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有什麼變故?”元子攸自言自語地說。
“今兒個早上不是還說百官到這兒來迎駕的嗎?”元子正說。
“也許是哪位武將前來攻擊!”元劭說。
“我們去看一看!”元子攸對貼身侍衛說:“備馬!”
但是,帶領士兵侍衛皇上的爾朱天光說話了:“皇上,大將軍有軍令,不叫皇上離開行宮,怕被人算計。”
元子攸憂心地歎了口氣。
山崗那邊過來數十名騎兵。轉眼到了近前,是叱列平帶人來了。他們下了馬,叱列平一指元子攸說:“把皇上帶回大帳,現在有人要作亂,加害於皇上!”立即上前幾名士兵把元子攸往大帳中架。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元子攸掙紮著叫喊。
“叱列平,你怎麼能這樣對待皇上!”爾朱天光不滿地叫道。
“我是奉大將軍之命行事。”
“將軍,究意發生了什麼事?”元劭驚慌地問。
“動手!”叱列平一揮手,他的手下拔刀斬了元劭、元子正。
爾朱天光大吃一驚,說:“怎麼,連皇上的親兄弟都要殺?”
“離皇位最近的人往往最易產生非份之想,早殺比晚殺要好!何況,做皇帝的人還不一定是這個長樂王呢!”叱列平說。
“你們有些事不告訴我,隻叫我傻傻地護衛著這個皇上,你們卻在醞釀另立新君!”爾朱天光帶著既有不滿又有些悵惘的神情說。
“現在有人想擁立大將軍。”叱列平說。
“擁立大將軍?”
“不錯。”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大帳內的元子攸聲嘶力竭地喊。
“既然如此,何必當初!”爾朱天光喟然長歎道。
大帳中的爾朱榮,一陣陣空虛襲向他的心頭。他把主要將領都喚了來,說是商議大事。但是他不知從何說起。兩千多名王公大臣轉眼殞命。耳畔響著高歡的那句話:“皇上的寶座應該由大將軍來坐!”還有穆榮紹宗的那句:“元氏既滅,爾朱氏興!”爾朱氏能興嗎?他媽的,這江山憑什麼要由他元子攸白白地擎受!
爾朱天光走進,稟道:“大將軍,這是元子攸的信函。”
爾朱榮接過信函,拆開去看。信中寫道:“帝王迭興,盛衰無常。今四方瓦解,將軍備袂而起,所向無敵,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誌在全生,豈敢妄希天位!將軍見逼,以至於此。天命有歸,將軍宜時正尊號;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當更擇親賢而輔之。”爾朱榮故作輕蔑地說:“元子攸說若天命有歸,我就應該正尊號。”
“大將軍,趙元則的禪文已經作好。”一位部下進帳稟告。
“拿來我看。”爾朱榮懶散地說。他可沒有看重這鬼禪文。要當皇上這禪文頂個屁用!他接過禪文,瀏覽了一遍,扔到案幾上。
“我看我們已經沒有什麼退路了!”爾朱世隆說。屠殺王公大臣的現場他實在不忍看。眼看著那好多熟悉的麵孔遭受劫難,終究不忍。
“大將軍,元氏繼續坐天下,如果是一位有作為的明君,很有可能伺機報今日之仇。如果是一位昏君,我們扶他何用!大將軍,不要再猶豫了!”高歡說。他知道賀拔嶽的目光正凶狠地望著他。
“現在這種情形,確實不必再猶豫!騎虎難下呀!”元天穆說。
爾朱榮似乎下了決心,說:“我看還是用老辦法吧:鑄像來卜。叫那位劉靈助來。”
功曹參軍劉靈助很快被傳來了。
“劉靈助,你追隨我多年,我還沒有用你替我占卜什麼。今天,眾人勸我自立,我雖有此心,但不知有沒有這個命。你替我辦好這件事,好好占卜一下。可先使用鑄像的辦法。”
“是,我一定替大將軍辦好此事。”
隔日,劉靈助來見爾朱榮,爾朱榮猩紅的眼睛直直地望定劉靈助。
“大將軍,沒有成功。”劉靈助低低地說。
爾朱榮一陣眩暈。這時的大帳之內,隻有元天穆、爾朱世隆陪伴著爾朱榮。高歡、劉貴已經去鎮守洛陽,防止生變。
爾朱榮睜開眼來,無力地說:“我沒有事。”
“你已經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元天穆關切地說。
“我沒有事。劉靈助,你看用不用重來?”爾朱榮問。
“大將軍,恕我直言,我看不用了。我已經用其它幾種辦法替大將軍做了占卜,大將軍實在沒有帝王之象。”
一陣淒涼襲上爾朱榮的心頭。
“劉靈助,你替天穆兄卜一下吧。如果我沒有這個命,他能登上皇位,也是很令我欣慰的事。”
元天穆頗感意外。“大將軍,不要這樣辦。”他說。
劉靈助搖了搖頭,說:“不管我怎麼算怎麼卜,帝王之象,總在長樂王的身上。”
“元子攸?元子攸!”爾朱榮念叨著,淚水流下。
“劉靈助,你占卜得晚了,太晚了,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讓我走得這麼遠,這麼遠!”
