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州城。高府的管家張小栓來到州府,見到了段榮。
“高大哥有消息嗎?”張小栓問。
“夫人派你來問?”段榮笑著問。
“沒有。是我放心不下。”張小栓答。
“高公這個管家真是找對人了。”
“你這麼高興一定是得到消息了。”張小栓有些高興。“而且是好消息。”他補充道。
“不錯。”段榮答。“高公現在正率領將近十萬的降兵向東乞食。高公這一去,你就瞧吧,今後的高公將會是另外一種麵貌了。高公雄才大略,而又絕不優柔寡斷,如果在他沒有成氣候的時候把他收拾了就收拾了,沒收拾了那麼他成了氣候誰也對付不了他!你就瞧吧。”
“你說高公還能發達?”
“你以為高公對現在的這個位置就滿意了嗎?你呀,對你們的主人太缺乏了解了!”
張小栓就想,高公要再發達,那我做他的管家就更威風了。“你算一算高公到底能發達到什麼地步?”張小栓問。
“如果他敢於得罪爾朱氏,兩種結局,要麼被消滅,要麼,他想得到什麼就能得到什麼。”段榮說。
張小栓皺起了眉頭說:“高公能不能被消滅?”
段榮搖了搖頭,說:“那是天機!”
高歡部眾駐紮在鄴郡。孫騰和都督韓軌從相州歸來,告訴高歡,相州刺史劉誕拒絕向高歡提供糧食。“他說他並沒有得到向高將軍提供軍糧的指令。”韓軌說。
你以為你是州刺史我也是州刺史你幹嘛要聽從於我!好,你劉誕不是有眼不識人嗎,我就叫你看一看我是誰!高歡這樣想的時候,臉色又可怕地蒼白起來。但是,他的嘴角忽然又現出了笑意。那是一種冷笑。
劉誕的糧倉設在相州城外,派了士兵把守。任延敬率兵圍住了糧倉。“我是任延敬,我現在是高公的手下,希望各位兄弟能給我任某麵子,避免兵戈相見。”任延敬向守糧士兵喊道。
守糧士兵們就做著迎戰的態勢。
任延敬笑了,說:“別指望劉誕會派人援助你們,相州被我們包圍,如果劉誕敢動一動,我們會連他的老窩一塊兒端!”任延敬見守糧士兵沒了戰心,一揮手,命令:“給我裝糧!”他抽出腰刀,指向守糧士兵,說:“誰敢阻止,就殺了誰!”
帶著各種器具的士兵衝向前去,守糧士兵匆忙閃了開去。
遠處,相州城內雖然傳出調動人馬的嘈雜,但那城門終於沒有敢打開。相州刺史眺望遠方的屯糧之地,一派繁忙運糧景象。“反了,反了,簡直是反了!”他頓足叫道。城下,潘樂、竇泰等將領率部肅然地圍著州城。
“還有多少糧食了?”任延敬問一位部將。
“不多了,快運完了。”
“將軍剛剛派人來說給他們留點兒,就運到這兒!”
運糧的隊伍離去之後,圍城的將士才開始撤走。
劉誕的狀子告到了爾朱世隆處。爾朱彥伯回到洛陽後,已經把爾朱兆對高歡的任用情況告訴了他。現在他又看到了這份訴狀,不由擊案而起。“養虎為患呢!養虎為患呢!”他自語著,急速地在室內徘徊。
高歡立在他的部眾麵前,他仿佛聽到他的骨骼在拔節。那張蒼白的臉上,常常浮現出蔑視什麼的神情。
東冀州。高乾來到州府,把一封信遞給刺史封隆之。“爾朱兆的監軍孫白鷂在兩天前來到了信都,他派信使送來了這封信,讓我們為爾朱兆籌備五百匹戰馬送到信都。”高乾說。
他說話時封隆之已經把信瀏覽了一便,封隆之笑了。
高乾也笑了,說:“要戰馬也許隻不過是安我們的心。”
“不錯。爾朱兆不會平白無故地就放過了你們高氏兄弟。”封隆之說。
“鴻門宴?”高乾問。
“不錯。”封隆之答。
“這他媽的有點兒開玩笑!”高乾說。
高乾、高昂、高長命率五百騎兵出現在信都城下。本來沒有高長命的事,但他非來不可。
“高乾,我跟你要的是五百匹戰馬!”城上,孫白鷂警覺地喊道。“其實我也沒有多餘的戰馬。我隻好帶了這五百名騎兵,馬你留下,人跟我回去。”高乾答。
好,我就給你來個甕中捉鱉!孫白鷂想。他命令:“打開城門,讓兩位高將軍進城!”
