不值兩文買來的金飾,捧了三分之一下來。

“噯,孩子。”他的語調很有點挖苦意味,“要不要把這些抵充你的一千二百法郎?”

“噢,父親,真的嗎,你把這些給我?”

“明年我再給你這麼些,”他說著把金飾倒在她圍裙兜裏。“這樣,不用多少時候,他的首飾都到你手裏了。”他搓著手,因為能夠利用女兒的感情占了便宜,覺得很高興。

話雖如此,老頭兒盡管還硬朗,也覺得需要讓女兒學一學管家的訣竅了。連著兩年,他教歐也妮當他的麵吩咐飯菜,收人家的欠賬。他慢慢的,把莊園田地的名稱內容,陸續告訴了她。第三年上,他的吝嗇作風把女兒訓練成熟,變成了習慣,於是他放心大膽的,把夥食房的鑰匙交給她,讓她正式當家。

五年這樣的過去了,在歐也妮父女單調的生活中無事可述,老是些同樣的事情,做得象一座老鍾那樣準確。葛朗台小姐的愁悶憂苦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但是盡管大家感覺到她憂苦的原因,她從沒說過一句話,給索漠人對她感情的猜想有所證實。她唯一來往的人,隻有幾位克羅旭與他們無意中帶來走熟的一些朋友。他們把她教會了打韋斯脫牌,每天晚上都來玩一局。

一八二七那一年,她的父親感到衰老的壓迫,不得不讓女兒參與田產的秘密,遇到什麼難題,就叫她跟克羅旭公證人商量,——他的忠實,老頭兒是深信不疑的。然後,到這一年年終,在八十二歲上,好家夥患了瘋癱,很快的加重。裴日冷先生斷定他的病是不治的了。

想到自己不久就要一個人在世界上了,歐也妮便跟父親格外接近,把這感情的最後一環握得更緊。象一切動了愛情的女子一樣,在她心目中,愛情便是整個的世界,可是查理不在眼前。她對老父的照顧服侍,可以說是鞠躬盡瘁。他開始顯得老態龍鍾,可是守財奴的脾氣依舊由本能支持在那裏。所以這個人從生到死沒有一點兒改變。

從清早起,他叫人家把他的轉椅,在臥室的壁爐與密室的門中間推來推去,密室裏頭不用說是堆滿了金子的。他一動不動的呆在那兒,極不放心的把看他的人,和裝了鐵皮的門,輪流瞧著。聽到一點兒響動,他就要人家報告原委;而且使公證人大為吃驚的是,他連狗在院子裏打嗬欠都聽得見。他好象迷迷糊糊的神誌不清,可是一到人家該送田租來,跟管莊園的算賬,或者出立收據的日子與時間,他會立刻清醒。於是他推動轉椅,直到密室門口。他叫女兒把門打開,監督她親自把一袋袋的錢秘密的堆好,把門關嚴。然後他又一聲不出的回到原來的位臵,隻要女兒把那個寶貴的鑰匙交還了他,藏在背心袋裏,不時用手摸一下。他的老朋友公證人,覺得倘使查理·葛朗台不回來,這個有錢的獨養女兒穩是嫁給他當所長的侄兒的了,所以他招呼得加倍殷勤,天天來聽葛朗台差遣,奉命到法勞豐,到各處的田地,草原,葡萄園去,代葛朗台賣掉收成,把暗中積在密室裏的成袋的錢,兌成金子。

末了,終於到了彌留時期,那幾日老頭兒結實的身子進入了毀滅的階段。他要坐在火爐旁邊,密室之前。他把身上的被一齊拉緊,裹緊,嘴裏對拿儂說著:

“裹緊,裹緊,別給人家偷了我的東西。”

他所有的生命力都退守在眼睛裏了,他能夠睜開眼的時候,立刻轉到滿屋財寶的密室門上:

“在那裏嗎?在那裏嗎?”問話的聲音顯出他驚慌得厲害。

“在那裏呢,父親。”

“你看住金子!……拿來放在我麵前!”

