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益一愣,掃興地拉過被子,側過頭睡去。
石玉嬋怒目注視著安子益的後背,也扯過被子側頭睡去。
12
上海中式別墅,田韻抒推開家門,撳亮燈,大廳裏空無一人,喬世景的臥室門口擺了一雙拖鞋。
田韻抒望著拖鞋歎氣:“人又不在家,天天晚上都見不到你的人影。”
田韻抒換掉鞋子輕輕上樓,剛邁上樓梯,忽然想起了什麼,又轉身下樓奔向大廳裏的長條桌,用手輕輕拉開抽屜,卻驚恐地嚷道:“啊,錢怎麼又沒了?”
13
喬世景與年輕的歌女方菲起舞旋轉,兩人相互深情地注視。
音樂背景是流行歌曲《毛毛雨》,舞台上有數個穿短裙的舞女邊唱邊跳。
“毛毛雨,下個不停,微微風,吹個不停。
微風細雨柳青青,哎喲喲,柳青青。
小親親不要你的金,小親親不要你的銀,奴奴呀隻要你的心,哎喲喲,你的心……”
喬世景說:“你的歌聲迷人,舞也跳得好,以後有重要的接待任務,我會安排你展示才藝的。”
方菲微笑道:“承蒙喬廳長的關照,我一定不辜負廳長的厚愛。”
兩人翩翩起舞,旁惹無人。
14
深夜,上海中式別墅外,一輛黑色的轎車停穩,喬世景西裝革履從車上下來,抬頭望望別墅內的燈光,推開鏤花大鐵門。
田韻抒正在喬世景臥室翻東西,聽見大鐵門響,忽然從房間出來,站在燈光明亮的大廳裏,迎接喬世景。
喬世景推門進屋。
田韻抒神情倦怠地問:“你總算回來了。”
喬世景一愣,這才看見田韻抒站在大廳裏,忍不住問:“這麼晚了,你站在客廳幹什麼?”
田韻抒陰陽怪氣說:“迎接你呀,你天天早出晚歸,我總不能白天晚上都見不到你人吧?我好歹也是廳長的太太,家裏東西丟了倒罷了,總不能連人也丟了吧?”
喬世景厭惡地說:“陰陽怪氣,有話直說好了。”
田韻抒突然抬高聲音問:“我昨晚放在長條桌抽屜裏的錢怎麼不見了?”
喬世景像是沒聽見田韻抒的話,徑直走到大廳中央,坐到太師椅上,閉著眼睛喘息。
田韻抒索性站在他的身旁,對著喬世景的臉繼續問:“你聽見沒有,我昨晚放在抽屜裏的錢不見了。”
喬世景半睜開眼覷著麵前的田韻抒,理直氣壯說:“那錢是別人送給我的,它長翅膀飛了,你管得著嗎?”
田韻抒據理力爭道:“那錢不光是別人送給你的,還有我剛拿到手的一筆稿費呢。……是不是那個叫綠袖子的舞女又打發小禿來要錢了?跟你說,這樣要下去,不光是這個家、還有你的前程都會葬送在他們母子的手裏。”
“那我有什麼辦法?有本事你也生兒子呀,你自己生了兒子,他們就不敢沒完沒了地找上門來要錢了。當初老太太看不上舞女綠袖子,才讓我把你娶進門的,可你肚子不爭氣,一晃十來年過去了還是懷不上,趕明老太太再讓我納小,你說我是聽老太太的還是不聽老太太的呢?順者為孝,這你總該懂吧?”喬世景反譏田韻抒。
田韻抒沉下臉狠狠地說:“我當初怎麼就糊裏糊塗嫁給你了呢?真是瞎眼了。”
喬世景索性道:“你現在願意走,我可沒攔著。想給廳長當太太的美人在後邊排隊呢,誰不知道夫榮妻貴、夫壯妻抖呀!我沒娶姨太已經算便宜你了。”
田韻抒接著他的話挖苦道:“那是呀,遍地野花比娶進門的新鮮多了。”
“你別跟我胡攪啊,我要睡覺了,明天還有公務忙呢。”喬世景說罷起身進了自己臥室。
田韻抒也進了自己臥室,她穿著睡衣在臥室吸煙,忽然又掐滅煙頭,拿起桌上的筆紙寫下標題:“廢除婚姻家庭……”沉思了一會兒,又把紙揉成了一團。
田韻抒穿著睡衣走下樓梯,徑直推開喬世景臥室的門,站在他的床前說:“喬廳長,今晚我要跟你造孩子。”
喬世景睜開眼,打量著田韻抒說:“造孩子?可我根本不在狀態。”
田韻抒掀起被角鑽進去,抱住喬世景說:“我就不信跟你造不出孩子,我是很正常的女人啊。”
喬世景不情願地看著田韻抒問:“難道我不正常嗎?”
15
上海某裏弄民居內,路曠明躺在臥室的床上呼呼大睡,他穿著衣服,鞋子也未脫。
許老太太在衛生間刷馬桶,邊刷邊嘮叨:“我們尚美怎麼就嫁了一個這樣的男人呢?真是眼睛長到後腦勺上了。”
許尚美推門進屋問:“媽,怎麼這麼大的酒氣呀?”