高乾就率領人馬進了信都城。孫白鷂在衛士的簇擁下迎向高乾,在馬上一抱拳,說:“兆將軍說,如果將軍能夠願意為他獻出馬匹,就表明高氏兄弟願意效忠現在的朝廷,兆將軍絕不會再進攻你們。”
高乾冷笑了,說:“可是我高氏兄弟與爾朱氏可是不共戴天!弟兄們,給我殺!”高乾、高昂、高長命和部眾抽出兵器殺向孫白鷂。
孫白鷂大驚,慌忙大叫:“伏兵!伏兵!”他慌忙調轉馬頭狂逃。他設在兩側的伏兵殺了上來。就在這時,城頭上的士兵又驚叫了起來:“不好,敵軍大批人馬殺來了!”不錯,封隆之率大隊人馬隨後殺奔信都城。裏應外合。信都城守軍大亂。
高乾看到冀州刺史元嶷正狼狽逃竄。媽的,和爾朱兆合著夥兒想收拾我高家兄弟!高乾手中寶劍一指元嶷,命令士兵:“給我把那個狗賊收拾了!”手下騎兵立即追了過去。元嶷被追兵斬落馬下。
封隆之率大隊人馬殺進信都城。
高昂手中一杆長槊,直奔孫白鷂而去。孫白鷂的衛兵一個又一個被刺落馬下。“你這個白鷂子現在很想飛是不?”高昂邊勇猛地撕殺邊盯著孫白鷂喊道。
大勢已去,逃也是無路可逃。孫白鷂說:“高將軍,我的伏兵隻是為了防備萬一呀!”孫白鷂不再逃,勒馬迎向高昂。見孫白鷂已無戰心,他身邊的衛士、士兵都逃散了去。
高昂冷笑地逼向孫白鷂。孫白鷂從高昂的目光中知道高昂不會放過他。他揚起手中寶劍,刎頸落馬。高昂點點頭,心說:你還死出了個模樣。
信都城被占領。爾朱羽生比爾朱榮高一個輩份,所以爾朱榮在時,幾乎沒有直接調動過爾朱羽生,隻是征用過他的部將。但是這時他眼皮底下的信都城居然被高氏兄弟給占了,身為爾朱氏的成員若坐視不管,也太有失身價。所以,這個老家夥親自率兵來討。
爾朱羽生的精銳騎兵突然出現在信都城下。高昂和他的二十餘名衛士正巡視到城門,聽到消息揮槊衝了出去。人出了城門,這才想到應該關閉城門,做好準備再應戰。但是,已經到了敵兵的麵前,豈有再逃回之理!牙一咬,高昂衝入敵軍之中。這杆槊,上下左右翻飛,一個個敵兵被刺落馬下。於是高昂衝向何處,哪兒就會閃出一條路。高昂身後,跟著他的衛兵。城門仍然洞開。裏邊閃亂的士兵沒有敢衝出。也沒有人組織他們衝出。更沒有敢把高昂關在城外。
爾朱羽生命令他的士兵:“給我殺進城去!”他當先向城門衝去。
這時,高乾、高長命父子率領人馬趕到了,並衝出城外。兩人合力殺到高昂身邊。高乾厲聲喝道:“老三,你給我滾回城去!”
高昂也不言語,便隨著大哥和高長命殺了回去。出城共有三百餘人,隻回來了近二百人,餘下的便都橫屍城外。
高乾和高昂來見封隆之。封隆之沒有責怪高昂,雖然內心不滿意,但無法開口。高昂滿身血跡,都是別人的,他自己安然無恙。高乾隻在城外說了那句你給我滾回城去,再沒呻叱高昂。但是大哥臉色十分可怕。
“封大人,我高昂今天實在過於魯莽!”高昂說。
封隆之擠出幾絲勉強的笑意,說:“平安回來就好。幸虧高將軍槊術無雙。”
高昂就落下淚來。“由於我的魯莽,白白葬送了上百名士兵的性命!”他說。
“算啦,算啦,我們現在考慮的應該是應敵之策。我想,單靠我們現有的力量,我們還不能打敗爾朱羽生。但是我們固守卻可以堅持下去。”封隆之說。
“我想把信都交給封大人,我要去鄴郡走一趟。”高乾說。
“去鄴郡?”高昂訝異地問。
“那裏不是有個高歡嗎?”高乾說。
“先前我們通過他的部將和他聯係的時候,他沒有明確答複我們,但也沒有流露出與我們敵對的意思。此人高深莫測。憑我的感覺,我相信他不會甘居人下!”高乾說。
城門突然大開,高乾帶了十名騎兵從圍城的敵軍營寨闖過。
當高乾立在高歡麵前的時候,高歡覺出一種巍峨。高歡是細高個兒,而高乾比高歡稍稍高一點兒,而且身材壯健,相貌英武。說實話高乾突然這麼出現在麵前高歡也有些意外。
“爾朱羽生正在攻打你們,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麼?”高歡皺起眉頭問。他有點兒不習慣高乾的巍峨。
“希望高將軍出兵攻打爾朱羽生!”高乾說。他望著高歡那張蒼白的臉,心說:果然是一個人物!
