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大臣幾乎全被召集到了宮中。三歲的元釗被放在龍椅上,一邊兒一個太監侍立。
胡太後麵色紙一樣地白。她說:“爾朱榮已從晉陽發兵,直奔洛陽。爾朱世隆也已下落不明。我大魏王朝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各位身為大魏皇族成員和大魏臣子,在這種情形之下更要盡全力效忠朝廷。今天把你們找來,就是共商抗敵之策。各位有什麼招法,盡管講來。”說完,胡太後的目光巡視著一張張臉。有的恐懼,有的憂慮,有的漠然。
許多王公大臣漠然。你太後淫蕩無度,你太後專權於朝政,你太後親近奸佞小人,一切災難,皆緣起於你太後,爾朱榮發兵,哼哼,要收拾的也是你太後!
沒有人吱聲。冷場。
胡太後剛想發火,徐紇說話了:“爾朱榮,小胡,竟然稱兵向闕,實屬不自量力!文武宿衛完全可以將其製服。今但分守險要,以逸待勞。臣料彼千裏遠來,士馬疲敝,包管能剿滅之!”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徐紇。這小子典型的一付奸臣形象。瘦削的臉型,臉頰兩側偏又各尖出一塊來。眼睛不大,又總是眯縫著。但一睜大的時候,你可以看見黑亮的小眼珠兒。有的大臣在臉上懸掛出了話語:
“爾朱榮要收拾的也有你!”
“捉筆小人,有個狗屁見解!”
應該是群情激憤的場麵。徐紇說完,照舊是一片沉默。胡太後的目光落到了李神軌的身上。李神軌雖然低著頭立在那裏,但他知道太後在望著他,等著他開口。太後特別寵幸的人中,隻有他和鄭儼帶過兵打過仗。而鄭儼由於入朝做官之前地位卑微,沒見過什麼大的陣勢。
“在這危急關頭,李神軌,你身為武將,總應該有所作為吧。”胡太後說。
“是,太後。”
“我任命你為大都督,率兵迎擊爾朱榮!”
“是。”
“可讓鄭季明、鄭先護作你的副將。費穆,你身為武衛將軍,以前頗多敗績,這次當將功補過!”
“臣遵旨。”
“太後,還應詔令各州派兵馳援京都!”徐紇說。
“不錯。”
王相獨自秘密來到洛陽,來到長樂王府,見到了元子攸。“爾朱榮大將軍正在河陽等候王爺。”他說。
元子攸秘密叫來了哥哥彭城王元劭、弟弟霸城公元子正。
“劭兄,子正弟,爾朱榮決定發兵洛陽的目的是誅殺奸佞、整肅朝綱、另立新君,現在派心腹之人王相前來接我們到河陽與他會麵,你們願與我同去嗎?”元子攸說。
元劭、元子正當即表示同意。
但是,元劭問王相:“爾朱榮大將軍沒有與其他王爺聯係嗎?”
“沒有。”王相斬釘截鐵地回答。
元子攸望了望元劭,心說:“你還不知道爾朱榮要立的是我。你還不知道我隻是為了你的安全才叫上你和弟。”但是,元子攸什麼也沒說。
元子攸、元劭、元子正帶著幾名心腹,以打獵為名出了洛陽城。王相化裝成了他們的隨從。他們悄悄渡過了黃河。很快,便望見了旌旗招展的爾朱榮大軍營地。
“我奉大將軍之命接來了長樂王。”王相向哨兵說。之後,便要領人朝大營走去。
“等一等,王總管!”哨兵連忙攔住,說:“大將軍吩咐,長樂王到達之後,先通報後放人。”
“好,你就通報吧。”王相說。
其中的一個哨兵飛快地朝大營跑去。
很快,大營一片騷動。騎兵、步兵集結起來,列成整齊的陣勢,鐵甲、兵器在剛過中午的陽光之下閃爍著光芒。爾朱榮在元天穆、爾朱世隆、賀拔嶽、高歡、劉貴等人的簇擁下,向這邊走來。走到半途,爾朱榮站住轉身向他的官兵喊了一聲:“萬歲!”這一粗獷的喊聲之後,將士們揮舞著兵器一遍又一遍地高呼:“萬歲!萬歲!萬歲!”元子攸的眼裏濕潤了。他看到元劭不由自主地揮起了手,手揮到半空之後,又警覺地放下。元劭還拿不準這歡呼是不是送給自己的,但又覺得應該是送給自己的。
爾朱榮等人來到元子攸的馬前,爾朱榮轉身一揮手,歡呼聲停止,刹時間,天地間一片寧靜。爾朱榮在元子攸的馬前跪下叩首,王相連忙下馬往旁邊兒走,元子攸和元劭、元子正也從剛才驚愕迷惘的狀態中清醒,慌不跌地下馬。
叩首之後的爾朱榮說:“從今以後,長樂王便是大魏王朝的新君!我爾朱榮要效忠新君,三軍將士也要效忠新君!”
