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棉袍(2 / 3)

斯頌禹回來了,他們議論說這裏離溫州還有很多的路,建議我不要去,直接回上海,這裏回上海還方便些。但是既然來了,不見到胡蘭成我不甘心。而且我口口聲聲聲稱不要他們作陪,一個人完全可以去,沒有地方我去不得的。斯太太見勸不住我,就讓斯頌禹陪我去,我也不想反對,隻是聽從他們的安排。

我們商量好了後天上路,這時候豬也殺好了,大塊大塊的肉堆在桌子上,豬頭割下來,嘴裏銜著它自己的小尾巴。為什麼要讓他咬著自己的小尾巴?使人想起小貓咬著自己的尾巴—這是一種活潑又傻氣的模樣,充滿了生命的歡樂。我想到小說裏看到的英國人,他們宴席上燒豬躺在盤子裏,總是口銜著一隻蘋果,如同小兒得餅,非常非常地滿足。不管在哪裏,人們對生活總會有奇異的幽默感。

晚上我早早地上床,等待著明天上路。這裏離溫州不算太遠,想到他,想到他的一切,溫州仿佛像一塊珠寶,在黑暗中放著光。

二月裏來

二月裏我到了溫州,先在旅館裏住下,斯先生去通知胡蘭成。他到天黑才來,一來就黑著一張臉,非常生氣的樣子,而且幾乎發怒,盛怒,粗聲粗氣地說:“你來做什麼?你來做什麼?還不快給我回去,回去!”

我卻不生氣,能見到他,見到他即便他生著大氣也是好的。他氣發過之後,平靜下來,如我想象的一樣。生氣時的他、發怒時的他不是他,他平靜下來和我說話的他才是他,才是我心目中日思夜想的胡蘭成。他後來說:“夫妻患難相從,千裏迢迢來看我,那是平常夫妻的行為,是世上俗人的事。但是你張小姐這樣,我隻覺得諸般不合時宜。舊小說裏有天上星宿投胎凡間為人,出生三日,啼哭不止,我與你何時都像天上人間,世俗之事也有這樣的刺激與不安,我隻覺得不敢當。”

他繞來繞去說著,我不想聽,又想聽。隨他說去,能見到他,看到他說話,這是好的。

我住在公園旁一家小旅館裏,他白天過來陪我,不敢在旅館裏過宿,怕警察要來查夜。有時候範先生也陪同他過來,他對外隻說我是他表妹。範秀美應該是知道的,但是我起初根本想不到斯家小娘娘會和他住在一起。那時候我的心思還在對付武漢那個從來不曾見過麵的小周姑娘,想起小周,我就會很生氣。但是他從來不曾考慮我的感受,把在斯家村寫的五十多萬字的《武漢記》拿來給我看。我隨手翻了翻,全是寫他和小周的親密,看不下去,將書稿丟在一邊。他後來過來問我:“你看了沒有?你帶在路上看。”我一下子很生氣,為什麼要逼我看這些?我才來就說讓我帶在路上看,這不是分明趕我走嗎?

我不理他,但是他馬上看出來,就拉著我躺到床上去。我們臉對著臉,我眼睛裏全是笑,把對他的氣丟到九霄雲外。

我們就這樣躺著,看著,我覺得我很下賤,但是我沒有辦法,我控製不住地要愛他,我不聽我指揮。那天我們就這樣說著話,外麵公園裏傳來牛叫,一聽就知道是牛叫,我笑起來,說:“牛叫好聽,馬叫也好聽,馬叫像風。”我站起來走到窗口,和公園連接的地方是一塊小山丘,有樹有草,那頭牛還在。我看著那牛,忽然聽到烏鴉叫,我又笑起來。胡蘭成說:“我在逃難的路上總遇到烏鴉叫,但是最近看到一本書上說,唐朝人聽到烏鴉叫認為是吉相,主赦。”我說:“今早你沒來,我就聽到烏鴉叫,來了一隻烏鴉,停在窗口叫。我心裏念誦著,你隻管停著,我是不迷信的,但是後來它飛走了,我很開心。”

