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高枝暖巢(1 / 3)

元深死後,楊津被委任為北道都督,讓他統兵剿滅葛榮。但實際情形是,他被葛榮圍困在定州城。

葛榮的使者被帶到楊津麵前。“這是我們大齊天子送給楊大人的信。”使者將信奉上。

楊津以鄙夷的神情接過信函,拆開看了看。“你們大齊天子要委任我做司徒,好大的官呀!”楊津嘲笑地說。

“大齊天子很看重楊大人,還望楊大人三思。”

“我比他更看重自己萬倍!來人,把這個使者斬了!”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楊大人,你不能這樣!”使者叫道。楊津的衛士已經架住了他。

“葛榮也配號稱一國嗎?”楊津邊說邊揮了揮手,示意將使者押出去。

“葛榮,我們楊大人要和你說話!”城上的士兵向城外喊。

不遠處,就是葛榮大軍的營寨。終於,葛榮在將領的簇擁下來到了城下。葛榮抬頭向城上望去,哪有什麼楊津的影子。

一顆人頭扔到了城下。“葛榮,這就是我們楊大人給你的答複!”城上的人喊道。

葛榮緊繃著臉。身邊有人去撿來了人頭。葛榮瞥了眼人頭,咬牙切齒地說:“我看你楊津能挺到什麼時候!”

“陛下,我們何時攻城?”有人問。

“等到城內自己亂起來的時候。這種情況的出現不會太遠了,因為城內糧草已盡!”葛榮說。

柔然國的一萬精銳騎兵向南撲來。為首的大將是一位目光矍鑠的老者。他身旁的向導卻是一個漢人青年。

大軍到了一個狹穀麵前。春季的山峰蓬蓬勃勃地綠著。吐豆發揮了揮手,示意大軍停下。“這是去定州城唯一的通路嗎?”他問。

“是。”漢人青年回答。

“若是知道要經過這樣的地方,我會勸國王不要出兵。”

漢人青年急了,跳下馬來,站到吐豆發麵前說:“吐豆發老將軍,葛榮正在圍攻定州城,他不會分兵在這裏的。再說,我來柔然國搬救兵經過這裏,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呀!”

吐豆發將軍瞥了瞥漢人青年,說:“楊遁,你在我們柔然國扔了不少的眼淚,才泡軟了阿那環國王的心。可是,我總不能拿這上萬兄弟的生命做賭注。阿那環國王也會同意我這點的。”吐豆發轉首對身旁的將領說:“我們撤軍!”

“吐豆發將軍,你不能這樣!你救救我父吧,救救我父吧!”楊遁叫道,他已經淚流滿麵。

“楊津真該為你這樣的兒子感到恥辱!楊遁,你的淚應該到定州城去流,把葛榮那小子淹死算了!”吐豆發說,他和他的部下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不能搬來救兵,活著還有什麼用?”楊遁捶胸頓足地嚎哭。一頭向路邊的一塊巨石撞去。

楊遁的頭部流出殷殷的鮮血。吐豆發瞧著一動不動的楊遁,愕然了片刻,大叫一聲:“撤!”

這時,兩側山峰上立起了寫有“韓”字的旗幟,同時站起了無數士兵。

“叫他們知道,回去是對的,不必後悔!”韓賢對他的手下說。

楊遁並沒有死,他落入了韓賢的手中。韓賢派人把他送到了葛榮的麵前。

葛榮眯縫著眼睛,望著狼狽相的楊遁,說:“楊津殺了我的使者,就把這小子的人頭扔到城上去吧。”

“不必,陛下,不必如此。”一旁的高歡微笑著跨前一步說。

自從那次有人想立元深的事之後,葛榮一直瞧著高歡不順眼。今日高歡向他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他忽然覺得應該籠絡這個人,這樣就籠絡了一批人。“高將軍,你說如何處置這小子?”葛榮和藹地問。高歡的目光落在楊遁身上。“把楊遁帶出去。”葛榮命令。

“楊遁是被楊津派到柔然國搬救兵的,不如讓空手而歸的他活著進城,替我們做一個宣傳,定州城絕對孤立無援了!”高歡說。

葛榮點了點頭。還是你陰險,他想。

兩名士兵押著五花大綁的楊遁來到城門下,向城樓上呼喊:“你們楊大人殺了我們大齊的使者,我們大齊天子可不像他那樣無禮而殘忍!這是去柔然國搬救兵的楊遁,你們認得他嗎?他是楊津的兒子。他被我們抓獲了,我們大齊天子卻饒他一死。定州城孤立無援,各位將軍和各位士兵兄弟,你們打算因為楊津的一意孤行而白白陪送了自己的生命嗎?現今你們那個鳥朝廷值得你們那樣去做嗎?”喊完話,兩名士兵放下楊遁往回走去。

城樓上靜悄悄。楊遁羞愧地立在下邊兒。城門終於悄然地開了。

這夜,葛榮營寨的士兵向走近的一個人喝問:“什麼人?”

