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戀愛與犧牲》(6)(2 / 3)

結婚那天的情景好不淒涼,在行禮時兩人都覺得踏上了犧牲的路。愛德華想著來日的艱難,想著他不得不做的毫無樂趣的工作,若使順從了母親,結婚以後便可過舒服的曰子。他想著洛茜娜的舉止有些俗氣,缺少機警,偶然還有些暴厲的言語。他想著母親的預言:“如果你娶了這個女子,不到一年,你將成為全英國最不幸的男人。”但他回頭望望這煥發的容光,望望這雙明媚的愛爾蘭眼睛,心裏便想這個犧牲是值得的。洛茜娜,她,明知自己並未促成這件婚事,卻是他來追求她的,苦苦哀求她的;她明知把自己的華年與美貌葬送入一個白眼相加的家庭裏去了。那些可怕的皮爾衛-李頓的族人,會不會挑撥她年胄的丈夫與她作對?他是很懦弱的呢。她愛他,但瞻望來茲,不免寒心。

皮爾衛所租的胡特各脫的宅子,為一個小家庭住是嫌得太大了,但他的母親愈苛刻愈不願支持他倆的生活,他愈要使妻子住得闊氣一些。他們立刻把屋子內外布置一新,雇用了許多仆役,度著優裕的生活。招待賓客是洛茜娜的勝長,愛德華的少年英俊,更使來往的人眾嘖嘖稱羨。

婚後第一年過得很好;皮爾衛毫無可以責備妻子的地方,母親的預言似乎已被事實打消。洛茜娜專心一意的愛著丈夫;鄉居生活也過慣了。隻有一件事情她覺得不如意,即是她的丈夫實在太忙了。她想不到一個作家的生活竟如是勞苦。她此刻才發覺,小說家在寫作的時候有如一個夢遊世外的人,整天和他書中的人物作伴,全不把身旁實在的人放在心上。並因專心寫作之故,時常要於無意之中露出自私的脾氣。她少女時代是在倫敦和朋友廝混慣的,一朝過著這樣寂寞的生活自然要感到痛苦;但她知道為了他們的衣食之計,不得不捱著這種淒清冷寂的歲月,至少在最初幾年是無法可想的,因此丈夫整天的關在書房裏,她也忍受了。

在他一方麵,他隻抱憾她的不善治家。愛德華天性善於揮霍,他愛闊闊氣氣的化錢;到一次倫敦定要買些東西,或是給妻子用的金飾,或是裝飾客廳的路易十四式的鍾架。但他要人家記帳,把他浪費的數目結算得很準確,這樣他才快活。可是洛茜娜不能每天分出一小時以上的光陰去料理家務。她討茯這些事情。疏懶成性的她,歡喜看書,寫長信,尤其是和犬玩耍。犬是她最心愛的東西,豢養著不少。他們夫婦之間也隻用犬的名字來稱呼,他叫“波波”,她叫“波特”,是一條母狗的名字。

婚後一年,她生了一個女孩,最初想自己撫育;愛德華認為嬰兒的聲音將妨害他的工作,定要寄養出去。洛茜娜答應了,心裏卻難過了好久。愛德華說他的工作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她想到這層總有多少痛苦之感。她既遠離了倫敦的交際界,愛好諷刺的性情失去了目標,便不得不在丈夫身上盡量發泄。一個作家,哦,真是滑稽的家夥。寫作時那麼痛苦,那麼遲緩,對於作品又那麼尊重,好似信徒膜拜他手雕的神像那般虔敬,這一切豈不令人發笑?……那本新著的小說《班蘭》(Pelham)又大獲成功,她很歡喜,因為這種成功可使他們的生活更加充裕,但她並不如普通讀者般的天真,並不崇拜丈夫的作品;他的為人她認識很清楚,不信《班蘭》便是作者的化身。她眼望丈夫完成了作品,如釋重負般立刻往倫敦去住上三天二天,或是宴會應酬,或是出入於歌場舞榭,·她覺得非常悲傷。他說是為了觀察社會起見不得不然,他不能描寫他沒有見過的人物。洛茜娜喃喃地說:“他是得到我允許的。”但當她獨自留在這所大屋子裏的時候,周圍盡是田野,除了幾條狗以外更無別的朋友,她不禁回想當年,一大群青年追隨著她,說一句話就會使大家哄笑的盛況。