許老太太從衛生間出來說:“鄉下來了一幫山貓子野兔子,你女婿帶他們出去喝酒,就把酒氣帶回來了。尚美,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啊,那一幫鄉下人,夠你一輩子嘔心的了。”
許尚美急忙問:“曠明他人呢?”
許老太太說:“醉得像頭死豬一樣,在床上打呼嚕呢。”
許尚美往裏間屋望了一眼,見路曠明在床上橫著,便跟母親說:“今天見到兩位學姐了,把曠明的事說了,她們嘴上答應得挺好,說是給辦。”
許老太太說:“光答應可不行,你得趕緊盯著她們,還得趕緊準備銀子,如今辦事憑一張嘴是不行的,親是親財是財,是親都從財上來。銀子不到位,事情準沒譜。”
許尚美笑說:“我知道了,媽您早點休息吧。”轉身進了臥
室,隨後把門關上了。
臥室裏,許尚美使勁搖晃著路曠明喊:“曠明,你醒醒啊,怎麼不脫衣服就睡下了?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啊,薰死人了。”
路曠明忽然睜開眼睛,看清了眼前的許尚美,一把抓住她的手說:“尚美,你別生氣啊,今天老家來了一幫親戚,我帶他們去酒館喝了點酒,順便把他們打發走了。”
許尚美將自己的手抽回來說:“你趕快把衣服和鞋子脫掉吧,被子都弄髒了,都怪我媽吵你,你總也改不了鄉下人的習性。”
路曠明坐起來脫鞋子和衣服,不由問:“今天見到你的兩位學姐了?”
許尚美說:“見到了,把你的事情跟她們說了。”
“她們怎麼說?”路曠明急切地問。
“她們說給想想辦法。”許尚美邊說邊幫路曠明脫下衣服。
路曠明欣喜地用手捧住許尚美的臉說:“有門,看樣子我回上海是大有希望了。”
許尚美掙開他的手說:“希望要靠銀子砸出來,你要備夠銀子才行。”
路曠明追問:“她們要多少?”
許尚美說:“具體還不清楚。我想百八十萬大洋總要準備吧。”
“天下人誰不知道當兵的窮啊,她們要這麼多大洋,我可沒有。”路曠明歎息起來。
許尚美將枕頭擺好,沒好氣道:“那你就當一輩子大頭兵好了,誰也沒求著你回上海。”
路曠明又說:“你先打聽打聽,你那兩位學姐家的大官員,都喜歡啥,有啥愛好。送禮這東西吧,不在乎錢多,在乎送得對人心思,讓人看著歡喜。”
許尚美忽然問:“你醒酒了?腦子還挺清楚嘛。”
路曠明嘻笑道:“明天我再給你分析,現在馬上鑽被窩。”說罷拉滅燈。
黑暗中的許尚美掙紮著說:“一股酒氣,難聞死了。”
16
上海中式庭院內,安子益與石玉嬋躺在黑暗中,兩人中間空了很大一個位置。
安子益忍不住說:“好不容易跟老婆上床,到頭來竟索然無味。真不知你在想什麼?”
石玉嬋據理力爭說:“你總把我的身體當棋盤,我哪裏還有激情啊?你倒來怪我了。”
“女子無才便是德,古人說的話真是有道理。娶了你這麼一個滿腹詩書的女人,也就把我床上的功夫廢了。”安子益歎息道。
“你是被象棋廢的,不是被我廢的。不過,最近我也在琢磨,與其讓這滿腹詩書在沒有愛的婚姻裏消耗,倒不如發動一場廢除婚姻的大討論,號召有文化的婦女出來參政,成立婦女參政協會,我擔任會長。”石玉嬋袒露了自己的心聲。
黑暗中的安子益一臉驚懼地坐起身,正色道:“石玉嬋我可告訴你,如今社會亂象不斷,浙江已斬首了一個秋瑾,你別步她後塵成了秋瑾之二,到時候我可救不了你。”
石玉嬋爭執道:“我討論婚姻,又不是討論變法,不關乎政權,誰敢要我的腦袋呀?”
“婚姻是政權的晴雨表,婚姻不穩定,政權也會動搖。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當闊太太吧,你要是當膩了,想搶你位置的女人海了,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安子益不容爭辯地說。
石玉嬋毫不示弱道:“你這個官位還不是我家老爺子給爭來的,不是老爺子進京送了一副金麻將打通關節,怎麼會輪到你在大上海的通商公署作威作福呢?”
安子益厭惡地說:“好了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話了,明天我還有公幹呢。”
“公幹公幹,你私事都幹不好,公事也好不到哪兒去。”石玉嬋譏諷道。
安子益嘔氣地翻個身,背對石玉嬋說:“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石玉嬋沒吭聲,索性起身出門。她站在大廳裏朝窗外張望,夜色無聲,月光如水,浸在月光裏的她顯得淒涼而孤獨。
17
上海中式別墅內,田韻抒坐在客廳裏吸煙,她將半截煙放在煙灰缸裏,抄起桌上的電話聽筒:“喂——姐姐,你睡了嗎?”