元子攸扶起爾朱榮,淚流滿麵地說:“我元子攸感謝大將軍的信賴,感謝三軍將士!願我們攜手共振大魏雄風!”元子攸奮力高呼:“大魏萬歲!”
“萬歲!萬歲!萬歲!”歡呼聲又起。
在這歡呼聲中,高歡睥睨的眼神落到了尷尬著的元劭身上,而元子正隻是被這發生的一切所激動著。當皇上難道非得老大嗎?高歡想。
次日,大軍征召船隻,避開河橋開始渡黃河。爾朱榮、元子攸、元天穆等乘著一艘大船南渡。前後千帆競渡,立在船頭的他們不由得陡添豪氣。
但是,元天穆在沉思,並終於向元子攸開口了:“陛下,三軍將士既已擁戴於您,臣以為總該有個儀式。爾朱榮大將軍發兵洛陽,也該有個名分才是。”
“所言極是,極是。”元子攸說。
“好,渡河之後,我們立即舉行個登基儀式。”爾朱榮說。
大軍渡過黃河之後,元子攸燃香拜天拜地拜列祖,正式稱帝。無冕可加,無龍袍可穿,暫且隻好從簡了。元子攸當即封元劭為無上王,封元子正為始平王。之後,他朗聲說道:“封爾朱榮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尚書令,領軍將軍,領左右,封太原王。其餘人員的職位,待朕入宮之後再加任命和加封。現在各方都要聽候爾朱榮調遣,效忠於朝廷!”
元劭、元子正、爾朱榮叩首謝恩。“皇上暫且在這裏安身,由臣陪伴。待臣組織大軍拿下洛陽城之後,再動身入城。”爾朱榮對元子攸說。
大軍繼續南下。高歡仍然為先鋒。
兵臨洛陽城下,正是天將黑之時。城上鄭先護高聲問道:“聽說長樂王元子攸已經稱帝,可有此事嗎?”
“確有此事。如果你願意奉他為君,就請打開城門!”高歡喊道。
城樓上一陣朗聲大笑,接著就聽鄭先護命令:“打開城門!”原來這鄭先護與元子攸素善,現在元子攸做皇上,鄭先護哪有不高興之理?在一起的鄭季明也樂得自己有了出路。
武衛將軍費穆本來率軍駐紮在城外,聽說大軍到來,不僅不迎擊,反而棄軍投奔了留在河陰的爾朱榮。
禦馬圈的侍衛厲聲喝問:“什麼人?”