皮爾衛夫人執拗的態度,更加增了青年夫婦的煩惱。這種頑固的作梗實在難以索解。假使她盡量用延宕的手段來阻撓婚姻的成就倒還說得過去;但已經結了婚而仍不肯罷休,那是什麼道理呢?她對兒子的來信也不複了,一個錢也不給,甚至連孫女的誕生都置之不理。《班蘭》出版之後,她似乎又回心轉意的變得近情了些,顯然是因虛榮心滿足之故;她自願給他相當豐厚的津貼,但以永遠不見媳婦為條件。愛德華尊嚴地拒絕了。他說:“我認為侮辱的是,你不願見我的妻,不願踏進我的家……即使我一些也不關切她,對她的侮辱亦無異對我的雙重侮辱。夫婦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至於他們的和睦與否又是另一問題……你最先對洛茜娜的壞印象,據你說過有許多理由,但其中不少已經證實是錯誤的了。你當初以為我結了婚,一年之後將成為世上最不幸的男子,這是你親口說的話。但這種骸人的預言並未實現。或即使我不幸,亦並非因為洛茜娜的行為或對我的愛情使我不滿之故。”

這最後一句使母親覺察他對於自己的不幸已承認了一半。又是好奇,又是憐憫,她去探望媳婦。結果可大不滿意。皮爾衛夫人責備媳婦沒有在門口迎接,沒有熱烈歡迎的表示;對待一個今後將維持他們生活的母親,這豈是應有的態度?愛德華為妻辯護,說兩年以來從未親近過,她自然不能一下子抱著舅姑的頸項做出那種可笑的樣子。這一次,洛茜娜重複感到她已非列名於當代名姝之列的少女,而變成了一個孤獨可憐的婦人,幽閉在鄉間,受著舅姑的白眼,丈夫對她也幾乎常是不聞不問。

現在愛德華·皮爾衛希望住到倫敦去了。《班蘭》一書的成功使他成了時髦作家。他愛應酬,愛交際,懷有政治上的野心。他必得在倫敦漂亮的市區內賃一所宅子。有一位名叫納許的人,當時專替達官貴人經手租屋的事務,他的主雇至少也是什麼王家侍從之類,等閑的人是不在他眼裏的,但他因為震於愛德華的文名,居然也肯替他在赫福脫街賃下一所闊氣的公館。皮爾衛把房子修葺一新,特別費了許多心思裝成一座邦貝式的餐廳,大受時人稱賞。

從此,他們過著豪華的生活。洛茜娜的一個多年的女友,在拜訪過他們之後寫道:“他們待客極其殷勤;陳設的富麗,起居的闊綽,尤其令人神迷目眩。在那裏我亦遇見不少才人雅士,都很可愛,但在大體上我不愛那種氣派,他們的生活中尋不出一絲一毫的家庭氣息。皮爾衛先生老在書室中用早餐,我和洛茜娜則在內客廳裏,而且午膳時,除非他自己請客,亦難得在家用飯。”

至於他的客人不消說都是一時之選。有政治家,有文豪,如摩爾(Moore),狄斯拉哀利(Disraeli),華盛頓·歐文(Washington Irving)之流,總而言之,凡是當代的知名之士,無不在他家裏出入。不久,每逢皮爾衛家有什麼宴會,社會上就要喧傳一番。愛德華做起主人來是挺有趣的,他頗象在小說中描寫的主角“班蘭”那樣,外表疏懶,內裏藏著堅強的力量。雖然他感覺敏銳,常會因了生活上的小事而動怒,但他用餐的時候,老是穿扮得齊齊整整,十分講究,裝出很愉快的神氣。