歐也妮把金路易鋪在桌上,他幾小時的用眼睛釘著,好象一個才知道觀看的孩子呆望著同一件東西;也象孩子一般,他露出一點兒很吃力的笑意。有時他說一句:

“這樣好讓我心裏暖和!”臉上的表情仿佛進了極樂世界。

本區的教士來給他做臨終法事的時候,十字架,燭台,和銀鑲的聖水壺一出現,似乎已經死去幾小時的眼睛立刻複活了,目不轉睛的瞧著那些法器,他的肉瘤也最後的動了一動。神甫把鍍金的十字架送到他唇邊,給他親吻基督的聖像,他卻作了一個駭人的姿勢想把十字架抓在手裏,這一下最後的努力送了他的命。他喚著歐也妮,歐也妮跪在前麵,流著淚吻著他已經冰冷的手,可是他看不見。

“父親,祝福我啊。”

“把一切照顧得好好的!到那邊來向我交賬!”這最後一句證明基督教應該是守財奴的宗教。

於是歐也妮在這座屋子裏完全孤獨了;隻有拿儂,主人對她遞一個眼神就會懂得,隻有拿儂為愛她而愛她,隻有跟拿儂才能談談心中的悲苦。對於歐也妮,拿儂簡直是一個保護人,她不再是一個女仆,而是卑恭的朋友。

父親死後,歐也妮從克羅旭公證人那裏知道,她在索漠地界的田產每年有三十萬法郎收入;有六十法郎買進的三厘公債六百萬,現在已經漲到每股七十七法郎;還有價值二百萬的金子,十萬現款,其他零星的收入還不計在內。她財產的總值大概有一千七百萬。

“可是堂兄弟在哪裏啊?”她咕噥著。

克羅旭公證人把遺產清冊交給歐也妮的那天,她和拿儂兩個在壁爐架兩旁各據一方的坐著,在這間空蕩蕩的堂屋內,一切都是回憶,從母親坐慣的草墊椅子起,到堂兄弟喝過的玻璃杯為止。

“拿儂,我們孤獨了!”

“是的,小姐;噯,要是我知道他在哪裏,我會走得去把他找來,這俏冤家。”

“汪洋大海隔著我們呢。”

正當可憐的承繼人,在這所包括了她整個天地的又冷又暗的屋裏,跟老女仆兩個相對飲泣的時候,從南德到奧萊昂,大家議論紛紛,隻談著葛朗台小姐的一千七百萬家私。她的第一批行事中間,一樁便是給了拿儂一千二百法郎終身年金。拿儂原來有六百法郎,加上這一筆,立刻變成一門有陪嫁的好親事。不到一個月,她從閨女一變而為人家的媳婦,嫁給替葛朗台小姐看守田地產業的安東納·高諾阿萊了。高諾阿萊太太比當時旁的婦女占很大的便宜。五十九歲的年紀看上去不超過四十。粗糙的線條不怕時間的侵蝕。一向過著修院式的生活,她的鮮紅的皮色,鐵一般硬棒的身體,根本不知衰老為何物。也許她從沒有結婚那天好看過。生得醜倒是沾了光,她高大,肥胖,結實;毫不見老的臉上,有一股幸福的神氣,叫有些人羨慕高諾阿萊的福分。

“她氣色很好。”那個開布店的說。

“她還能夠生孩子呢。”鹽商說,“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她好象在鹽鹵裏醃過,不會壞的。”

“她很有錢,高諾阿萊這小子算撈著了。”另外一個街坊說。

人緣很好的拿儂從老屋裏出來,走下彎彎曲曲的街,上教堂去的時候,一路受到人家祝賀。

歐也妮送的賀禮是三打餐具。高諾阿萊想不到主人這樣慷慨,一提到小姐便流眼淚:他甚至肯為她丟掉腦袋。成為歐也妮的心腹之後,高諾阿萊太太在嫁了丈夫的快樂以外,又添了一樁快樂:因為終於輪到她來把夥食房打開,關上,早晨去分配糧食,好似她去世的老主人一樣。其次,歸她調度的還有兩名仆役,一個是廚娘,一個是收拾屋子、修補衣裳被服、縫製小姐衣衫的女仆。高諾阿萊兼做看守與總管。不消說,拿儂挑選來的廚娘與女仆都是上選之才。這樣,葛朗台小姐有了四個忠心的仆役。老頭兒生前管理田產的辦法早已成為老例章程,現在再由高諾阿萊夫婦謹謹慎慎的繼續下去,那些莊稼人簡直不覺得老主人已經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