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也緩緩地立起，逼視著元順。
元順立時大怒，說：“難道你懷疑這詔書不成？皇上可以詔令爾朱榮發兵洛陽，難道皇上就不可以再詔令停止發兵？”
“我懷疑是不是有人在脅迫皇上！”劉貴說。
“元大人在外有著較好的聲望，我想元大人不會和陰險小人同流合汙！這詔書可是皇上親筆所寫？”高歡問。
“不錯，是皇上親筆所寫。”
“可是被人脅迫所寫？”
“這……”元順語塞了。皇上當然是被逼迫才寫下這詔書的，這不能說。但是若說謊，他又缺乏勇氣。
“元大人，請把詔書交給我們，我們可代你向爾朱榮大將軍傳達皇上旨意。”高歡說。
“也好。”元順將詔書交給高歡，笑了笑，說：“我也算完成使命了。”他回首對隨行的人說：“我們回去！”
大軍返回到上黨郡之後，高歡持詔帶了二十餘名隨從向北迎去。爾朱榮率大軍在晉陽正等候與並州刺史元天穆會合。爾朱榮接過詔書，看了一眼，當即摔在案幾上，喘著粗氣徘徊著。
“大將軍，事已至此，即使我們罷手，得勢的朝中小人以及太後，是不會放過我們的。”高歡說。
“這皇上也太軟弱了，這詔書一寫，朝廷就會以抗旨之罪號令各方討伐我們。正義之師便成了叛逆！”賀拔嶽陰沉著臉說。
爾朱榮坐下，一拍案幾，說：“把王相叫來！”這王相乃是爾朱榮的管家，因為辦事伶俐，處事機警，所以這次出兵爾朱榮將他帶在身邊。王相很快奔了進來，爾朱榮說：“王相，你速去把元天穆找來。他正在準備人馬。但你不要讓他帶軍隊來，隻叫他來和我商議大事！”
“天穆兄，事情有變！”一見麵，爾朱榮便迫不及待地說。
元天穆瞟了一眼高歡，說：“高歡在這兒，就說明了這一點。”
元天穆找了個位置坐下，爾朱榮抓過詔書扔到元天穆麵前，說：“這是皇上的詔書！”
元天穆從容地攤開詔書，看過之後說：“我們應該暫且按兵不動。發兵洛陽，必須要有皇上的詔令，否則，天下將陷於更大的混亂。”
爾朱榮點點頭，說：“高歡，你回上黨郡吧，和劉貴待命。”
“大將軍，待機而動是對的，但如果半途而廢，無異於自尋絕路！”高歡說。
“高歡，我爾朱榮是個什麼脾氣的人你也該知道。回去吧。”爾朱榮按捺住內心的焦燥，說。
幾日後，爾朱世隆派人到晉陽傳達了皇上駕崩的消息。
“他媽的，皇上一定是被人害死的！我爾朱榮一定要討個明白！”爾朱榮嚷道。
“大將軍，時機還沒到！”元天穆說。“皇上一死，宮中一定會出現諸多變故。我們再看幾天。”
次日，爾朱世隆的又一位信使到來，說皇位已經由潘嬪所生養的尚在繈褓之中的兒子繼承！
爾朱榮麵色鐵青，略帶責備地說：“天穆兄，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呢？難道要等到皇上長大了會寫詔書的時候再奉詔行事不成？”
爾朱榮從來也沒有這樣跟元天穆說話。他一直像對待兄長一樣恭敬著元天穆。當初元天穆率軍慰勞在北方討伐叛逆的將領，經過秀榮，爾朱榮見元天穆治軍嚴整，便深相結納。元天穆年長，爾朱榮便把他當做兄長對待。後元天穆出任並州刺史，秀榮和並州，相距不遠，二人往來頻繁，縱論天下。爾朱榮由單純地效忠於朝廷，變得開始留一手，積蓄實力，不能不說其中有元天穆的點撥。
“一個吃奶的孩子當皇帝，總應該不會那麼太平的！”元天穆惡狠狠地說。
那天那個幼兒被太監抱放在龍椅上，群臣叩首，三呼萬歲。幼兒一見這陣勢，哇地大哭了起來。
“太後，皇上尿了。”守候在一側的太監說。
另一側的太監彎下腰瞅了瞅，又嗅了嗅，說：“太後，皇上拉了。”