“你怎麼知道我會答應?你沒有想到我會和爾朱羽生聯合消滅你們嗎?”高歡問。
“依高公的雄才大略,必不甘久居人下,所以必不能為爾朱氏所容。而當今朝廷,又為爾朱氏所控製,也就是說,高公必不為朝廷所容。這情勢,高公不能不洞察。”高乾從容地說。
高歡現出了笑意。“不要稱我為高公,高公應該是你。我聽姐姐說,我的祖籍也是冀州人,而且與高公同宗。高公的輩份當在我之上。”他說。
“戰亂頻仍,鬧得宗族離散!”高乾說。這時,他內心已經徹底踏實。
高歡就示意高乾在案幾前坐下。兩人剛剛坐下,正要促膝深談,從外傳進激揚的箏聲。接著,有人唱道:“鴻鵠高飛,一舉千裏。羽翼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又可奈何。雖有繒繳,將安所施。”兩個人就聽箏聽歌聲,被一種激昂的情緒籠罩。
“唱得真是不錯!”高乾頷首讚道。
“這倒很容易叫高公以為是在下特意安置。其實非也。”高歡說。
“也許是高將軍部下的美意。”
“也許是潘樂。來人!”高歡喚道。高歡命令下人:“傳潘將軍和任將軍速來!”下人應命而去。不多時,潘樂和任延敬趕到。
潘樂見到高乾,立即一抱拳,說:“高兄可好?”
“好倒是不算好。”高乾笑道。
“潘將軍,以後不要再揀便宜。高公和我是同一宗族之人,輩份在我之上,以後你該稱他為高公。”高歡麵無表情地糾正。
潘樂大喜,應道:“是。”
高歡命令道:“潘將軍,你現在立即率部隨高公奔往信都,攻打爾朱羽生,解信都之圍。任將軍,你率部趕往殷州,把老賊的老窩給我端了。高公,軍情緊急,你可隨潘將軍即刻動身!”
“高將軍,告辭!”高乾抱拳道。
高歡送出大門外。高乾和他的衛士隨潘樂、任延敬上馬離去。
大門前的那株大樹下,圍了一些人。高歡問侍衛:“那兒是怎麼一回事?”
侍衛答:“剛才來了一輛馬車,從車上下來了一個人,卸下了一張箏和酒肉,就把車打發走了,完了他就在樹下又彈又唱。”
高歡心中奇怪,走上前去。樹下的那人已經不再彈箏,而是一邊啃吃一個豬腿,一邊飲灑。那人拿眼角瞟了瞟高歡,說:“不知道我李元忠這快要飲盡的酒壺誰來為我斟滿。”
高歡當即一驚。原來是李元忠!
這李元忠乃趙郡人,家室富足。鄉人向他借錢無法償還的,李元忠便將契約燒掉,免掉債務。鄉人極為敬重。葛榮為亂,李元忠率宗族修築堡壘禦敵自衛。他先後斬掉違抗命令者上百人,因此其部眾作戰極為驍勇。葛榮部將多次前來進攻,都被他擊退。葛榮大怒,親率精銳圍攻李元忠,抓獲了他。葛榮勸降不成,便將他關在大牢。葛榮的叛亂被平定後,李元忠做了南趙郡太守。元子攸被爾朱兆殺掉之後,李元忠便辭官回到趙郡。
高歡聽了李元忠的話,知道他有投奔之意,當下接口道:“如果李大人不嫌棄高歡,高歡可以讓李大人一直喝下去,直到喝夠為止。”
李元忠聽到此言,仰脖把壺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起身說道:“好,好,我李元忠後半輩的酒看來是不用愁了。”
“李大人,請!”高歡便攜李元忠的手,向府中走去。
立在人群中的孫騰便命令下人:“把箏給李大人拿進去!”