“我從城中來,身負使命,要麵見你們大齊天子。”來人說。

“這是說你是楊津的使者了?”

來人並不回答這話。

來人被帶到葛榮麵前。葛榮眯縫著眼睛,等待著來人開口。楊津這狗東西總算挺不住了。

“我受長史李裔之命,來見陛下。”

葛榮一楞,問:“跟楊津沒有關係?”

“沒有。”

“李裔要幹什麼?”

“投靠陛下,走一條陽關大道!”

大帳內的人都是一震。葛榮也有點兒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長史李裔和都督毛謐,是楊津的左膀右臂。李裔身為長史,職責就是助楊津掌兵。李裔反叛,定州城還能不完?

送走密使後,葛榮立即召集主要將領議事。“雖然我和李裔約定明日攻城,但是我心裏總不太踏實,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擔心中了楊津的圈套。狗急跳牆的事,楊津是完全可以做出來的。”葛榮說。

大將任延敬從容地說:“陛下多慮。如果在士氣高昂的情況下,楊津用這種計策,倒是完全可能。但現在,他不會。”

“你說得有道理。”葛榮點頭說。“那麼,哪位將軍願為先鋒?”他問。

“陛下,高歡願為先鋒。”高歡說。

“陛下,蔡雋願與高歡共為先鋒!”蔡雋說。

葛榮心裏一陣高興。這兩個人也在努力改善和他的關係。“好,二位將軍就同為先鋒!”葛榮說。

根據約定,天一亮,齊軍便開始攻城。箭如蝗蟲一般。齊軍抬著雲梯衝到城下,豎起雲梯,擎著盾牌向城上攀去。但是,沒有人能夠最終衝到城上。城上士兵真的以為大齊天子就這麼強攻定州城呢,根本不知這一切都是佯攻。

城門忽然大開。高歡、蔡雋率大軍殺進城內。李裔的部下站立兩側,城門樓上立著長史李裔。“弟兄們,隨我抓楊津去!”高歡喊道。

都督毛謐率領數百人迎麵擋住。毛謐身旁居然立著楊遁,手持長劍一臉莊嚴的楊遁。高歡、蔡雋絲毫沒有遲疑一直殺了過去。楊遁當即被亂刀殺死。高歡、蔡雋一同對付凶悍的毛謐。這個家夥手持鋼刀,而且刀法輕捷。高歡想起那個儒雅的廣陽王。毛謐刀法輕捷,但高歡的劍法更輕捷,一是他身手本來就靈敏,二是他和妻子修習的是以輕靈著稱的越女劍法。這毛謐把主要的精力用來對付高歡。毛謐的士兵很快被擊潰。隻剩下了毛謐一人。高歡和蔡雋可不願因為毛謐一人而延誤了戰機,奮力撕殺。毛謐一刀砍空的當兒,高歡突然一摁馬背,整個兒的人站在了馬背。毛謐回刀向高歡的雙腿砍來,高歡忽然淩空躍起,雙手握定手中的長劍,噗地插入了毛謐的後背。高歡和毛謐一同栽倒在地。蔡雋急忙勒韁後退,怕踏著了高歡。高歡站起拔出長劍,躍上了自己的馬。

“弟兄們,活捉楊津!”蔡雋喊道。堵塞在後的大軍向前湧去。

大軍殺到定州衙門。楊津背手立在大門之前,身後立著二十餘名衛士。此時的楊津,有一種凜然的氣慨。齊軍在他麵前停住。

“各位將軍,你們要我楊津的人頭,就請拿去。但是,我希望各位將軍不要亂殺無辜。葛榮不是要做天子嗎?那就應該贏得人心!”他轉身對身後的衛士說:“你們各投生路去吧。”沒有一個衛士動。楊津喝道:“把劍放下!”二十餘柄劍落在了地上。楊津的目光望向蒼天,和緩地說:“你們各投生路去吧。”

大隊人馬中的高歡,對楊津的舉止不由地點了點頭。

定州城頭,飄蕩起印有“齊”字的大旗。

葛榮坐在了本是楊津坐的那個座位上。“把楊津帶來!”他命令。

五花大綁的楊津被推了進來。

“楊津,你願降嗎?”葛榮的口氣很高傲。

“楊津不降。”楊津的回答也很傲。

葛榮很意外。“你不怕死嗎?”他問。

楊津笑了,說:“死,何足懼!”