我們又說了些別後的事,那些事情好像太簡單了,一個朝代滅亡了,一個朝代眼看著又要生長起來,我們不過就是在家裏待著,什麼也沒做。我們說著時代的事,越說越複雜,自己解決不了,又悶。胡蘭成說:“不說了,天天悶在這裏,不如我們出去逛逛街,看看溫州街景。”我同意了,沿著小街走,街上靜靜的,轉過一個彎,一家作坊裏在用機器鋸木,響聲巨大而且刺耳。我們立在一邊看了一會兒,又過了幾間門麵,兩個木匠在拉鋸子,你來我往地鋸木板,一拉一送日月悠悠。我說:“這倒像《士師記》裏和人任意而行,也敬上帝也敬偶像。”我們邊走邊說話,看著小巷沒有盡頭,我忽然說:“我從諸暨過來,想你在這裏,這溫州城像含有珠寶在放光。”胡蘭成聽了不答言,走過木器店,又走過一家廟觀。

住了一些天,過年了,我就是在溫州過了年。沒事時範秀美也和我們一道走走,三個人走在溫州街巷裏,那時候快要到正月十五了,家家門前插著線香。我上前聞一聞,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雖然是和範秀美同行,但是我從來不曾想到他們會在一起,從來沒有過這種念頭。有一日,在旅館裏,我先前和胡蘭成說了許多話,他並沒有什麼動靜。後來範秀美來了,他突然好像無法忍受,一見麵就向她訴說:“我肚子痛,身上也不舒服。”範秀美當時坐在牆邊一把椅子上,馬上問:“痛得怎麼樣?是哪裏痛?”嘴裏說著,還上前幫他摸著,我心裏很不舒服。我們在一起大半天,他提都不提。範秀美一來,他馬上向她說起。範秀美當即泡來一杯熱茶讓他喝,我在一邊坐著,基本上沒有我的事。但是我心頭卻變得沉重起來,我把他們兩人放在一起想了一下,又想了一下,我不知道怎麼辦。

三人行

範秀美來習慣了,也可能見我沒有敵意,她天天伴著胡蘭成來到小旅館。我們三人外出不多,多半就待在房間裏,幹坐著沒話說,我有點急,就問範秀美:“你當年派到鄉下指導養蠶,一個女孩子,是不是也有男人看相過?”她想了想,說:“有的,一次到鄉下去,住到一個鄉紳家,那鄉紳年過五十,午飯吃過,請我到客堂間喝茶。喝茶就喝茶吧,他坐坐又站站,站站又坐坐,橫豎不安的樣子,像老鷹旋轉旋轉著,就向我旋過來了,我見勢頭不對,起身就逃。”她說著大笑起來,笑起來的樣子像個小姑娘。我好像看到發生在眼前的一切,是她敘述得太生動了,她是個聰明的女子,如果提筆寫文章,肯定要超過我。她是那樣的女子,做什麼都會比別人做得好。我看著她,很羨慕。我說:“範先生真是生得美,你的臉是中亞細亞人的臉,是漢民族本色的美。”

胡蘭成在一旁說:“那你給範先生畫一張嘛,你不是喜歡畫嗎?”我手邊的筆是現成的,就提起來給她畫。範秀美端坐著不動,任我畫她。胡蘭成立在一旁觀看,他似乎很喜歡三人在一起的這種狀態。見我勾畫出範秀美的臉兒和鼻子,正待畫嘴,他說:“這是神來之筆,神來之筆,這嘴唇畫得最好。”

可是我卻畫不下去,不想畫了。胡蘭成詫異地看著我:“怎麼我一說,你又不畫了?畫好了送給範先生做紀念。”我不聽他的,隻是放下筆。範秀美也不說什麼,隻說不早了,她要回去給我們做飯。她起身走了,胡蘭成悶悶地坐著,似乎不高興。

我說:“我畫著畫著,隻覺得她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來越像你。心裏好不驚動,一陣難受,就再也畫不下去了,你還隻管問我為什麼不畫下去?”

