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大明三百年(上)》(6)(3 / 3)

殺宮

一天夜裏,太祖在永春宮中和帖蘭對飲之後,酒闌燈迤,雙雙攜手入幃,正欲同赴巫山,雲雨上一番,猛聽得宮門外喊聲大起,接著又是驚天震地的一聲響亮,宮門前腳步聲雜亂,太祖在床上一手撩起帳子,吩咐宮人出去探問,誰知宮門才開,早有五六個內監,慌手慌腳地直跑進來道:“不好了!有賊人殺進來乾清門了,快請聖駕出宮避賊要緊!”

太祖聽了大驚道:“賊是誰?”這句話還不曾說完,又聽得轟的一聲,兩個內監連跌帶滾地進來報道:“乾清門被賊人打倒了,現在侍衛們正在拚死抗拒,請聖駕速速避賊!”太祖可謂是身經百變,臨危不亂,可這時不覺也心慌得很,早顧不上什麼巫山什麼雲雨了,忙忙起身下床。剛走到宮門,床上的貼蘭便嚇得直叫他,剛剛還纏綿廝混,肌溫體香尚在,太祖心上不覺又是萬分不忍,於是便回身來一把拖起帖蘭,兩人衣衫不整七跌八撞地奔出永春宮,前麵六七個內監和一大群宮女,紛紛隨身擁護。

太祖和帖蘭走出了永春宮的正門,隻見南麵的謹身殿上,火把照耀通明,幾十個侍衛且戰且退,賊人卻一擁而入,為首的人手執著一口大刀奮力殺來,勇不可擋。太祖看清那正是吳禎,還拿當他是來救駕的,才要叫他,卻看吳禎隻管往侍衛們身上亂砍,衝開血路就向著甬道上殺了過來。太祖知道不妙,當下也顧不得美人了,把帖蘭往宮女堆裏一推,自己就往人叢中逃走,一如當年在郭光卿家遭劫時他朱某人顧得上自己家性命卻顧不上誓同生死的秀英一樣。

吳禎領著黨人殺入永春宮,卻尋不見太祖和帖蘭,回身出了宮門,又與一大隊侍衛相逢,在甬道上廝殺起來,吳禎一口刀好似猛虎下山一般,十餘個侍衛那裏抵擋得住,不到一刻,已被他殺得落花流水。吳禎殺退了侍衛,徑奔長春宮而來。吳美人也聽見了宮外的喊殺聲,內監接二連三地報賊人殺來,吳美人慌得手足無措,旁邊幾個內監宮女,忙擁著吳美人避走。

才走出宮門,劈麵恰恰撞著吳禎,吳禎一見了他妹子,不禁心頭火起,提刀大喝道:“賤婢認得我嗎?你嫂子到哪裏去了?”吳美人見她哥哥滿臉的殺氣,嚇得戰兢兢地回答說:“嫂子在永壽宮裏。”吳禎大怒道:“永壽宮俺已去過了,根本不見人影,你還敢欺騙俺?!”說著就一刀直往吳美人身上就砍了過來,吳美人忙躲閃,可哪裏來得及,身上早著了一刀,撲地便倒下臥在血泊裏了,吳禎也不問她死活,返身又殺進甬道,到仁和宮來尋太祖。

這時帖蘭隨著一群宮女,也擁在甬道上奔逃。吳禎領了黨人,一路追趕著亂剁亂砍,可憐一群嬌膚嫩肌的宮女,怎經得住如狼似虎的蹂躪,霎時間哭聲震天,挨著刀的都倒在地上,有幾個受著輕傷的也倚在門沿上疼得啼哭。吳禎這個時候在宮人中認出了帖蘭,一把將她扭住,如提小雞般捉了過來,正要細細地問她,忽見太祖慌慌張張地從右邊長廊上轉出來,吳禎便一刀剁翻了帖蘭,爾後提刀來趕太祖,口裏還大叫道:“朱元璋休要逃走,俺來找你算帳了!”