太後當即慌張地站起，厲聲說道：“別動，抱回北宮去，讓奶媽收拾！……各位大臣，從今兒個起，大魏又有了皇上，你們一定要效忠朝廷，效忠皇上。皇上尚且幼小，遇事多和元雍、元徽二位大臣商議。國事艱難，新皇上登基就不搞什麼隆重儀式了。好了，散朝！”說完，胡太後立即跟在抱著小皇帝的太監後麵走了。
群臣從地上爬起，麵麵相覷。
“天這麼熱，給皇上穿得也太嚴實了。”元雍嘟嘟囔囔地說。
“太後這幾日變得很憔悴了！”北宮的夜晚，鄭儼說。皇上死後的每一個夜晚，元徽、鄭儼、徐紇、李神軌都要到北宮。夜夜置酒席，酒後便是對往日機械地重複。鄭儼有點兒動情地說太後憔悴了的時候，酒席已近尾聲。酒菜都已經冷了。盛夏的夜晚是不該如此時這般清冷的。
“太後有心事，有很大的心事。”徐紇陰沉著臉說。
胡太後一驚，問：“徐紇，你聽到什麼了嗎？”
“說了隻怕太後怪罪。”
“你說，我不怪你。”
“皇上是個女孩！”
元徽和李神軌大吃一驚。鄭儼瞟了太後一眼，陰沉著臉不言語，徐紇說的那句話徐紇曾跟鄭儼嘀咕過。太後的臉更加蒼白。
“太後，這是真的嗎？”元徽問。
“是真的。”
“太後，這種事是不能長久瞞人的。一旦泄露，朝廷將會出現大亂，我們、我們就全完了！”元徽恐懼說。
“當初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我把孩子說成是男孩，也是指望給各位大臣給大魏帶來些喜慶的氣氛。讓她當皇上，也是為了早安人心。現在看來，這也是埋下了禍根。”胡太後說。
鄭儼說：“太後，你剛才說的這番話應該說給大臣們聽。皇位還是另外擇人承繼吧。”
“你們看這皇位現在應該由誰來承繼呢？”胡太後問。這個女人一向是很有主意的，但現在，她是六神無主。
元徽慢悠悠地說：“這個人可得找準了。既應該是皇室嫡係，又要防止羽翼一成，便翻臉不認人了。”
“那除非找傻子，或者再找一個孩子！”徐紇說。
“傻子是不能找的，但找一個孩子總可以吧。”元徽說。
“也隻能如此了。”鄭儼說。
胡太後問：“你們看哪一個孩子有這種福份呢？”
元徽等人開始冥想。元徽首先開口說：“我看臨洮王元寶暉的後代元釗就可以。算起來，他是高祖的嫡係後代。現在剛剛三歲。”元徽所說的高祖，即元詡的爺爺孝文皇帝。
胡太後當即樂了，說：“這元寶暉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就要成為皇上的父親了！”
“行，我看元釗行。”鄭儼說，他的眉頭略微舒展了些。
爾朱世隆到達晉陽的那天下午，焦燥的爾朱榮和元天穆出去狩獵去了。賀拔嶽接待了爾朱世隆，並立即派人去找爾朱榮。
爾朱榮、元天穆與侍衛風馳電掣般縱馬趕回。爾朱世隆一聽臨近的蹄音，就同賀拔嶽迎出了屋。爾朱榮下了馬邊迎向前去邊說：“堂兄一來定然是大事！”
爾朱世隆笑了笑，拿手往一邊兒一指，說：“太後派我來慰問老兄。”
“太後慰問我？”爾朱榮這時才發現院內一邊兒停著一些車輛，車上全是宮中禦酒和絲綢。爾朱榮也笑了，說：“兄弟，快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們兄弟二人難道就讓我們陪站嗎？”元天穆笑著說。
爾朱榮哈哈大笑，拉著爾朱世隆說：“進屋說，進屋說。”
到了屋內一坐穩，爾朱榮迫不及待地問堂弟：“世隆，這太後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皇上又換了！”爾朱世隆說。
爾朱榮等人都驚訝了。