胡蘭成不說話,隻是糊裏糊塗地坐著。但是我坐不下去,心裏隻是記著武漢的小周。後來他說要回去吃飯,因為我要離開溫州了,一定要到範先生娘家認個門,吃一次飯,對外說我是他的表妹—表妹來了卻不進門,這沒法向鄰居交代。我們離開旅館往竇婦橋那邊走,範先生娘家就在竇婦橋,一路上專揀僻靜的小街走,曲曲折折的小巷子,我不知怎麼在一處狹窄處站住,轉身堵住了他,我說:“你一定要在我和小周之間作個選擇。”我當時腦子糊塗了,那個時候,你讓他怎麼選擇?

他一向就是這樣的人,認為他做什麼、有多少個女人我都不會生氣,我是個從來不會生氣的人,我們不是塵世間夫妻。我這麼一逼,他不肯回答,我就站在街巷裏逼他,他死活不肯,我們相持不下,也不走。天漸漸黑下來,一些人從街巷裏經過,奇怪地看著我們倆。胡蘭成最後說:“我待你,天上地下,無有得比較。若選擇,不但於你是委屈,亦對不起小周。人世迢迢如歲月,但是無嫌猜,按不上取舍的話。而昔人說修邊幅,人生的爛漫而莊嚴,實在是連修邊幅這樣的餘事末節,亦一般如天命不可移易。”

胡蘭成不知道說明白了沒有,我也沒有聽明白,但是天黑下來,這樣僵持下去沒有任何結果。我們就離開了這裏,往範先生家走。轉邊一彎流水,很快就到了竇婦橋,胡蘭成又對我說一遍:“範先生一再交代過,不管出什麼樣的事,說張小姐要是過來,此地鄰居會說話,唯有這一點請我顧及到她的體麵。我對外隻說你是我表妹。”聽了好幾遍了,我不說話,他時時處處要我照顧到小周和範秀美,這個我能做到。但是讓我看不見他和小周,這個我做不到。我可以在人前照顧到他,但是人後他也應該照顧到我。

我們見到了範先生的母親,我把剛剛發生的事全忘記了,仔細地看著她,我說:“老太太的臉真是好,滑稽可愛得叫人詫異。”隨後老太太到隔壁人家去了,我坐在床前,範先生端個小凳子坐下來,我看著家裏陳設,看看範先生,直到半夜也不想走。我本來還想多住些日子,但是看到胡蘭成慍怒的臉色,他內心早就在趕我走,一直在趕我走。我一走,他就沒有任何壓力和負擔了。盡管不想走,但是還是要走,反正早晚總要離開溫州,不但向胡蘭成告別,也向我的一段情懷與歲月告別,向我的愛情告別。我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那天晚上坐到半夜才離開,我想這個行為和胡蘭成無關,我甚至是為了和範先生在一起。

雨中的碼頭

我坐的是午後的輪船,可以一直坐到上海,我並不急,依舊在旅館裏坐著。吃過午飯,範秀美和胡蘭成一同過來,我以為他們兩人才是一家子,而且他們在一起也有夫妻相。這樣的念頭隻是一閃而過,我並沒有往深處想。範秀美從一個口袋裏拿出幾包黃魚幹,臉上有點不好意思:“我們這裏什麼也沒有,要說海貨,上海也是有的,這黃魚幹也不知有沒有,胡先生說沒見過,那就帶兩包吧,給姑姑嚐嚐,是個心意。”