淪為階下囚的這個人竟然還如此地從容!葛榮惱怒了,說:“既然你不怕死,我葛榮成全你,讓你死得轟轟烈烈一點。在外給我架起油鍋!楊津你不怕我烹了你嗎?”

楊津仰首無語。

葛榮一拍案幾,叫道:“把他推出去!架油鍋!”

階下的高歡望著葛榮想:葛榮你根本不像天子!

劈柴在鍋下嗶嗶剝剝地燃著。鍋中的油開始翻滾。楊津立在一側。

葛榮走出,他望了望油鍋,油鍋蒸騰著,望了望楊津,楊津眯縫著眼睛,漠視一切地立著。四圍,森然地立著葛榮的士兵和將領。葛榮走到楊津麵前,再一次問:“楊津,你真的就不怕死嗎?”

“我楊津對於朝廷可說是有功也有過,可我決不想做一個叛逆!葛榮,你不要枉費心機!”楊津說。

葛榮恨得咬牙切齒。楊津不是廣陽王元深,不會危及他葛榮的地位。但是,如果他肯降,以他的名氣和地位,對大魏王朝都是很大的一個震動。葛榮懂得這一點。把楊津往油鍋一扔,輕而易舉,但他葛榮不過落得一個殘忍的名聲。對楊津,葛榮真是又愛又恨。

葛榮歎了口氣,命令道:“為楊大人鬆綁!”說這話的時候,葛榮忽然覺得自己高了些,輕鬆了些,瀟灑了些。

被鬆綁的楊津說:“葛榮,我並不想謝你。”

“你想投奔洛陽?”葛榮問。楊津仍然直呼他的名叫他感到很別扭。

“我與大魏王朝的緣份盡了。從今往後,佛門淨土是我最終的歸宿。”楊津說。

“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放楊大人走!”葛榮命令道。說完,葛榮皺起了眉頭:媽的,我竟然叫他大人!

幾日之後,部下向高歡報告:“有一個懷朔鎮的老鄉來拜見高將軍。”

懷朔鎮,在記憶中似乎很久遠,又似乎昨日才離開。是誰呢?“帶他進來。”高歡命令。

人被帶了進來。“孫大哥,是你!”高歡驚喜地迎向前去。

“原來高將軍還記得故人。”孫騰微笑地說。

“我高歡難道記性很差嗎?你這是從懷朔來?”

孫騰笑而不答。

高歡對屋內的幾位下屬說:“幾位行個方便,讓我和孫兄好好暢談。”

屋中剩下兩個人的時候,孫騰壓低聲音說:“我從秀榮來。”

“從爾朱榮處來?”

“不錯。”

高歡想起了斛律金。

“更準確點兒說,從斛律金處來。”孫騰又補充說。

“斛律金大哥現在很好嗎?我差點兒把他忘記了!”

“當然很好。爾朱榮很器重他。所以,斛律金才派我來,希望你投奔爾朱榮!”

和葛榮的關係剛剛好轉,又麵臨抉擇。“幸虧孫兄來得早,再晚些,搞不好我和葛榮就分不開了。”高歡苦笑著說。

“怎麼,難道葛榮是一個可以托付一生前途的人嗎?”

高歡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何必猶豫?”孫騰說。

“是,何必猶豫!但是,有一件事必須辦。得你去辦。內人現在蔚州,你立即去那裏,把她直接帶到爾朱榮處。遇到盤問,你可說是奉我的命令,接家眷來定州城。我把張小栓留在內人的身邊,讓他照顧好內人。他會幫助你。另外,我再給你派五名心腹。你即刻動身。六天之後,我將以南討爾朱榮為名,率軍南下。”

“你是說,我們在秀榮會合?”

