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絲綢美人(第二冊)》(26)(2 / 3)

錦笙自有一番計劃,與幾位長輩正式請安後沒有去見爺爺,而是先回了麒麟堂看父親。趙丹蔻和雲笙看見她回來,頓時有了主心骨,也不再驚惶。林肇聰躺在正房床上,已經吐字不清,且肢體僵硬,動彈不得。他看向錦笙的眼神複雜且難以言喻,錦笙猜想,那裏麵應該有悲憤,有希冀,有哀求……

然而,錦笙還是沒有改變主意,既然大房的一切都由她來做主,那麼天塌了,她也會頂著。

錦笙步履果斷地朝外走,蘇武把她攔在麒麟堂院門口,神色恭謹,卻不退讓:“五少,大爺吩咐過,讓您守好大房在族裏的地位,且要延續大房的香火!”錦笙冷冷地問:“武爺,我此番回來,總不能不去給爺爺奶奶請安吧?莫非,你還能把我囚禁在麒麟堂不成?”蘇武看著她長大,自然清楚她的性格,胳膊徒然僵持許久,最終頹廢地滑落下來。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隻能由她去。

錦笙到了壽延齋,在請罪問安之後,提出要和爺爺單獨說話,林清菽很介懷她與林老太爺獨處,托故不離開。林老太爺雖臥病在床,卻還沒有病糊塗,知曉錦笙此番死而複生是聰兒搞的鬼,也有許多話想要質問、吩咐她,於是揮手命令林老夫人和林清菽都離開。

林清菽不情不願地出了房間,卻在庭院裏徘徊著不走。其間,錦笙出來,把吳鬆喚了進去。吳鬆又進出兩次,最後林肇德也進去了許久,又搖頭歎息、愁眉苦臉地出來。直到正午過,錦笙才眼圈紅紅地出來,林清菽益發猜不透裏麵發生了什麼。他把錦笙攔在壽延齋門口,質問她:“老五,你都跟爺爺說什麼了?”

錦笙斂起愁容,低聲笑道:“說你把咱們林家的優質柞絲高價賣給日本人,你怕不怕?”林清菽咬牙道:“你以為你意圖把東洋絲綢走私到朝鮮,爺爺給你遮著掩著,賀允鵬又阻撓我調查,我就當真拿不到證據嗎?”門口偶有下人進出路過,錦笙蹙了蹙眉,說:“請二哥移步跟我去麒麟堂。”她率先走了幾步,回頭對不動腳的林清菽說:“你來呀,我給你看我走私的證據。”

林清菽想看她到底搞什麼鬼,也就跟著她一直到了麒麟堂書房的暗室裏。昏冥冥的燈光下,錦笙立在桌案後拿文件,她的瘦弱身軀撐著寬大的衣裳,露出一個又小又圓的腦袋,那臉色也是病懨懨的蒼白,林清菽看了她半分鍾,不免有些心顫。他從不知麒麟堂還有這麼一處地方,不見天日,陰森鬼魅,像是裝飾貴氣的墓室,壓抑得令人窒息。

錦笙把文件遞給林清菽的時候,順便抬頭環顧了一圈自己總被父親教訓的暗室。林清菽接過對著燈翻了幾下,一份是他和日本人生意往來的證據,還有一份是他當初和方少泉、佐藤英武簽訂的身份聲明。當時唯恐那二人一塊利用假名字算計他的股份,便以此證明興亞絲織廠在商務部注冊時的那個假名字是他。

錦笙坐在林肇聰經常坐的太師椅上,雙手擱置在扶手上,揚起臉說:“我父親的人隻調查搜尋到了這些,我一樣都沒有留。爺爺曾教導咱們說,就算咱們兄弟內部再不和,也要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絕不能引狼入室。我想了很久,這件事,咱們還是私下解決吧。我希望二哥以後能夠謹遵家規行事,不要再和日本人有生意往來。普天下的金錢是賺不完的,林家的客戶也不缺日本這一國。”

林清菽捏緊文件,冷聲說:“你又何曾遵規守矩,竟敢來教訓我!老五,我明確告訴你,這件事,即便你告訴爺爺,我也不怕。”錦笙說:“正因為我不遵規守矩,所以我被趕出林家了。”林清菽一怔,問:“你什麼意思?”錦笙微有歎意:“過幾日,三叔會帶著我跟幾個賬房先生把我和我父親管的廠子鋪子都交接一下,我大房的私產也悉數交付公中賬房。等一切賬目清算清楚,我會帶著大房所有人搬往南地。”