正在床上睡覺的田韻青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她急忙拿起話筒:“誰呀?”
田韻抒:“姐姐,是我,韻抒。”
田韻青:“嚇了我一跳,你怎麼深更半夜還打電話呀?我的美夢都被你攪醒了。”
田韻抒悄聲道:“姐,我剛剛取了喬世景的精液,你不是跟我說要化驗他的精蟲嗎?”
田韻青:“又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情,犯得著半夜三更打電話嗎?明天你到醫院找我就是了。”
田韻抒焦急地說:“姐,對我來說,這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情。……那我明天什麼時候到醫院找你?”
田韻青沉思片刻說:“早晨吧,早晨人少些。”
18
上海某裏弄民居內,房間的燈光亮著。
路曠明從許尚美身上下來,喘著粗氣。
許尚美伸著手指打量無名指上的翡翠戒指,路曠明撫摸著她的手說:“你現在不能跟兩位學姐相比,她們的丈夫都是高官,因為我還沒有權,沒有勢,沒有錢。等我脫下軍裝回到上海,要是能安排到稅務、海關等油水大的部門,一下子就可以發起來了,到時候我讓你的十個手指都戴滿戒指,有紅寶石、藍寶石、翡翠、還有鑽石。”
許尚美打斷他的話:“你想得倒挺美,兩位學姐要是不幫忙,你就得在戰場上扛大杆槍,還不知道槍子什麼時候喜歡上你呢。”
路曠明摟住她的腰說:“你別這麼咒我好不好?我現在要你想辦法,放著身邊這麼好的關係網不利用,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這話還用你說嗎?讓我想想玉嬋和韻抒兩位學姐都喜歡什麼呢?……”許尚美想著想著,忽然悟到了什麼說:“玉嬋大姐喜歡鑽石,韻抒大姐喜歡翡翠,至於他們當官的丈夫都喜歡什麼,我要摸摸底細了。”
路曠明逗她道:“你的任務不輕啊?要當偵探了。”
許尚美歎息說:“你比我也輕鬆不到哪兒去,回部隊起碼要酬集幾萬大洋,那些窮當兵的,怕是榨幹了骨髓也難榨出大洋來吧?”
路曠明急忙說:“你可別小看窮當兵的,蓄財的潛力大得很,班長、排長、連長、營長都要錢買,弄幾萬大洋不成問題。”
許尚美接著他的話說:“那就看你的本事了。錢你酬,人我找。”
“這叫夫唱婦隨,分工明確。”路曠明摟著許尚美笑起來。
許老太太半夜起來小解,趴在許尚美的門上偷聽,見路曠明和許尚美還在說笑,便忍不住用手拍著門說:“雞都打頭遍鳴了,兩人還嘰咕啥呀,就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子?”
房間裏傳出許尚美的聲音:“媽,我們馬上就睡,在商量曠明回上海的事情呢。”
屋裏的燈隨之拉滅了。
許老太太嘀咕:“哪有半夜三更在床上商量事情的,找借口吧!”說罷抿嘴一笑。
19
濃霧散去,黎明漸露,江麵上正有一艘貨輪馳向黃浦江碼頭,黑暗中一條小船急速靠近貨輪。
隱在小船上的威爺喊:“老二,下家夥。”
話音落地,老二將一隻帶鉤的鐵鏈拋向貨輪,小船上的數個蒙麵大漢迅速抓住鐵鏈攀上貨輪。老二緊隨其後。
貨輪上,數個蒙麵大漢扛著箱子跑出貨艙,一束燈光照射過來,扛著箱子的蒙麵大漢立刻躲在暗處,燈光過後,數個蒙麵大漢繼續扛著箱子奔向小船停泊處,老二用繩子從貨輪上將箱子拋下,隨後數個蒙麵大漢又順著鐵鏈爬回小船,老二墊後。
隱在小船上的威爺問:“弟兄們都回來了吧?”
老二清點了一下人數說:“都回來了。”
威爺催促道:“老二,快開船吧。”
一隻烏蓬小船迎風遠去,江麵上泛起一朵又一朵浪花。
貨輪上幾束燈光齊刷刷射向小船,同時響起一陣零亂的槍聲。
碼頭上,一隊巡捕跑過來,為首的是李副隊長,他們在一輛警車前停下。警車門推開,任隊長從裏麵跳下來。
李副隊長:“報告任隊長,京城大公子的貨在黃浦江遭劫了。”
任隊長怒聲罵道:“媽的,一群廢物!”
20
京城大公子官邸,大公子正在桌前拿著棋子左衝右突,並對著棋子嘀咕:“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那就樹倒猴猻散了。”
貼身侍衛匆匆跑進來:“報告大公子,那批走私貨在上海黃浦江被一夥兒蒙麵大盜劫了。”
大公子驚訝地問:“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貼身侍衛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那批走私貨在上海黃浦江被搶了。”
大公子啪一下將棋子擲在桌上罵道:“媽的,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看樣子,這上海灘我是非走一趟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