“是。”

這晚,高歡叫來了尉景和侯景,與孫騰相聚。酒席中,尉景說:“歡弟,我想派人去懷朔,把你姐姐接來。不知我走後她的境況怎樣。”

“段將軍並沒有怎樣為難嫂子。”孫騰說。

“姐夫,這件事由我安排吧。”高歡說。隻有等到了秀榮之後做安排了,他想。關於投奔爾朱榮的想法,不到最後關口,不能擴散。一旦事泄,即使尉景等不參與,也會因株連而被收拾掉。葛榮還沒有完全信任我們這一幫子人。

孫騰攜帶著高歡的一封書信於次日早晨出發了。一旦遇見葛榮部下盤問,孫騰可出示那信件。信中說,孫騰奉高歡之命,接高夫人母子來定州城,與高將軍團聚。

孫騰走了兩天了,該見到高夫人了。

走了三天了,母子該上路了。再有三天,就可以繞過定州城,脫離葛榮所控製的地域。

就在這第三天,高歡來見蔡雋。

“安穩的日子沒幾天了,陛下正準備揮師南下。隻是不知道誰為先鋒誰駐守定州城。”蔡雋說。

“關於去和留蔡兄什麼意思?”高歡微笑地說。

“你和我誰也留不下,都是在前方賣命的命!”

“說得是。那我們就爭取不分開,同去留。”

“這當然好。”蔡雋說。他當然不知道高歡話語中那更深一層的意思。

還有個侯景,侯老兄。這夥計正跟葛榮玩深沉呢。可以說,他壓根兒也沒有想到反叛的事。高歡不知道怎樣對付侯景。既然自己已經做出抉擇,他不想拋棄任何一個老朋友。侯景能與他一路同行嗎?

“我葛榮現在可以說是擁有強兵猛將。但是,也別忘記,我們南方還有個爾朱榮。這是我們的勁敵。我們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我們的。是我們找他,還是等他來找我們呢?”葛榮問他的各位大將。這是孫騰走後的第四天,葛榮終於召開軍事會議。

所有的將領都是一臉嚴肅的神情。

“如果我們把爾朱榮解決了,大魏王朝的壽命也就完蛋了。”大將任延敬說。

“如果我們不及早消滅爾朱榮,大魏各方將領集於爾朱榮麾下,爾朱榮羽翼豐滿,再想剪除就難了。”高歡以一種平靜的神態說。

葛榮點了點頭。

“我們應該集中兵力,迅猛出擊。既使不這樣,也應該派兵南下,把守重要關口,絕不能讓爾朱榮一下子就打到定州城。”蔡雋說。

“我意已決,派兵南討爾朱榮!誰肯為先鋒呢?”葛榮問。

“延敬願為先鋒!”任延敬從座位站起,說。

“蔡雋願與任將軍同行。”蔡雋說。

高歡從容地站起,說:“依我看,應該兵分兩路南下,這樣可以互相呼應。當初諸葛亮率兵進攻曹軍時,大將魏延就提出由魏延再率一支人馬分道而行,結果諸葛亮因為不信任魏延而不采納他的計策。我想這也是諸葛亮伐魏失利的一個原因。現在,我們吸取這個教訓。我想,一路人馬由任將軍率領,另一路人馬可由蔡將軍率領,我和侯景等將領可聽候蔡將軍調遣。這兩路人馬,可由任將軍統一指揮,呼應而行,齊頭並進!”

“好,好,說得好!”葛榮說。他注意到,許多將領在點頭。“我看就依高將軍的計策而行。任將軍,朕就委任你為兩軍大都督!你看隊伍何時出發?”

“臣深受陛下和各位將軍信任,臣誠惶誠恐。臣一定不辜負陛下和各位將軍的厚望。臣想明日就開拔。為軍之道,決則行,最忌諱拖泥帶水的。不知蔡將軍、高將軍還有侯將軍意下如何?”任延敬說。

蔡雋望了望高歡、侯景,說:“任將軍說得對,那我們明日就向南進軍。”

要是能再晚一兩天就好了。但是,沒有理由拖延行動。孫騰和婁氏已經在路上了,不知現在走到何處了。但願他們一路平安。高歡想。

侯景的神情叫人捉摸不定。他的臉上沒有表情。本來,一同投奔葛榮的這幾個弟兄中,他自覺他最有身份。高歡現在和他平起平坐。而蔡雋,現在成了他的上司。都是自己人,這不是壞事,他這樣告誡自己。你侯景要不是個蠢貨,早晚也會顯露出你的,隻不過是個時間問題。但是,高歡和蔡雋很賣力。賣力就賣力吧,自己闖自己的前程也沒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