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門口,等著她開口,卻看到她完全被嚇壞了,根本不可能開口。
他問:“她怎麼樣?”
“她在醫院裏。”桑德斯夫人回答。
“我知道,她怎麼樣?”
桑德斯夫人沒有回答,她停住推嬰兒推車的動作,雙手掩住臉。寶寶的哭聲變得更大,桑德斯夫人的身體開始前後搖晃。“噢,她那樣尖叫著,”她說,“噢,她那樣尖叫著。”莫斯卡等待著,“她滾下了樓梯,尖叫著。”桑德斯夫人說,哭泣著。
她的手從臉邊垂下來,就像她無法再隱藏自己的悲傷了。她又開始前後推著推車,寶寶安靜下來。桑德斯夫人看著耐心站在門口等待的莫斯卡。“她死了,她傍晚時死掉的。我正在等你。”她看到莫斯卡仍耐心地等在那裏,就像她什麼都沒說,就像他仍在等她說話。
他隻覺得麻木,就像一個緊閉脆弱的殼擋住了痛苦和光線。他聽到桑德斯夫人又說了一遍:“她傍晚時死掉的。”他相信她,但無法把這當成真相來接受。他走出房子,穿過黑暗的街道。他走到醫院,沿著大鐵柵欄的弧線一直走到大門。
莫斯卡走進管理辦公室,夜班辦公桌後是個戴著醫療修會白大帽的修女。在一張靠牆的長凳上,他看到艾迪?卡辛。
艾迪起身尷尬地站著。他衝修女點了點頭,她示意讓莫斯卡跟她走。
莫斯卡跟著白大帽,沿著寂靜的長走廊走下去,他聽到在這片靜默中,病人們在沉睡中精疲力竭的呼吸聲。在走廊的盡頭,他們繞過穿著黑衣、跪著把瓷磚地板擦得雪白的女清潔工。
他們拐到另一條走廊上,修女打開一間小房間的門,他跟著她走進去。她讓到一邊關上門。
莫斯卡往房間裏邁了一步,在角落裏,位於白枕頭之上的是赫拉的臉。她的身體被一塊白布一直蓋到脖子上,他看不清楚,便又往裏走了一步。
她雙眼緊閉,一邊臉頰已經不腫了,就像毒藥和生命一起逃離了她的身體,嘴唇毫無血色,幾乎是白的,哪裏都沒有一絲紅,她臉上沒有任何紋路,看上去比他記得的任何時候都顯得年輕。但那張臉毫無生氣,她緊閉雙眼下凹陷的眼窩讓它們顯得似乎是盲的。
莫斯卡走近了些,站到床邊,低頭注視著赫拉,心裏滿是困惑。現在,他知道自己必須接受她死亡的事實,但他不知該怎麼做,他沒法思考,也沒法感覺。暴力的死亡他並不陌生,但現在看到它帶著偽裝而來,第一次看到他曾親吻過、親身愛過的人再也無法觸碰。他的手伸下去,觸碰那再也看不見的雙眼和她冰涼的麵頰。他聽到一種奇怪的窸窣聲,便把床單往下拉了一點。
她的身體被包裹在厚厚的褐色包裝紙裏,他看得出其下沒有衣服。他身後那修女悄聲說:“很多家屬希望這樣,他們需要那些衣服。”
拉下床單時,他自信自己這些年生成的抵抗悲傷的鎧甲和那些可怕年月的記憶在此時能保護他。他隻是想著,她有足夠的衣服可以穿著被埋葬,我能為她做這個。突然,成千上萬的敵人衝進了他的血液,膽汁升上他的喉頭,一隻巨手攥緊了他的心跳,汲取了所有的光。然後,不知自己如何做到的,他發現自己出了房間,靠在走廊的牆上。
修女耐心地等待著。最終,莫斯卡對她說:“我會拿些合適的衣服來,你能幫我給她穿衣嗎?”修女做了個肯定的手勢。
他離開醫院,沿著柵欄往外走,雖然天還沒亮,但他注意到街車已經開始經過,人們在街上與他擦身而過。宵禁結束了。他不停地轉進荒蕪一人的小巷,但他隻要走進去,人們似乎就會從碎石地上和被掩埋的公寓中跳出來。然後,一輪冰涼的冬日太陽升起,慘白的光線照射著大地,他發現自己正在城市的邊緣走進鄉間。空氣非常寒冷。莫斯卡逼著自己停下來。
現在他接受了這一切,也不驚訝一切變得如此糟糕。他現在隻感到種疲憊的無助和內心深處充滿羞愧的內疚。
他思考著自己必須做什麼:拿一條深黑色的裙子去醫院讓赫拉穿著入葬,安排好葬禮。艾迪可以幫他安排好一切。他轉過身,感覺到手臂上有什麼東西。他低下頭,看到自己還拎著那個藍色運動包。他非常疲憊,前麵還有很長一條路要走,所以他讓它落到叢生的濕草中。他抬起眼,迎上冰凍的早晨陽光,開始走回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