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一個小車隊穿過巨大的黑鐵正門,離開了醫院,進入周遭的城市中。灰蒙蒙的清晨陽光用幽靈般的蒸汽裹住廢墟。

載著赫拉靈柩的救護車帶路,開窗迎著風的吉普緩慢地跟在後麵,艾迪和莫斯卡縮成一團,想躲過寒冷。桑德斯夫人孤獨地坐在他們後麵的座位裏,裹在褐色的陸軍毯子裏,對全世界藏住自己的悲傷。跟著吉普的是一輛木柴引擎帶著小煙囪的歐寶牌小車,車裏是桑德斯夫人教會的牧師。

車隊逆著人流和車流開到城市的中心,那些擠滿工人,哐啷作響的街車,橄欖綠的陸軍大巴,生活節奏隻被休息、睡眠和夢境打斷的人們。晚秋的天氣寒冷刺骨,比最冷的寒冬還凍,吉普的金屬車身已經覆上一層霜,凍住了他們的身體和思想。莫斯卡傾身向艾迪:“你知道墓地在哪裏嗎?”艾迪點點頭。莫斯卡毫無感情地說:“我們去吧。”艾迪把吉普向左轉,它衝出去,飛馳過一條寬敞的大道,繞了條大弧線穿城而過,然後出了城,開上一條小側路通過大開的木門,最後緩緩地停在無數排墓碑前的小草坪上。

他們坐在吉普上等待,桑德斯夫人把毯子放到一邊。她穿著黑色大衣和黑色長筒襪,戴著帶紗帽。她的臉色灰白,就像透過低沉天幕的冬季陽光。艾迪和莫斯卡穿著深綠的軍官服。

救護車緩緩從滿是車轍印的路上開過來,進入墓地大門。它停下來,司機和他的助手下了車,艾迪和莫斯卡走過去幫助他們,莫斯卡認出他們就是送赫拉去醫院生孩子的那兩個。他們打開救護車的後門,拖出黑色的棺木,莫斯卡和艾迪抓緊靠近他們那一頭的把手。

棺材是粗木,把手是笨重的粗鐵,顏色被塗成天藍。救護車上的兩個人麵對著莫斯卡,但裝作不認識他。他們把棺材掉了個頭,好由自己帶路。它非常輕。他們沿著一條小徑穿過破敗的墓碑叢,直到走到一個挖開的坑邊。兩個膀大腰圓的小個子德國人戴著帽子穿著黑色大衣,正坐在他們的黑色心形鏟子上休息,盯著棺材被放到他們挖出來的坑邊。他們背後是一大堆新鮮的褐色泥土。

那輛歐寶牌小車穿過大門,它的煙囪向天空吐出一聲悲鳴。牧師下了車,他又高又瘦,輪廓分明的臉很嚴厲。他慢慢地走過來,腰有點彎,長長的黑袍拖在濕地上。他對桑德斯夫人說了幾句話,又對莫斯卡說了幾句。莫斯卡的雙眼盯著地麵,他無法聽懂那濃重的巴伐利亞口音。

寂靜的空氣被牧師平淡、低沉的禱告打破。莫斯卡聽到愛和祈禱這兩個詞,德語的“祈禱”聽起來像是“懇求”,他聽到那聲音說原諒、原諒,以及接受、接受,然後是關於智慧、憐憫和上帝之愛。有人給了他一把土,他把它灑在自己麵前,聽到它掉到木頭上,然後是更多的土灑上去的聲音。然後他聽到大把大把的土撞上棺木,就像緩慢而穩定的心跳,那聲音越來越柔和,直到最後隻剩下幾不可聞的土落到土上的聲音。透過他腦中的血管流動聲,莫斯卡能聽到桑德斯夫人的哭泣。

最後,沒有任何聲音,他聽到他們移動,聽到引擎的轟鳴,然後是另一個引擎,然後是吉普。

莫斯卡抬起頭,他們拋在身後的城市薄霧現在悄悄地滲入墳墓和石碑間。他抬眼看向那不透光沒有太陽的天空,就像人們抬起頭祈禱一樣。在他心中,他滿懷恨意地哭喊著。他看到了那個真正暴虐的人類之父,毫無憐憫,毫無同情,沐浴在鮮血中,沉浸在恐怖、痛苦和負罪中,被對人類的瘋狂憎恨所吞噬。然後,一輪蒼白泛金的太陽出現在天幕前,逼著他的雙眼低垂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