“下官位卑,等知道有人勸大將軍自立的消息已經晚了。”
“算啦,算啦,我不怪你,你出去吧。”
劉靈助出去後,爾朱榮忽然搖搖晃晃地站起,邊往外走邊說:“我要去見皇上,見皇上。”元天穆、爾朱世隆連忙跟著站起,隨在他的身後。爾朱榮沒有騎馬,跌跌撞撞地向遠處元子攸的大帳走去。
大帳之內,元子攸正精神恍惚地伏首在案幾上。百官遭受屠戮的那一陣喊叫,一直響在他耳畔。
“臣爾朱榮叩見皇上,臣爾朱榮向皇上請罪!”
元子攸抬頭看到爾朱榮和跟隨他來的元天穆、爾朱世隆,驚慌地跳了起來,說:“你要幹什麼?殺我?”
“臣爾朱榮向皇上請罪!”爾朱榮一遍又一遍地叩首。
元子攸總算定下神來。他很想問:“你請什麼罪呀?”他想讓爾朱榮親口說出他犯下的滔天罪行。話到了嘴邊,咽了回去。總算把屠刀插進了鞘,何必要惹他?“大將軍,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元子攸邊說邊上前扶起爾朱榮。元天穆、爾朱世隆也隨著站起。爾朱榮這個挺拔的漢子,此時委頓得厲害。麵色蒼白,兩眼充血。那兩道濃眉,已沒有了往日顯現出的那種英銳之氣。
“臣為妄言所惑,誅殺無辜,犯下了滔天罪行。”爾朱榮就是不說他想稱帝的事。
“爾朱榮,我已經說過,我並不是什麼皇上!你或者自立,或者另立他人,這都是你的事!”元子攸冷冷地說。
“臣要繼續擁立你!明日便護送皇帝進入洛陽!”
元子攸略作沉吟,說:“爾朱榮,如果我還是皇上,我赦你無罪!我希望我們之間有一個新的開始。”
爾朱榮連忙跪下叩首說:“臣謝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爾朱榮回到自己的大帳之後,使召集部將,不提自己無命稱帝之事,隻是部署次日護送皇帝進入洛陽之事。但是,將領們也大都知道了劉靈助占卜的結果。
“大將軍,賀拔嶽進一言,應該殺掉高歡,以謝天下!”賀拔嶽說。
爾朱榮默然不語。
“哪裏是殺掉高歡一個人那樣簡單!我們沒有站出來阻止的人難道沒有責任嗎?何況現在正是需要武將之時,再誅殺自己的人,大為不吉呀!”元天穆說。
“天穆兄說得對呀。”爾朱世隆說。
“濫殺朝士,積成怨憤,將來必有報複!我看不如遷都北方,可避後患。”穆榮紹宗冒出了這麼幾句。
爾朱榮一振,點了點頭。
“大將軍,遷都之計乃是愚計,分明是向天下示弱。”武衛將軍範禮漲紅了臉說。“我們雖然殺了許多不該殺掉的王公大臣,但是,如果我們對新君以誠相待,京都之外的各方勢力便不會與我們為敵。隨著時間的推移,便會取得人心。相反,在這人們都心懷畏懼的時候放棄洛陽,將京都北遷,就會令人心懷疑忌,不能歸順朝廷,國家將會陷於更大的混亂!”