洛茜娜住著這座美輪美奐的宅子,有著這麼可愛的伴侶,卻並不快活。在她眼裏,那些文人都是虛偽傲慢之徒。她討厭當時流行的語調,盡是紈袴子弟裝模作樣的誇大的口氣。她自幼受著愛爾蘭人與法國人的教育,養成一副質樸自然,無拘無束的性情。她絕非沒有思想,但她心直口快,想到便說,不願講求說話的形式,亦不管說得深刻不深刻。她抱著玩世不恭的態度,從小歡喜頂撞人家,這種脾氣,她稱之為“爽直”,爰德華稱之為“無禮”。當宴會散後,他以家長的身分用著寬容的態度糾正她方才的舉止或談吐時,她不禁大為憤慨。她青年時期一向聽慣了恭維讚美的話,即是皮爾衛自己,在追求她的時代亦屢次稱讚她思想的敏捷與細膩。而此刻他竟想教訓她了。她可不願受他教訓,這種迂腐之談,教她如何忍受得了?她仍如往日一樣的談話。假使言語之間得罪了摩爾或年青的狄斯拉哀利,那麼就算摩爾與狄斯拉哀利倒黴。

他們最顯著的齟齬,還有更重要的症結。愛德華即在與眾不同的生活狀況中,對於宗族觀念依舊十分著重。皮爾衛與李頓二族的人氏,世代受人尊敬,很有地位,故崇拜宗族的心理是古已有之的傳統,自然愛德華也不能例外。族中的弟兄們,不論是極遠的遠房,不論是怎樣的可厭或愚蠢,總是和所有的皮爾衛及李頓的族人一樣,應當受人包容,受人尊重。洛茜娜卻正相反,她自幼見慣互相憎恨的父母,一天到晚的互相攻汗,故她簡直不知尊敬為何物。她說過她的父親很俗氣,她說過她的某個叔叔“人家從沒說他如此肮髒,但我一向看見他象一個蒸汽浴室裏的火夫一樣。”這一類的說話使愛德華聽了非常刺耳。但這還不過是說斐婁族的人而已。若攻擊皮爾衛-李頓的人時可更要不得了,她學著舅姑與夫兄們的腔調神氣,於是愛德華忍不住了:“我是很高傲的。凡是和我有關連的人,我都認為我自己的一部分,他們都不應該受我所愛的人的嘲笑與侮辱。”但在她心目中,這種高傲不過是一種可笑的虛榮心理,毫無意義的,故她慢慢地把皮爾衛母子同樣當作譏諷的資料了。

她的丈夫逐漸成為職業化的作家,如果不懷好意的加以觀察,他確是世界上最可笑的男人;因此,洛茜娜亦更多譏諷他的機會了。他把外界的批評看得極其認真,有一次為了某個雜誌上的一篇短文而苦惱了好幾天;她把他這種過分誇張的痛苦和她自己的哀傷比較之下,不禁慘然苦笑。他的虛榮心既那樣的經不起打擊,表麵上還要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自鳴得意:她想到這些矛盾又禁不住微笑了。在後台的人,決不會尊重在前台扮演君王的角色。他有時很會表現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情操,如他小說中的主人翁一般,可是洛茜娜隻覺得是“文人的矯偽”。她知道他冷酷無情,自私自利,重視虛榮,把名利看得比愛情更加寶貴。

同是那樣的事實,同是那樣的夫婦生活,做丈夫的看來卻全然異樣。他常常買東西送給妻子,使她見到一切有意思的人物。他們一年要化到三千金鎊,這個巨大的用度自然要設法賺得來的。為了掙錢,他每年必得要寫一部長篇,幾部短篇,無數的雜誌文章。這種一刻不停的創作生活使他容易動怒,非常煩躁。而這神經衰弱又影響到他的工作,使他文思遲鈍;這種互為因果的情形,把疲乏已極的作家磨難得益發煩惱不堪。他上半天的工作一不順利,即會和妻子大吵一場,他立刻後悔,但已太晚了。“他好似一個被打傷的人,渾身的感覺都特別銳敏。”隻要他的妻在家常事務上提出什麼問題或打斷他的工作時,他便發氣。他也在某部小說中寫道可憐的作家,懂得他憐憫他的人實在太少了!他把健康與青春統賣給了一個冷酷無情的主子。而你,你那般盲目的自私的人,還要他和生活健全的人一樣的行動自由,一樣的嬉笑快樂,一樣的中正和平。”