“中書舍人徐大人,奉太後使命出去抗敵,要用一批禦馬!”徐紇的屬下答道。
侍衛放徐紇等人進去,徐紇和他的心腹十餘人各牽了一匹禦馬出來,翻身上馬馳去。經過每一道門,都說:“奉太後之命出城調集人馬!”徐紇向東逃奔了兗州。
鄭儼也以同樣的名義逃出洛陽,後下落不明。
黃門侍郎李神軌本來早就應該率兵在外,早就應該同爾朱榮率領的大軍接仗。但,他隻是把費穆、鄭季明、鄭先護派了出去。聽說大軍已攻至洛陽城下,他硬著頭皮率軍趕往北城門。途中,得知鄭季明、鄭先護已開城門納敵消息。“撤!”李神軌一揮手,喊。便頭一個縱馬回奔。這時,他想起昔日征討叛逆的李神軌,雖說並沒有建立什麼大的功勳,但決不像現在這樣。爾朱榮大軍強大,似乎是不可戰勝的!他感覺到了自己這一方的軟弱,軟弱得注定要失敗。
李神軌後來投奔爾朱榮,但一直沒有得到重用。
鄭先護、鄭季明、費穆相繼投敵,李神軌尚未接敵便已敗退。一個一個消息使胡太後愈來愈絕望。她忽然想起,鄭儼、徐紇該呆在她的身旁。“鄭儼和徐紇呢?”她叫道。
“鄭大人和徐大人已經離開了京都,說是奉了太後的旨令出外調集軍隊。”太監向她稟報。
“都跑了,都跑了!到了這個時候,連最親近的人都靠不住。”胡太後邊說邊傷心地流淚。她想起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那時,她隨做尼姑的姑姑在寺中度日。寧靜的時日。也許,自己最好的歸宿仍是回複到那種寧靜中去。我不再是太後,你爾朱榮你元子攸總該放過我吧?哼,我出家,詡兒的那些女人也別想在這兒侍奉新主子!我出家,你們陪老娘一同!
元詡的不多的幾個嬪妃盡被召集起來。
“亂軍即將到來,我們做女人的,命運將會很悲慘。惟一的出路就是隨我一同出家吧。”胡太後對她們說。
嬪妃們哭做一團,沒一個人應聲。
不哭的單一個爾朱氏。
胡太後忽然焦燥起來,說:“算了!算了!”她跪在佛像的麵前,操起剪刀,剪下一綹頭發,立起身,傷感地對太監頭子張景俊說:“去把皇帝帶來。”
很快,張景俊帶來了兒皇帝元釗。
胡太後撫摸著孩子的頭,說:“但願出家之後,也能給你帶來一條生路。”
小皇帝烏黑的眼睛迷惘地望向太後,望向哭做一團的女人們。
高歡、劉貴率軍向城中進發,沒有任何抵抗,便來到皇宮麵前。幾個太監跪伏在地,不斷地叩首。
“你們幾個呆在這裏幹什麼?”劉貴厲聲問。
“臣張景俊奉太後之命在這裏迎候大軍。”
“迎候?”劉貴冷冷地笑了笑,說:“既然是迎候,那就帶我們去見她!”
張景俊連忙爬起,說:“太後和小皇上都已經出家,太後希望大軍不要為難他們!”
劉貴勃然大怒,拿劍指著張景俊說:“沒卵子的奴才,你趕緊給我帶路去見你的那個太後和皇上,不然我捅了你!”
“好,我帶路!”張景俊帶著哭聲說。他跌跌撞撞地在前走,高歡、劉貴帶著隊伍跟在後邊。大隊的騎兵就這樣進了宮中禁地。各道大門,都已經沒有了羽林軍的把守。
張景俊一直把隊伍帶到了太後在宮中設置的那個佛堂前。
“太後和皇上都在這裏。”張景俊指了指房門說。裏邊透出燈光來。
高歡、劉貴下了馬,奔進屋去。已經剃了光頭的太後合掌跪在佛的麵前。光頭的小皇帝正立在一個太監的身邊,眼淚汪汪的,似乎剛剛哭過。元詡的嬪妃們淚汪汪地一邊兒立著。胡太後沒有改變神態,也沒有改變姿勢,似乎高歡和劉貴的進入並沒有驚擾她。其實她在努力鎮靜。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發生。佛很寧靜。佛在燭光中金碧輝煌地慈祥著。但是佛又似乎很冷酷。因為佛麵前的這個女人正遭受劫難,而佛無動於衷地在那兒跟你慈祥。佛記掛著這個女人太多太多的罪孽,佛的記性強著呢。佛不想原諒這個女人,不想。佛你好狠!
劉貴站在胡太後的身後,睥睨地望著她。太後就是不吱聲。劉貴火了,大喝一聲:“站起來!”
胡太後一哆嗦,站了起來。緊接著,又跪伏在地,哀聲說道:“將軍,放過我吧!”
“放不放過你,要聽爾朱榮大將軍的!跟我們走!”劉貴厲聲說。
胡太後癱在地上。
“來人!”劉貴喊。
立即衝進來一些士兵。
小皇帝嚇得哇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