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3)

他等了很久。風越來越冷,夜也越來越黑,窸窣作響的樹和落葉聲越來越大。他站著等待著,確定而恐怖的大難臨頭的感覺在心中滋長,他試著保持冷靜,邁步離開教堂,走上科爾福爾斯頓大街。

他離開教堂,走了幾分鍾後,恐懼就離開了他。回家後肯定會眼睜睜看著那些淚水和痛苦的想法讓他停下腳步。過去一周的所有緊張、壓力、恥辱和拒絕,被阿德洛克醫生推脫,被副官責難,被德國醫院醫生們打發和他完全無力反抗這一切的事實壓垮了他。他想喝一杯,也許三到四杯,那種渴望令他自己都驚訝以前居然從未求助過酒精。但現在,再不遲疑,他轉個彎,沿著通向軍官俱樂部的大道走過去。有那麼一刻,他因為不回家而感到羞恥。

俱樂部裏很安靜,酒吧那兒有一些軍官,但沒有音樂,也沒人跳舞,隻有幾個女人。莫斯卡很快喝幹了三杯威士忌,它就像有魔力似的起了作用。他能感到壓力飛離他的身體,恐懼也一樣。他現在能正確看待這一切了,赫拉隻是有顆牙不好,那些看上去不能容忍的敵人隻是在遵守其他人頒布的法律。

酒吧邊的一個軍官跟他說:“你的朋友艾迪在樓上擲骰子。”莫斯卡點頭表示聽見了,另一個軍官咧嘴笑著說:“你的另一個朋友也在那兒,副官,他正在慶祝自己升到了少校。”

“我可得為那幹一杯。”莫斯卡說,大家都笑起來。莫斯卡解開外套扣子,點一根雪茄,又喝了幾杯。他覺得溫暖,確信一切都會順利。該死,隻是牙痛而已。他知道赫拉對疼痛非常敏感,她對其他一切都很有勇氣,隻除了身體上的疼痛,這一點很好笑,他想著。她在那件事上真是個膽小鬼。不是膽小鬼,他忽然對自己生出種憤怒,竟然會想出這個詞來形容她。但她動不動就哭。現在有點溫暖的感覺離開了他,他敞開的外套內口袋裏有片白色閃過,他記起來幾天前赫拉寫了給他母親的第一封信,他忘了寄出去。他母親寫信過來,要他們回信並寄幾張寶寶的照片。莫斯卡離開酒吧,把信扔進大廳裏的郵筒裏。他猶豫了一會兒,他腦子裏不知哪裏發出個微弱的警告,讓他不要上去,但威士忌蒙蔽了那個聲音。他爬上樓,去了遊戲室。

艾迪正在賭桌的一角,一隻手抓著一把一美金的通貨票,副官在他對麵,顯得有些奇怪,他臉色潮紅,扭曲成個狡猾的表情。莫斯卡震驚了,上帝,這人醉醺醺的。有一刻,他考慮轉身離開,但好奇心使然,他還是去了擲骰子的賭桌。他想著,看看這混蛋喝醉後會不會更人性點。

艾迪問:“你的姑娘怎麼樣?”

莫斯卡答道:“還好。”

一個侍應端著一托盤的酒上樓進了房間。

這遊戲更像是緩慢的放鬆而非賭博,莫斯卡就希望是這樣。他押了些小賭注,隨意地跟艾迪閑聊。

副官是唯一一個認真在玩的人,他用各種方式激其他賭客押得更大,輪到他擲的時候,他扔出三十塊,隻有人跟他賭了十塊,他提出各種不同的賭注,但其他賭客就像是故意的,拒絕被他刺激,隻繼續押一塊或五塊。

莫斯卡感到有點內疚,他想,我可以回家,看看赫拉如何,再去找約爾艮。但俱樂部一小時後就關門,他決定留下來。

副官已經放棄了從賭局中尋求刺激,他決定用其他方式找樂子。他對莫斯卡說:“我聽說你把你的姑娘帶去基地進行了免費治療。你不該那麼做的,沃爾特。”這是他第一次用莫斯卡的名字稱呼他。

一個軍官說:“看在上帝的份上,放鬆點,別在俱樂部裏談工作。”