太祖聽得腦後有人追來,驚得魂兒也出了竅,不敢再走長廊,一回身穿過了景福宮,飛跑出聚景門,逃往禦園中來。吳禎不舍,也拚力地追著,眼看就要趕上了,太祖跨上金水橋,吳禎也上了金水橋,太祖喘籲籲地邊逃邊說:“吳禎!你不念君臣之義,竟忍心弑朕?”吳禎勇猛十足地邊追邊大喝道:“呸!你霸占了俺的兩個妹子還不知足,連俺的妻子也被你玷汙了,還講什麼君臣不君臣!?”說罷拚盡全力一刀向太祖剁來,太祖急忙躲避時,吳禎因用力過猛,那把刀正劈在金水橋的橋欄上,頓時連刀背也幾乎陷沒了。吳禎拔那刀,急切間又拔不下來,心裏又氣又恨,狠命地一扯,把橋欄拉折,那刀才得脫離,再瞧那刀口,已是卷缺的了,吳禎提著卷刃缺口的刀,回頭再看太祖,早繞過太華池,去得遠遠的了。

吳禎還想追趕,忽聽得牆外呐喊聲連天,火光照得猶若白晝,那寧安門頓時大開,無數禁衛軍殺將進來,吳禎的黨人也從後趕到,攔住禁衛軍廝殺。誰知禁衛軍愈殺愈多,這裏一隊沒有殺退,那裏又是一隊殺到,左邊一隊殺得正難分高下,右邊也隨著又是一隊殺到,把吳禎團團圍在中間。

吳禎大吼一聲,揮起卷刃缺口的刀,奮勇地衝將出來。恰巧葉升和徐敬,領著三四百個勇士,從寧安門來接應,三個人聚集在一起,殺開一條血路,一擁出了寧安門,吳禎尚欲進宮去找尋太祖,葉升勸道:“咱們趕快殺出去吧!聽說王肇、傅友仁等事機不密,他二人事急之下都已自盡了,此刻趙翼雲將軍親率大隊人馬,殺進西華門來了。”

吳楨大驚道:“胡丞相怎麼樣了?”葉升答道:“丞相見大事不甚得手,已領著幾十個家將隻管自已退去了。”吳禎頓足說道:“罷了!罷了!好不容易得手的機會,怎麼就這樣輕易放棄了呢?”說著,果然聽見人喊馬嘶,遠遠地看見殿前指揮王光、大將趙翼雲和總管馬如飛統著大兵進城來殺賊。吳禎一咬牙,向葉升發狠道:“事既弄糟了,左右不過是死,俺們索性殺上去吧!”葉升還不曾回答,那後麵跟著的黨人和武士,本是些烏合之眾,聽說大軍到了,諒也敵不過,便不約而同地一哄而散了。吳禎越發憤怒,忙向一個武士換了一把腰刀,同葉升、徐敬領了不曾走的三十名武士,竟來迎戰大隊軍馬。

兩下相遇,吳禎氣憤憤地首先陷陣,王光知道吳禎凶猛,也不來對敵,隻指揮士卒把他們一隊人一齊圍在中間。吳禎仗著自己的武藝,左衝右突,那兵士隻管圍繞上來,一層厚似一層。任你吳禎有多大本領,休想殺得出去。忽然兵隊裏一聲呼嘯,然後絆馬索驟起,把吳禎絆住。吳楨隻向前奮殺,不提防腳下又中一絆,頓時好似玉山傾倒般地跌了一個斤鬥,翻身待要跳起來時,早有拿鉤手把他搭住。猛虎似的吳禎就這樣落了平川,繩穿索縛地被兵士抬著去了。