我差點要流下淚來,都說做過小老婆的會服侍人,我從範秀美身上得到驗證,她真是這樣的女人。我不知道如何勸說,也不會說客氣話,常常在別人客氣的時候我一籌莫展。她把黃魚幹放進我的行李箱裏,又讓胡蘭成仔細幫著我收拾好,然後認為自己在這個時候是多餘的,就說:“讓胡先生送你吧,家裏還有點事,我先走了,一路上走好。”我把她送到旅館樓下,看著她走路回去,心裏非常過意不去。這時候下雨了,我從窗口看到,心裏一驚:“下雨了,範先生沒有帶傘的。”胡蘭成看了一下,說:“沒關係,雨這麼小。”

但是雨卻越下越大,路麵上都有了積水。胡蘭成看了看,說:“時間快到了,我送你去吧。”他出去叫了黃包車,雨又大了一些,風也刮起來,倒是像個離別的天氣。一路上我輕鬆了不少,心裏一樁事放下了,我感到很輕鬆。不管是小周,還是範秀美,都與我不再有關係。雖然心裏也難過,但是哭不出來。他一直將我送到船艙裏,把東西一一放好,然後看了我一眼,就回到碼頭上。他站在碼頭上,風風雨雨的天地,將鏽跡斑斑的輪船吹得直打晃,江麵上也起了滔滔黃浪。他把傘給了我,他就站在雨地裏,那裏有很多人在送客。我一個人撐著傘站在船舷上看著他。這時候輪船嗚咽一聲,緩緩駛離了碼頭,他越來越小,最後不見了。我沒有回到船艙,突然覺得分外難過,一個人站在風雨裏哭了許久。

回到上海,我誰也不理,知道我不開口姑姑不會問,我就死活不說話,反正姑姑做什麼我就吃什麼。她一時很怕我,怕我發怒,或者怕我哭泣。每天從外麵回來,總要到房間裏偷偷看我一眼,就是將門打開一條縫,看我還在活動,她才放心去做別的,我心裏也略略有點安慰。過了好幾天,炎櫻來了,我懷疑是姑姑打電話叫她來的。我們坐著好半天不說話,她埋頭看一本書。然後我弄出一些響動,希望她注意到我,她果然明白我的心思,合上書注意地看著我。我說:“我這脾氣,我喜歡孤獨。”她撅著嘴唇模仿我的口氣說:“我這脾氣,我喜歡孤獨,孤獨地同一個男人在一起。”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俏皮話她好像說過,我們一下子恢複了過去的淘氣。

她是一向喜歡逛街的,兩個人悶在房間裏,她不能忍受。她說:“我們來設計衣裳吧?”我搖搖頭:“我沒心思,一點心思也沒有。”她說:“我今天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女人用格子呢做了大衣,可能是模仿你的,結果那格子呢又厚又重,她又胖,像頂了一床毯子到陽台上曬。”我想象著那女人滑稽的樣子,感到很好笑。我說:“我又不是明星,你怎麼就知道她是在模仿我?”她說:“報刊上登你的照片已經不少了。”我說:“我的照片就那幾張,確實不夠好,要不,我們來照相吧,去照相館。”她說:“好的,但是一定不要聽攝影師的。

他隻管拍好了,我來做導演。”我說:“請你就是要你做導演。”

我們來到王開照相館,那是上海最有名的照相館。夥計看我們眼裏沒他,自顧自地在道具堆裏翻揀,很不開心,又不敢發火。炎櫻終於幫我找到一件露肩的上衣,說:“現在我們要拍一張有維多利亞時代的空氣的,頭發當中挑,蓬蓬地披下來,露出肩膀,但還是守舊的,不要開放,也不要笑的照片。”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我說:“我想拍張笑的。”她說:“要笑就笑在眼睛裏。”她這樣說著,又這樣擺弄著我。