林清菽很是警覺:“老五,你這話什麼意思?你又想搞什麼鬼?”錦笙有些無奈:“意思是,以後林家的生意無論賺多少錢,年底了,我和父親一分錢都分不到。將來,就算爺爺不在了,我和父親也不能分到任何家產,我林錦笙的兒子也分不到。我們大房自此隻能在族譜裏留個族籍,而沒有繼承財產的資格。”林清菽問:“老五,你到底在外麵闖了多大的禍怕給族裏知道,爺爺要用這種方式保護你。”錦笙冷冷地說:“你別得了便宜還不知足,三哥和老八、老九是鬥不過你的,我們大房交出去的產業,來日有一多半都得落在你手裏。”

林清菽亦冷冷地說:“我得便宜?怕你也不是空手走人!你一直纏著爺爺要建機器絲織廠,怎麼可能一分錢不要乖乖地去南地!爺爺私下裏肯定給你錢了!不論多少錢,你不能私下拿走,一定要從賬房過明路。”錦笙氣吼吼地說:“林家的家業能有今天,我父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爺爺給我錢怎麼了!我該拿的!林清菽,你別把事情做得太絕!”林清菽冷哼一聲:“林錦笙,你也別把話說得太好聽,你不知私下裏帶走多少錢,大房卻落得個淨身出戶的名聲,回頭讓族裏和外人怎麼看我們二房和三房,說我們合起夥來欺負你們大房人少?這罪名我可擔不起。”

因還要明擺著算賬,林清菽現下不預備和錦笙有過多爭執。他今日和童逸勤一起做東,在天樂坊給穆峻潭辦了接風晚宴,諸多事情要忙,他不敢再有所耽擱。

反正有爺爺呢,錦笙也不預備和林清菽多糾纏。林清菽再猖狂,也不敢去查爺爺的賬。

林清嘉本來忘了給穆峻潭接風這個茬,臨黃昏才忽然想起,就把錦笙也拖到了天樂坊。

一群政要名流為穆峻潭接風的晚宴早在軍隊進城時就辦過了,但傳聞穆峻潭要處理家事,他本人並未現身,隻由參謀長代為出席。

此次晚宴的賓客皆是燕平、津城兩地的五陵年少,看見錦笙詐屍回來,顯然比看見穆峻潭還匪夷所思。錦笙給圍住一陣子,最後和林清嘉躲到了台球室裏,賓客幾乎都在大舞廳,台球桌也都閑置著。二人上午一陣子追跑,不免有些肌肉酸疼,隨意找了一處坐著喝咖啡。

林清嘉果真滴酒不沾,錦笙心裏暖融融的,和他閑話道:“三哥,你知道盧柏淩的情況嗎?”林清嘉說:“盧家舉家搬去津城前,我去盧家探望,順口問了一句盧家二房的情況,連盧二少奶奶都不在了。說是夫妻倆一起出洋,至於去哪兒,盧家人也沒說。”他說著,語調帶了濃濃的惆悵:“跟我極要好的,都快走完了。明喻到了滬海,哲峰也被外派出國,逸勤倒是接了他父親的職位,看來,穆峻潭喜歡少壯派軍官。趙老大最慘,連命都丟在柳蘇了。三哥日盼夜盼,可算是把你盼活了。老五,別怪爺爺,你這次忒胡鬧了,我都不敢這麼玩。你先找個地方老實待著,等過陣子爺爺氣消了,三哥去把十太公他老人家拉過來給你求情。”

錦笙看向林清嘉,乖順地笑著點點頭。這時候有仆役過來說,穆督軍已經到了。錦笙跟著林清嘉走進宴會廳,琉璃燈盞璀璨,人影交錯,一身純黑色西式禮服的穆峻潭正被幾個富家少爺和軍政新貴圍著,身高尤其顯眼,冷峻倜儻之風采也是旁邊貴少們所不及的。他沒有帶女伴,隻左右幾步遠的距離隨從著幾個便衣衛戍。錦笙瞧得出,他的軍隊雖然駐紮進來了,但他對北地人的戒備心仍舊很重。遠遠地,他隔著許多人看見她,舉了舉手中的酒杯,衝她柔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