吳禎既經擒獲,葉升、徐敬就容易對付了,不到半刻工夫,雙雙同時被土兵獲住。還有三十幾名武士,都被亂兵砍死,一個也沒有漏網。那元朝的後裔馬立,領著百來個亡命人,本想殺入城來接應,可他們跑到東華門附近,望見城內燈火通明,東華門前禁軍林立,戈戟森嚴,知道事機已敗,城中有備,便悄悄地退去了。這裏趙翼雲等下令把皇城緊閉,大搜餘黨,直到天明才收了軍士,將吳禎、葉升、徐敬等一幹人犯以及家屬親戚之類,一並捆綁上殿來,聽太祖親自發落。其時文武大臣都進大內來請聖安。

太祖被吳禎趕得走投無路,險些被吳禎一刀砍中,脫身後他一時慌不擇路,竟去躲在魚東亭的假山洞裏,後來聽得賊黨已經讓禁軍殺退,太祖驚魂始定,忙來長春宮看吳美人,見宮女們已把她扶在了床上,吳美人右臂上挨了一刀,正用幅白綾裹著,麵色和黃紙一樣,渾身都點染著血汙。

吳美人一瞧見太祖,不禁嗚泣如咽,燕語婉轉地說:“妾兄叛逆,臣妾罪該萬死!”太祖安慰她道:“這事與卿不相幹,卿隻管放心靜養就是了。”說罷再三叮嚀宮女,叫她們留心伏侍,自己便往永壽宮走來。

但見那甬道上被殺死砍傷的宮女,東一個西一個,有的身首分離,有的隻砍傷了手足,尚在那裏掙紮。太祖見了,也覺得慘目傷心。忽見帖蘭也倒在宮人的屍體旁邊,她的雙眸緊緊合著,麵色灰白,肩上刀傷處的血仍在汩汩地流個不住。摸摸胸口,尚有奄奄一息,太祖忙呼宮監,卻沒人答應,大約都四散逃走了。太祖沒奈何,隻得親自去攙帖蘭,可憐她香體綿軟,哪裏能夠行得動呢。太祖便拿出吃奶的氣力來,把她的頭擁在肩上,半扶半抱地一步步挨到永壽宮裏,然後扯了一塊衣袖,替帖蘭包紮上了傷口,又去金壺內取了半盞的清水,慢慢地灌入帖蘭口裏。過了好半晌,才見帖蘭星眼乍啟,微微呻吟了一聲“疼死我了”,那淚珠兒就似泉湧般地滾了出來。

太祖見帖蘭蘇醒,一把愁腸總算放了下來,也一樣地好聲好氣好話語地安慰了她,看天色已經大明,聽宮門口的雲板叮咚,知道大臣們來請安了。這個時候宮女太監們才漸漸地聚集圍攏上來,太祖吩咐一個內監,傳諭大臣們不必侍候,又令官人們好好地看護帖蘭。

初興黨獄

不一會聽得景陽鍾響,已到了上朝時候,立時便有二十四個衛儀監,擁著鑾駕來迎太祖臨朝。太祖登上了鑾駕,太監們護衛著聖駕到得奉天殿上,太祖下鑾由殿前太監扶上寶座,文武大臣紛紛列班請安,三呼禮畢,各歸了班次。右丞相胡維庸卻托疾不朝。這時大將軍趙翼雲上殿奏知逆黨就獲,太祖諭令把吳禎等綁上殿來,丹墀下的衛侍立刻就把吳禎、葉升、徐敬等三人橫拖倒拽地拉到殿前跪下,太祖見了吳禎,不覺冷笑一聲道:“吳禎!朕不曾虧待你,為什麼糾黨行逆?”吳禎聽了,氣得血往上湧,圓睜雙眼正要回話,太祖怕他說出隱情來,急忙傳旨把吳禎、徐敬、葉升等三人並其家屬人口一並綁出去砍了。徐敬怕死,便又攀出廖永安、曹聚等一幹人來。太祖一聽廖、曹等也通同謀逆,勃然大怒,立刻諭錦衣校尉去捕,然後械入刑部,太祖下詔全都賜死。