“潘嬪生的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男孩，而是女孩！胡太後擔心事情敗露，隻好改立臨洮王元寶暉的兒子元釗為皇帝。其實這元釗，也隻有三歲！因此，胡太後派我來慰問各位，特別是這位爾朱榮老兄。太後希望各位效忠於朝廷，太後說朝廷一定對得住各位。”爾朱世隆說。
爾朱榮一拍大腿，再一次哈哈大笑起來。他站起身，徘徊著說：“兒戲！兒戲！這胡太後也真夠膽大，竟敢如此放肆地愚弄朝中大臣，愚弄我大魏的黎民百姓！皇帝十九歲，人們還說他是幼君。胡太後立一個孩童皇上，無非是要獨攬朝政，恣意淫蕩！我們爾朱氏，數代蒙受國恩，不能坐看成敗，現在我要率鐵騎前往洛陽吊唁吾皇，要問一問那些侍臣，皇上到底是怎麼死的！”
元天穆擊掌說道：“說得好！憑你爾朱榮的實力與威望若能行廢立之事，可說是伊尹、霍光再現！現在我們首先要做的事是尋找一位新皇上！而且不應該是一位牌位式的皇上。皇族成員的諸王之中，大家看看誰較為合適呢？”
爾朱世隆憶起皇上駕崩的那天。
臨近午夜的時候，爾朱世隆才從宮中回府。在大門口，他看到有輛華貴的車子停著，旁邊有幾名衛士。與衛士站在一起的管家連忙迎過來說：“元子攸前來拜見大人。”
爾朱世隆連忙下車。元子攸也已下了車。
“長樂王怎麼不在府中等候？”爾朱世隆說。
“是我要在外邊等候。”長樂王說。
“我們進屋談。”爾朱世隆說。
“你們就在這兒等候。”元子攸對衛士說。
在客廳坐下，爾朱世隆拿目光望元子攸，等著他說明來意。
元子攸一副憂傷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我很強烈地想見一見你。見了麵，又不知該說什麼。”元子攸說。
“長樂王有話盡管跟我說。”
“皇帝死了。皇帝不能再給爾朱榮大將軍發布詔令了。”元子攸說，淚水順著他的腮流下。
爾朱世隆注意到，元子攸一身縞素，從上到下，一身黑衣服。平日裏風流倜儻的元子攸今日活脫脫換了一個人。
“我們爾朱氏自先祖爾朱羽健至我和堂兄爾朱榮這一輩，共五代皆被大魏朝廷委以高位，此恩沒有不報之理。”
元子攸慘然一笑，說：“我雖然身為皇族，但無能為力呀。爾朱大人，我今天的造訪實在有些唐突，還望大人多多包涵。子攸不打擾你休息了，告辭。”
爾朱世隆邊送邊說：“長樂王來和在下說些心裏話，是看得起在下，不管什麼時候隻要想來我這兒就盡管來，我誠心歡迎啊！”
望著元子攸的馬車在靜靜的街道遠去，爾朱世隆喟然長歎一聲，往回走去。元子攸那憂傷的形象在他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爾朱世隆說：“你們看元子攸這個人怎麼樣？我看這個人對太後的所為很是不滿，而且頗有些誌向。”
“這個人倒是有些好名聲。”賀拔嶽說。
“諸王及諸王的公子，人品好，學識好，我看元子攸可說是最佳的人選了。”爾朱世隆果斷地說。
“即使元子攸這個人合適，也要肯做皇帝才行。”元天穆笑著說。
“我可以派我的天光侄兒去秘密約見元子攸，同他商議此事。”爾朱榮說。“世隆，你就不要回去了，以免事情泄露招致殺身之禍。”
爾朱世隆笑了，說：“朝廷現在本來就不放心你呢！現在你卻要留下我，這就會使得朝廷能夠預先做好防備。一定要回去複命。隻是叫爾朱天光不要與我同行。到了洛陽，可秘密與我聯係。”
“好，我看就照世隆的話去做。如果元子攸肯做皇帝，我們就可轟轟烈烈正大光明地向洛陽發兵，誅殺奸佞，整肅朝綱，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爾朱榮充滿豪氣地說。