他尤其痛恨他的妻對他的工作不感興味。他當初以為一個結了婚的文人可有共鳴共感的熱情生活。一個作家拿了上半天寫就的原稿踱進妻子的房裏念給她聽,她呢,隨時隨地懷著鑒賞的心情,立刻變得與她丈夫一樣的熱烈感奮;這才是愛德華稱心樂意的生活。

然而洛茜娜整天的被丈夫丟在一邊,哪裏還有心緒談什麼高深的問題或討論什麼小說中女主角的心理狀態?她隻能再三回味她真切的悲哀與創傷,想著舅姑的怪僻或丈夫的虛榮。對於她,人生真是一場空夢。她此刻有了兩個孩子,但她一些也不關心,愛德華把他們逐出家庭寄養在外邊的習慣,使她再沒照顧兒女的心思。此外,她隻有幾條狗。至少這幾條狗還愛她,她一進門它們便快活得狂吠一陣,陪著她始終沒有厭倦的樣子。她到處帶著它們,替它們印著拜客的名片,常和自己的片子一塊兒投在朋友家裏。“輕佻的兒戲亦是一種強烈的心境的表現”,她的溺愛狗正表現出她做人的悲苦。

有些時候,她想起往日的柔情,還能勉強在生客前麵用和善的敬佩的口氣講起愛德華。一八三一年,他當了國會議員,那時她寫道:“可憐的愛人,他現在似乎很快活,但我替他擔憂著第一次的出席。你們都已知道,他不能遇事鎮靜,凡是一件別人認為成功的事,在他心中,隻要是涉及他自己的時,總當作失敗。他對於自己的作為,沒有一粧是滿意的。”

她居然和舅姑通起信來,措辭也相當懇摯,所談的無非是關於愛德華的事情。“夫人,想起可憐的愛德華吐血吐得這麼長久,真是傷心。但他這種奴隸般的苦役與發狂般的生活一日不止便一日無痊愈之望。他擔負的工作分量,實實在在(一些也不虛說)是用三個人的精力與時間也對付不了。在夜半二三點鍾以前,我難得有五分鍾見到他的麵,他的忙碌可想而知;但若我勸他少作些工,多休養身體的話,他立刻暴跳如雷,而這種盛怒更加重了他的吐血症。因此隻能暗中愁歎,忍受一切,不作一聲……母狗法麗躺在我的床上;每逢我咳嗽時,可憐的小畜竟眼淚汪汪的呻吟不已。唉,還有什麼愛可和這條狗的愛相比呢?”

假使皮爾衛對她仍是忠實的話,她倒還可了解他是因必不得已的工作而冷淡了她,但他並非隻是埋頭工作而已。他有一種奇怪的習慣,在近郊看見什麼合意的房子便租下或買下。他可以在那些屋裏一住幾星期,說是“幽居冥想”,但洛茜娜頗有理由相信那些別莊是分給好幾個情婦住的。有人見過女人的裙角在那邊出入,朋友們報告她這種消息。這樣之後,她的丈夫盡管對她說,他是政治家兼作家,他的責任與工作應當激起高尚的情操;這些好聽的訓話,在她耳中覺得既不真誠,又無意味,她回答他時隻教他回想一下他從前許下的願,說他一生是完全獻給她的,還有那些初戀時的情話,在愛情滿足之後很快便已忘掉了的。這類怨歎自然毫無用處,不過使已經倦於婚姻的丈夫更加憤怒更想躲避罷了。

一八三三年(皮爾衛三十歲),他們中間的局勢愈益險惡了,他在議會與著作的雙重的重負之下覺得家庭無異地獄。於是夫婦倆都同意到瑞士與意大利去走一遭。也許離開了倫敦,離開了挑撥雙方仳離的朋友,在數星期中暫時擺脫了苦役,隻有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或者能回複以前初戀時的情景。那時候,皮爾衛每天騎著馬,走著三裏多路去和洛茜娜交談幾句,而洛茜娜亦不是把這個聰明貌美,眾友豔羨的騎士自鳴得意的麼?