這一場黨獄,除了正犯誅族外,株連枉死的臣工和百姓,共戮一萬三千七百六十九人。臨刑的那天,紅日無光,京城內外滿罩著愁雲慘霧,怨憤之氣直衝霄漢,即使殺了這麼多的人,看太祖的樣子,卻還是餘怒未息,一時間朝野震驚內外恐慌,文武大臣無不互相危懼,真有晨不保暮之概,甚至於每天上朝離家時,都事先和妻子訣別,吩咐後事,這天如果活著回來,便合家慶賀,算是又多活了一天。

最善還是馬皇後

馬皇後在坤寧宮聽到了這個消息,不由地大驚道:“皇上專好聲色,妄戮有功之臣,看來明代江山也要步元人的後塵呢!”當即擺起鳳駕,親自來諫阻太祖。

彼時太祖已是把黨人一一發落之後,正進宮來看吳美人和帖蘭,兩人已然經過太醫院診治,敷上治傷藥,繃紮住創口,換去了血衣,宮女們伏侍睡下。太祖也不驚動她們,在長春、永壽兩宮轉了轉,就往仁和宮來。

那天晚上宮中鬧亂子,因坤寧、景福、萬春、仁和四宮離得較遠,坤寧宮的舍宇又深,所以隻是遙聽得喊殺聲。當時逆黨隻向著永壽、長春兩宮中殺入,因吳禎探知太祖隻幸這兩宮,所以不曾犯及他宮。坤寧等四宮得知有殺宮犯駕的,嚇得各宮內的宮女們將宮門緊閉,連消息都不敢出來探問。所以坤寧宮等始終沒有驚擾。事後,凡皇後以下都來向太祖問安。內中的惠妃,聽說驚駕犯聖的竟是自己的哥哥吳禎,不覺嚇得顫兢兢的,見了聖駕,心裏便懷著十分的鬼胎。太祖瞧出惠妃的隱情,便好言安慰她。惠妃感激零涕,垂淚謝恩。原來依據國法,皇親國戚謀叛,妃子須得賜死或貶入冷宮。朝中大臣,曾上疏請貶惠妃和吳美人,太祖卻一概置之不理。

這時惠妃見太祖進宮,慌忙起身接駕,行過了常禮,便試探著問:“逆黨處置得怎麼樣了?”太祖氣忿忿地答道:“吳禎悖逆,俺已將他砍了。”究竟是手足情動心,惠妃不知不覺淚便流了下來。太祖見了冷笑道:“這是他自作自受,哭他做什麼?”惠妃哪裏敢再說什麼,隻是連忙找帕子擦淚。正這時,忽報皇後的鳳駕到了,惠妃又忙出去迎接。馬後進了仁和宮,與太祖相見,隻行了個便禮就在對麵的金交椅上坐下。惠妃在一旁侍立著,馬後賜她坐,宮女掇過一個繡墩來,惠妃謝了恩才敢就坐。馬皇後向太祖說道:“臣妾聞陛下大誅逆黨,其中不乏朝廷股肱之臣,對這樣的人,現加戮誅,豈不有失眾心嗎?”太祖答道:“他們逆謀已顯,罪有應得,失什麼人心?”

馬皇後道:“這樣的大臣見戮,株連多人,諸臣皆惶惶不安,難道不是人心疏離的明證嗎?”太祖聽了不覺啞口無言,默然地垂下了頭。馬皇後又說道,“依臣妾的愚見,陛下宜急下諭旨,對於這次的黨案,首逆既已受誅,餘人一例不問,誰敢再提黨人的事,即行將他治罪,不然挾嫌誣告、假公濟私,就將永無了期了。”太祖立刻就點頭道:“卿言很是有理,俺就這樣辦吧!”

馬皇後見太祖容納她的勸諫,便高高興興地起身乘鳳輦回宮了。第二天上朝,太祖果然下了一道停止追究黨案的上諭,其時有人控那胡維庸通同謀逆的,太祖把呈控的人斥退。這樣一來,臣民等才始得漸漸安心,朝綱政事也日趨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