夥計拿著照相機站在一旁皺著眉頭,她怕他太怒,過去和他商量:“不要急,稍微等一下,她是大作家,照片要印到書上的,不得不講究些。”夥計一聽,馬上鬆開緊皺的眉頭。

她說:“這樣露是不是骨頭露得多了點?”我左右一看,馬上說:“不要緊,起碼這骨頭是我的。”我們都笑了,攝影師開始拍,我們很急,當天下午就要看小樣,他說最快要到明天。

第二天我和炎櫻頂著大太陽去了照相館,看到小樣我們有點失望,那效果與我們想象的完全不同,因為不會做媚眼,眼睛裏看不出嬌媚,卻添了一些自負,甚至是很負氣很賭氣的樣子。但是因為拍得比較多,我們還是挑到三四張很不錯的照片。炎櫻安慰我:“不錯啦,張愛,你不要指望每張都好。”

我想也是,就讓夥計把這幾張印出來,放大一些,多印幾張。

我們出了照相館,我照例請她吃蛋糕,她開心死了,我把和胡蘭成那些不愉快全忘掉了。

又見範先生

從溫州回來後不久,姑姑生了一場病,半夜三更要照顧她吃藥,家裏活也得做,買菜做飯搞衛生,沒有哪樣事能難倒我。我也想在姑姑麵前表現一下,讓她不至於對我怨氣太多。

那天我選擇黃昏去買菜,從前老秦媽跟我說的,那時候菜最便宜,賣菜的急於回家,一般剩的菜蔫不拉幾的,他急於賣掉回家。我有點恍惚,在小菜場東張西望。地上布滿甘蔗皮與蘆栗渣,一個小男孩騎著腳踏車鬆開手玩大撒把,車子箭似的一直向前。一條雜亂的窮街上,一片驚羨的眼光齊齊投向小男孩,小男孩越發得意。我退讓到一旁,一個老人正守著籃青菜,我起了同情心,要了一斤。老人給我找錢時,絮叨絮叨地告訴我他兒子不孝,我耐心聽著,一直到他說完。我以為他的心情平複了些,才微笑著離開他。當然,我多給了他幾個銅板,出於他對我的信任。

天是陰的,空中彌漫著一種潮濕的氣味。迎麵走來兩個搖搖擺擺的小孩子,棉袍的花色相仿,一個像碎切的醃菜,一個像醬菜,各人胸前都有自小而大的一片深暗的油漬,像關公頷下盛胡須的錦囊。又有個抱在手裏的小孩,穿著桃紅假畢幾的棉袍,那珍貴的顏色在一冬日積月累的黑膩汙穢裏,看了叫人心痛,穿髒了也還是汙泥裏的蓮花。我看看天色不早,快步往家走,有點東倒西歪的,仿佛重心不穩。一個賣橘子的將擔子歇在馬路邊上,抱著胳膊閑看風景,看到我走近,冷不丁地叫起來:“一百塊洋買兩隻,一百塊洋賣兩隻咧—”他的嘴巴很大,他的聲音更大,把我嚇了一大跳。我幾乎是逃也似的回到愛丁頓公寓,將門一打開,就看到外麵下起雨來,開了陽台門去收衣服。可是平日輕易就能打開的玻璃門,今日如何用力也打不開。用膝蓋頂了一下,豁啷一聲,門上玻璃撞碎了一塊,碎玻璃掉得滿地都是,腿上也被劃破一塊。我找了點紅藥水擦擦,掃掉玻璃碴,門鈴就在這時候響起來。走上前打開門,看到青芸和範秀美一臉憔悴地站在門外,我吃了一驚,一時也說不出話來。範秀美隻是點了一下頭,不曾進來。青芸一步邁進來,臉色很緊張地對我說:“張小姐,我六叔要我帶範先生來找你。” 我說:“有事嗎?”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條子,折成的田字草形狀,遞上來給我。我費了些勁才將紙條打開。很小的一張紙條,上麵有簡短的一行字:愛玲,範先生看毛病,資助點,我在這裏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