愛德華·皮爾衛夫人很高興動身到大陸去;她想把丈夫的心重新贏回來。當然她不如從前那樣的敬佩他了,但也並不愛什麼別的男子,還希望恢複夫婦之情。她離開倫敦時唯一的悲哀,便是不得不把小母狗法麗留下,“它此刻更加可愛了。”至於兩個孩子,她已付托給一個老友,隻囑咐她遇到他們表示自私的時候加以痛責。她怕他們受著父親的遺傳性。

旅行的結果卻大不吉利。說是隻有兩個人在一起時會恢複愛情原是錯誤的念頭,凡是一對夫婦的情操,不複熱烈到把什麼事情都渲染得光明燦爛的辰光,寧可過著忙亂一些的生活。這樣,兩人雖然疏遠,究竟還是日常生活的伴侶,至少有時還能感到群居的樂趣與微溫的幸福,這種情形雖然難免風波,但還相當快樂,在真正的幸福破滅之後尚可敷衍一時。說是回光反照式的幸福罷,也可以,可究竟還有多少光彩。但兩個人一朝離開了社會,便要相對索然了,何況旅行中另有一番麻煩,意大利風光所引起的反應又大相徑庭,於是愛德華與洛茜娜發覺兩人的趣味不複相同,細小的事情都會引起激烈的情緒,而且最危險的是,兩人在一處時覺得十二分的不耐煩。不過,“波波”在煩悶時還可借對於藝術對於曆史的研究來消遣,至於“波特”隻好獨個子在旅舍中咒罵人生了。

“在這個地方的旅行,她寫道,有三種主要的特點:瘟疫,病毒,饑饉。瘟疫是蚊蟲,病毒是臭氣,饑饉是飲食。雖然如此,那個在家百不如意的‘波波,在此惡濁的環境中倒有法子繁榮,他一天一天的發胖了。正如我的女侍所雲:‘皮爾衛先生由於事事和人相反的精神,在這些不舒服的床上和不堪下咽的三餐中間,頗有樂此不疲之概。’至於我,在這盡喝著檸檬水和到處使我怨恨的生活中卻瘦了許多。那般詩人讚美這個國土的話全是撒謊,真該下割舌地獄!”

佛尼市是蚊蟲世界。法蘭爾是蚊蟲世界。洛茜娜全個麵龐都腫起來,但當她還在用著早餐的時候,“波波”已經參觀泰市的古牢去了。將到翡冷翠的時候,郊外滿著扃桕,銀色的橄樹,青蔥的榴樹,她一時倒覺得秀麗可愛,但“英國無論哪個溫泉城都要比它美麗二十倍……我們的窗子臨著亞爾諾河。名字倒很動聽,但實際隻是一條肮髒不堪的小河,又狹又難看,全是泥漱,中間滿著醜陋的小船,住著惡俗不堪的粗漢,一天到晚在泥漿裏亂攪。哼!威斯敏斯橋下的泰晤士河,其壯麗明媚,何止百倍於此!”

在意大利所有的奇跡中,洛茜娜覺得唯有某驛夫豢養的一條小犬倒還可愛,它可以在馬背上立到一站路的辰光,而且很平穩。“但請告訴我親愛的法麗,說我對於這些狗從未擁抱一下,撫摩一下……並且我已直接寫信給法麗了。”在羅馬,皮爾衛要為他籌思已久的一部小說搜集材料,他要描寫李昂齊(Riensi)在十四世紀時的暴動,即欲推翻貴族專政,重建羅馬共和國的那次革命事件。他把他的已經萬分厭倦的妻奔東奔西的帶去看紀念建築。“我對於這座城市的失望簡直難以形容。這的確是我見到的最髒最野蠻最可厭的城……羅馬郊外和羅馬城內一樣的醜,即是亞爾拜諾(Albano),弗拉斯格蒂(Frascati),蒂伏利(Tivoli)那些名勝亦不能例外。但陶米蒂安宮(Domitien)與西皮爾(Sibylle)廟堂確是真正美麗的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