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2)

越過城市麵前的平原,他能看到空的救護車和歐寶汽車在顛簸的路上上下起伏,兩個拿黑鐵鍬的男人消失了,桑德斯夫人和艾迪坐在吉普裏等待著他。桑德斯夫人用毯子裹住自己,隱藏著她的哀悼。天非常冷。他揮手示意讓他們走,注視著橄欖綠的吉普緩慢地駛過大門。桑德斯夫人回頭最後看了一眼,但他看不清她的臉。她黑色的麵紗織得很密,擋住了她的雙眼。

現在終於第一次孤單一人,莫斯卡才能看向赫拉的墳墓,那凸起的泥土,她的身軀放入的新鮮褐色泥土,他感覺不到悲傷,隻有種令人困惑的失落感,就像他再也不想要任何東西,世上再也無他容身之處。他越過開闊的原野,望向城市起始之處,在那裏,廢墟下埋葬的枯骨比這塊預備好的神聖之地所能埋下的多得多。毫無生氣的冬日陽光被雲裹住,發出蒼白帶金的光芒,莫斯卡試著越過原野回顧自己的人生,他曾體會和理解的一切。他試著在堆滿墳墓的大陸去回顧自己孩童時玩過的遊戲,童年曾走過的街道,他母親給予的愛和他早已逝去的父親的臉,他的第一次告別。他記得母親總是說:“你失去了父親,但上帝就是你的父親。”她說,“你得特別好才行,因為你失去了父親,上帝是你的父親。”他想回去找到他那時所體會的愛意,那令雙眼噙滿淚水的同情和憐憫。

他想著赫拉,想著她那優雅又脆弱的臉,毫無保護地暴露著的藍色血管,沒有任何一層肌肉來抵禦死亡和整個世界。他想著她魔法般從心中迸發的無意識的愛,它如何變得致命,那在這個世界上是和無法凝結的血液一樣可怕而致命的疾病。

他沿著窄窄的小徑走,越過被戰爭弄得破碎、滿是傷痕、搖搖欲墜的石碑。他走出墓地大門。走向城市時,他滿腦子裏都是赫拉的影像——他回來時她臉上的表情,她需要他坦誠時的眼神。但現在看來,即使在那時,他就已經知道自己會給她帶來死亡,帶她到這個墳墓中。

他搖搖頭。壞運氣,隻是壞運氣,他想。他記得那麼多個夜晚,當他回家吃晚飯時卻發現她在沙發上睡著了,他會把她抱上床然後離開,回來時她還在睡,那種深沉的睡眠,在夢中她很安全,直到天亮。壞運氣,他又想著,想要拯救自己卻毫無希望。記起當她完全孤零零一個人時奪走她生命的那種殘酷,毫無預警,她沒能看到或觸碰她所愛的寥寥幾人。

走進市裏前的那一刻,他試著尋找另一個上帝,從另一個世界裏召喚他,從他母親所居住的世界——那安全存在的家園,喂得飽飽的快活孩子們,安全地把生命係在善良男人和結婚金戒指上的充滿美德的女人。他試著回想那個藥物充足的世界來緩解自己的痛苦,召喚所有那些現在也許能拯救他的深遠記憶。

如果他能看到他腳下的城市毫發無傷,它的石頭皮膚未被撕裂,它的肌肉仍很結實;如果太陽綻放著光芒,鉛鐵天空流淌著血紅光線;如果他能感到對那些摸索著穿過被裹著的冬日廢墟之人的愛,他也許能召喚到那個戴麵具的上帝,用耐心和憐憫遮住他所知悉的一切。

莫斯卡走下起伏的山丘,到了鋪好的街道起始之處。現在他無法讓自己的思維集中到任何赫拉的影像上。在薄霧重重的街道上,隻有一次,他清晰而直接地想,要結束了。但是,在他想清楚它的含義之前,那個念頭就逃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