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京會試兄弟巧遇得中狀元闔家團圓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人情猶似一張紙,可見時人敬時人。
話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元旦之後又到元宵。過了燈節,正月將盡,濟南府孝廉朱老爺帶著家人,乘馬奔沂州李家莊而來。到了李家門首,顏國順一同李天賜出來迎接,至客舍落坐。李天賜命人鋪氈,要行節禮,朱老爺相攔再三,方罷。顏桂香率領使女前來叩頭。朱老爺不能近前去拉。小姐行禮已畢,口尊:“爹爹,母親在家安好?”朱老爺笑答:“無恙。”顏桂香說:“此客舍非是講話之處,請爹爹到女兒房中敘話方便。”朱老爺聞言,隨同親家並他夫妻二人來到顏小姐房中。顏國順和李天賜甥舅相陪,分賓主落坐。不移時茶酒並集,佳肴畢具。酒席之間,朱孝廉說道:“我此來,一則前來看一看你們夫妻,二則為是大比之年,聖上有旨開場會士,我前來所為考試之事,翁婿一同進京去會試。若一步僥幸,連登及第,豈不是好。”大家聞言,皆都樂意。李天賜預備行囊,顏小姐苦留朱老爺在李家莊住了數日,李天賜陪隨朱老爺赴濟南。顏國順父女二人相送至門前而別。他翁婿各占鐙乘驥,非止一日,到了濟南朱府。歇息了三日,他翁婿從濟南進京會試。
正是二月天氣,正好行程。曉行夜宿,饑餐渴飲。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一路行來,非止一日,到了京都,進了彰儀門,來至冠花巷。見一客店,牆壁上寫“安寓客商魁元行台”,觀罷,翁婿一同下了坐驥,家人接韁繩,牽馬進店。店中小二迎出,口呼:“老客是應試的老爺們嗎?”家人回答:“正是。”店小二說:“方才有二位少年舉子占了上房。”朱老爺說:“廂房亦可。”忽見從上房走出二位少年舉子,形容相貌一樣,分不出那一個大,那一個小,皆是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天生的聰俊。有《西江月》為證:
麵如梨花初放,貌似芙蓉乍開。
眉清目秀齒白排,勝似金童出賽。
漢朝呂布聰俊,那個誰人見來。
世上罕見這人才,見者無不心愛。
朱孝廉看看二少年,又看看李天賜。看看李天賜,又看看二少年。心中暗想:“他三人歸並一處,好像一母所生。”遂口呼:“賢婿,我看這二少年形容相貌與你相同,極像一脈所生。”這話算是朱孝廉猜著了。當初趙便為母還願,將子撂在火池後,馮氏夫人一胎生了二子:十三歲入了泮,十五歲中舉。今年一十六歲,前來會試。也是天意輳合,巧遇在一座店內。總而言之,是該他一家滿門團圓的年頭到了。閑言少敘。李天賜聞朱老爺之言,遂說道:“天下人的形容相貌相似相同的有的是,就該是一脈所生?那有此理。”不言他翁婿講話,且言這二少年兄名趙天福,弟名趙天祿。聞店東聲言會試舉子投店,即刻走出上房,向外一望。隻見一位須發頒白、年約五十以上歲數,後隨一少年,年約二十上下歲數,俱是頭戴頂帽,後有家人牽著馬匹。趙天祿口呼:“哥哥,看這一位老先生後邊,這一少年舉子,與哥哥麵貌形容一樣無二,大約是咱的長兄亦未可知。咱何不將他等讓進上房,住在一處,詢問詢問,兄看何如?”趙天福說:“賢弟之言與我心相同。”兄弟二人下了月台,走至近前,拱手口尊:“這位老先生,那位仁兄,將至店內,還未就序,行囊未搬,皆是儒教孔門弟子,何不同住在一處?我弟兄早晚領教。未卜老先生與仁兄意下如何?”朱孝廉未及答話,李天賜說:“這也是有緣。就是如此。”遂吩咐家人將行囊搬進上房。
這朱老爺和李天賜同進了上房,那趙天福、趙天祿讓坐,遂分賓主落坐,淨麵吃茶。趙天福口尊:“老先生貴處人氏?”朱孝廉說:“敝處濟南府,姓朱名國彬;他是我門婿,沂州府蘭山縣人氏,姓李名天賜。請問二位是那裏人氏?”趙天福說:“所居雖是兩省,相隔亦不甚遠,三百上下路徑。我們是江南樟榆縣人氏,姓趙名天福;那是我胞弟,名天祿。我兄弟二人胸中淺見寡聞,學疏才淺。早晚聆教,懇求老前輩莫要吝教。俺兄弟二人願安承教。”朱老爺笑說:“豈敢!豈敢!我有一句賤言,量恁兄弟二人必不見怪。我看小婿和二位形容相貌一般相同,就像一母同胞。”趙天福、趙天祿聞言,一同笑道:“若是得見我那長兄之麵,回至家中,和我祖母與我父親說知,定然烏豬白羊,粢盛豐潔,唱戲三天,以答謝天地神祗。咳!我這也是說夢話,是無影之談。”李天賜聞聽趙天福所言,忙問道:“你還有長兄了?”趙天福口呼:“李兄台有所不知。我祖母年邁多病,家又貧寒。我父打魚為生,因母之病許願,若母病愈,情願將兒代母還願娘娘廟,撂與香火池中。果然我祖母病愈。於四月初八日,我父將我長兄抱至荊山娘娘廟。那時我長兄方四歲,至娘娘廟撂在香火池中,一陣火光,一陣狂風,池火已滅,人之蹤影全無,不知生死存亡。後來我母雙生我兄弟二人,至今我祖母想我長兄,淚如雨下。”李天賜方要問話,朱老爺在一旁插言說道:“這也難怪你令祖母,是你令尊心狠,就是為母之病,也不該將兒撂在香火池中。太無情!父子之情已絕。”趙天福口呼:“老先生有所不知。內中情由我雖未見,曾聞我母所言,我父生在今之世,欲學古之道,是效郭巨孝母的故事。我父因貧,每日趕集,買來食物奉與我祖母三餐,我祖母省用,給我長兄吃用。我父見我長兄分祖母之食,才生出絕倫之心,無父子之情。”言罷眼中含淚。不由的李天賜撲簌簌落下淚來,就要哭出聲。朱老爺見此情形,口呼:“賢婿,你的心太軟了。趙兄所言他令尊行孝之事,你為何這樣悲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