爾朱榮又點了點頭。幾天來的焦慮,已經使他缺少了判斷的能力。
穆榮紹宗逼視著範禮說:“殺掉的這兩千多王公大臣,與京都之外的各方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如果洛陽再有人和我們作對,局麵決不是那麼容易控製的。我們都是北方人,我們對洛陽皇室成員了解得並不是太多。”
“如果恩威並重,即使有隱患,也會消除。朝士殺得是多了些,但為大量提拔賢能人才提供了機會,這是施恩。如果有圖謀造反者,可以繼續施行誅殺,這是施威。這兩種手段的施行,還有什麼憂患可擔憂的呢?”範禮說。
“算啦,算啦,你們兩個不要再唇槍舌戰了。我覺得還是範禮說得有道理。我爾朱榮可以因為畏懼天命而俯首輔佐新君,但不應該膽小到連個洛陽城都不敢進的地步!明日我們護送皇上進入洛陽,這事不要討論!”爾朱榮說後麵這話的時候,下決心地拍了拍案幾。
穆榮紹宗臉陰沉得很可怕。大將軍,你要當初聽我的話也不會把那麼多的朝士都砍了!
大軍護駕前往洛陽。當登上城北的芒山時,洛陽城赫然地出現在眼前。此時正是午時,豔陽當空。宮室仿佛被陽光淹沒了,一片金光燦爛。還有那諸多的寺廟,還有那富貴人家的高樓屋宇,華貴凝重。突兀的永寧寺九級浮圖,送來風鐸的悅耳的鳴聲。爾朱榮為這一片輝煌所訝異。京都景象給他的印象太強烈了,特別是在這個時候。跨下的馬愈行愈慢,愈行愈慢,後來停下了。當然,整個隊伍就停了下來。元子攸疑惑地望著爾朱榮。元天穆理解爾朱榮的感受。爾朱世隆也理解。
“大將軍,你該聽從我的話。”穆榮紹宗說。
武衛將軍範禮朗聲說:“大將軍,皇城的威嚴應該為我們所用,不應為我們所懼!”
爾朱榮苦笑了笑,一抖韁繩,馬向前走去,整個隊伍便繼續向前行進。
進入洛陽城,便感覺到了肅殺。無論高宅大院還是平民百姓的院落,都是門戶緊閉,街上看不見行人。大臣及侍衛進入宮內,本來決不允許騎馬,但主要將領和侍衛卻硬是騎馬隨元子攸進入。元子攸哪敢抖什麼皇上威風令眾人步行。宮中的人都躲了起來,靜悄悄的。
“皇上想把何處做為召見大臣的處所呢?”爾朱榮問。
“就到太極殿吧。”元子攸說。顯陽殿,是元詡召見大臣的地方。在那裏,元詡當了十餘年的傀儡。顯陽殿,是一個叫人每時每刻不能忘懷往日的地方。
一位大臣攔住去路,叩首在地,說:“臣散騎常侍山偉,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這情景,倒倍添了淒涼之感。元子攸眼淚落了下來,他連忙下馬扶起了山偉。眾人也都下了馬。
“怎麼隻有你一人來迎朕?”元子攸哽咽著問。
“文武百官,十人死九,剩下的,都逃竄藏匿起來,不敢露麵。現在洛陽謠言四起。有的說大軍要縱掠洛陽,有的說要遷都晉陽。於是無論富貴人家還是貧困人家都紛紛逃奔他鄉。城中人現在也就剩下十之一二。”山偉稟告道。
“朕謝你一片忠心。”元子攸說。他步行向太極殿走去,眾人跟隨在後。馬,扔下了。
“皇上,應該立即實行大赦,穩定人心!”元天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