那一刻,莫斯卡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留下來,為什麼會跑來俱樂部。他想讓自己現在離開,想讓自己的身體離開賭桌,想把手從綠氈上挪開,但,殘酷的滿足感在他體內升起,淹沒了他的頭腦和理智。上周所有的恥辱和失敗毒害了他的腦子。他想,好吧,你這狗娘養的,好吧,好吧。但他讓自己的語調顯得隨意,說道:“我想著,醫生也許能幫上忙。”莫斯卡故意帶了些緊張,他已經吃癟吃了一個禮拜了,再多這一點也沒關係。

“我管事的地方不能發生這種事,”副官說,“要是發生了,又被我發現了,就有人要倒大黴。我總是能發現。”

“我不是個混蛋,”副官用認真的語氣繼續說,“我相信公平。但如果他治療了你的姑娘,那所有大兵都會把他們稍有不適的姑娘帶到基地裏打針。不能那樣。”副官天真的臉上有種孩子氣的微笑,他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莫斯卡盯著骰子,盯著桌上的綠氈。艾迪在說著什麼,但那些詞全都混到了一起。他努力抬起頭,輕聲說:“我想玩一石二鳥。”

副官把他的杯子放到身後的窗台上,然後扔了一張十塊鈔票在桌上。“我跟你賭。”他說。莫斯卡拿起那張票子扔給副官。“不許你跟我賭。”他故意用一種冰冷的調子說。

“你挺緊張那姑娘的嘛,”副官說,他心情很好,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周的緊張氣氛,“也許你以為那些姑娘對你這張居家的臉有著純粹無私的愛。但要是由我做主的話,我絕不會讓你們這些家夥在這裏結婚。”

莫斯卡讓骰子掉到桌上,帶著種幾乎不在乎的隨意語氣,他問:“所以你才壓著我的申請不上交嗎?你這鬼鬼祟祟的混賬。”

副官帶著真正的快活微笑著:“我得否認這一點,然後問你從哪裏聽來的消息。”他用他那種冰冷正式的官腔說,帶著一絲威脅和命令。

莫斯卡拿起骰子,他已經停止思考,也完全不在乎,單等著那副官經過他。

“你從哪裏聽來的?”副官問,他麵無表情的臉上滿是認真,帶著那種熟悉的倔強,“你從哪裏聽來的消息?”他重複。

莫斯卡搖晃著骰子,滿不在乎地扔出去,對副官說:“你這愚蠢的混蛋,去嚇德國佬去。”

艾迪?卡辛插進來:“我告訴他的,你拖了兩個星期才把文件交去法蘭克福。”他轉身朝著莫斯卡,“走吧,沃爾特。我們離開這兒。”

副官在桌子另一邊,被牆壁和窗戶攔住了,莫斯卡想讓他出來,說道:“你覺得這渾蛋今天能全身而退?”

過了那麼一秒,副官才意識到他的威脅,他憤怒地大喊:“讓我們看看你能怎麼樣。”他開始往桌子這邊繞。莫斯卡等待著轉角卡住他胳膊的那一刻,然後他用盡全力揍上那張五官鮮明的臉。這一拳擦過副官的顴骨和頭骨,沒有傷到他,但讓他摔倒了。莫斯卡在桌下狠踢著他,感到自己腳後跟結結實實地踢到了骨頭。然後一個軍官和艾迪把他拉開來。副官現在受了傷,正被人扶起來。莫斯卡順從地讓軍官和艾迪把他推向門那邊。然後突然轉身穿過房間,副官剛剛才站起來,莫斯卡一邊跑一邊全力揮拳擊向副官的側麵,他們都摔到了地上。副官痛苦地尖叫,莫斯卡臉上的表情和他對這個毫無防備之人的攻擊那麼嚇人,有那麼一刻,其他人都震驚地一動不動。當莫斯卡把手指戳進副官的耳朵想扯下他的半張臉時,三個軍官壓住了他,其中一個一拳打到莫斯卡的太陽穴上,接著他們把他拖出俱樂部。在這個過程中,沒人想要報複。夜晚冰涼的空氣讓莫斯卡清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