當晚，爾朱天光和爾朱榮的貼身侍衛奚毅、管家王相便出發到洛陽去了。次日，爾朱世隆一行動身回返洛陽。
爾朱天光等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回。
元子攸同意當皇上。
“一國之君，就這樣定了，心中總有些不踏實。”爾朱榮憂心忡忡地說。
元天穆也始終和爾朱榮在一起。他本來要趕回並州整備人馬，但爾朱榮留下了他，說有事可共同商議。見爾朱榮這神情，他說：“草率倒是草率了些，可也是沒辦法。總不能把諸王集中到一起來一番考核。你我並不在洛陽，對諸王又並不都熟悉。但我們現在可是到了該行動的時候了。”
“看一個人是否有天子之命，據說可以用鑄像的辦法占卜。現在我就來試一試。”爾朱榮說。
和元詡血脈最為接近而年齡、品德又較為合適的五位皇室子孫被畫成了畫像，交給工匠鑄像。爾朱榮的貼身侍衛奚毅帶領衛兵包圍著鑄像的處所，任何一位工匠也不得離開坊間。工匠們夜以繼日地幹著。
爾朱天光闖了進去，對正在精心勾勒模子的工匠說：“長樂王元子攸的像一定要鑄好！如果因為你們的大意，把長樂王的像鑄壞了，你們別想走出這個屋子！”爾朱天光邊說邊抽出劍晃動著。長樂王前幾年曾經到秀榮來過。他說他隻是走一走，看看民情，看看河山的景觀。在秀榮，爾朱天光陪伴元子攸。爾朱天光很崇拜元子攸的王公氣度。這次洛陽之行，他和元子攸談得也頗為投機。元子攸向他呈露了拯救大魏的雄心。爾朱天光很不滿意爾朱榮的猶疑，但是做為晚輩，他隻能把不滿隱於心中。他很怕爾朱榮因鑄像而動搖了輔立元子攸的決心。千軍萬馬都在單等一聲號令。而在此時，卻在鑄像。
爾朱榮焦燥地等待著。
警告了工匠之後的爾朱天光躲進密室，點了一柱香，祈禱著。
在坊間監工的王相來通知爾朱榮：“像已鑄就，請大將軍前去驗看。”
“去叫上元天穆，我和他一同去。”爾朱榮急切地說。
王相沒忘記通知爾朱天光。
坊間，爾朱榮對工匠說：“長樂王的我們最後看。”
工匠們開始拆模子。前四人的像都有或大或小的疵痕。等到拆長樂王元子攸的模子時，爾朱榮、元天穆、爾朱天光幾乎屏住了呼吸。爾朱天光的手搭在了劍柄上。要是元子攸的像不是最好的，真該把這些工匠全砍了！在爾朱天光幾乎冒火的眼睛逼視下，工匠們很緊張。做模型的砂子一點一點地除去，元子攸的頭像完完全全地出現在人們的麵前。
“皇上就是他！”爾朱榮說，這話說得冷冰冰的。
爾朱天光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的目光和王相的目光相遇，兩人會心地笑了。
爾朱榮說：“天穆兄，我們明日便發兵！你現在就回並州，我們上黨郡會合。”
“好。”
次日，在很新鮮著的太陽照耀下，爾朱榮率大軍向南開發。正行間，望見前麵一隊人馬正在南行。爾朱榮哈哈大笑說：“原來我還以為和天穆兄得到上黨郡會合呢！”兩支隊伍會合之後，更增添了威勢。一路浩浩蕩蕩。此時，爾朱榮身邊有元天穆、賀拔嶽、爾朱天光、穆榮紹綜等得力大將。爾朱榮幾天來的猶疑在這種氛圍中不見了一絲。
大軍抵達上黨郡，高歡、劉貴和爾朱世隆出門迎接。
“世隆，你怎麼在這兒？”爾朱榮問，他又驚訝又高興。
“難道我要等著朝廷把我當反臣處死？我約摸天光已到晉陽，便隻好開溜了。不然，老兄發兵的消息一到洛陽，我也就難以脫身了。”
高歡和劉貴為先鋒，大軍繼續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