“李大人對在下有什麼指教呢?”高歡客氣地問。
“我已經看到高乾剛剛離去。我請求將殷州賜委我李元忠。閣下應該前往信都,高氏兄弟會很樂於成為閣下的東道主,並接受你的統率。殷州、冀州聯為一體,那麼周圍的滄州、瀛州、定州等自然會歸順於你。至於相州刺史劉誕也許會抗拒,但他怎麼會是你的對手呢?”
潘樂率軍出現在爾朱羽生的大營背後,爾朱羽生匆忙率軍來迎。
“爾朱老賊,你的末日到了!”高乾迎麵喝道。
“給我殺出包圍,我們回殷州!”爾朱羽生命令道。他率軍衝向潘樂軍中。他知道信都城中的人馬隨即便會殺出,接應城外的援軍。高乾從哪兒搬來的援軍呢?東冀州已無多少兵力。難道是那個白臉高歡?操他個娘的,爾朱兆真是瞎了眼睛!
城上士兵發現爾朱羽生營寨大亂,立即報告了封隆之。封隆之、高昂登城一望,大喜。封隆之的目光剛望向高昂,未及言語,高昂搶先說道:“我立即殺出城去接應!”說罷,跑下城去。城門大開,他和高長命率人馬殺了出去。
爾朱羽生隻帶了五百餘名騎兵殺出重圍,向西逃去。
鄴郡。李元忠與高歡相對而飲。
“高公準備什麼時候動身前往信都呢?”李元忠問。
“我高歡不會乘人之危。”高歡答。
“如果高乾是個明白人,他的邀請應該馬上就到。”李元忠說。
高歡笑而不語。
“我李元忠送高公的禮物也快要到了。”李元忠說。
“李大人要送我什麼禮物呢?”
“禮物送到時高公自然就知道了。我李元忠雖然是個酒徒,但不是不懂得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我跟高公要殷州,自然也應該有所奉獻。”
正說間,門衛通報:“封隆之封大人到!”高歡、李元忠慌忙起身。封隆之、高乾走了進來。李元忠向高歡附耳說道:“潘將軍已經被留住了。”
“封大人、高公,高歡有失遠迎。”高歡說。
孫騰吩咐人將案幾上的殘酒剩菜收拾了下去。
“我和封大人專程前來邀請高將軍前往信都。”高乾說。
高歡笑著望了望李元忠。
“兩位大人的美意,高將軍實在不能辜負!”李元忠說。
“我聽高乾講,高將軍與高氏兄弟乃是同宗之人,真是緣份。因此,高將軍更不應見外。潘將軍已經被我們留下,請高將軍不要怪罪於他。”封隆之說。
“孫騰,備酒席!”高歡吩咐侍立一旁的孫騰。去信都的主意早已決定,但他不想答應得太快。別以為我高歡見那是一塊肥肉,便有些饑不擇食了。
當宴席正在進行的時候,有人求見李元忠。
“我出去一下,我出去一下。”李元忠說。他出去片刻,便提了個包袱回來。李元忠把包袱放在宴席旁邊的一個案幾上,抖開,眾人大吃一驚:一顆人頭!爾朱羽生的人頭!緊接著,眾人的目光便望向李元忠,那些眼神分明在問:爾朱羽生的人頭怎麼會跑到李元忠的手上?李元忠從容地回到他的座位,說:“趙郡的統軍都督是在下的女婿,我安排他在爾朱羽生回殷州的必經之地已經等了多日了。我料想高晉州一定不會坐視爾朱羽生攻打信都,所以,爾朱羽生必敗。”
“看來我是非把殷州交給你了。”高歡說。
這天夜晚,孫騰喚醒了睡夢中的高歡,告訴他任延敬派來信使說,殷州已經被拿下。
次日,高歡留下竇泰鎮守鄴郡,率部前往信都。
兩天後,大軍抵達信都。信都殺牛馬犒賞將士。
高歡將殷州交與李元忠鎮守。
“當初爾朱兆真是婦人見識!高歡反心已見,若不早除,大魏無寧日矣!”元恭向群臣說。
提到高歡,便牽涉到爾朱兆,牽涉到爾朱兆,使牽涉到爾朱氏。別的大臣誰也不敢開口。爾朱彥伯漲紅了臉。關於高歡,這是皇帝第一次責怪爾朱兆,責怪得不對嗎?
元恭的目光就掃向群臣中的爾朱氏成員。是爾朱氏使他有了今天的皇位。是爾朱氏時時侵犯著他皇帝的尊嚴。但現在對付高歡,隻有靠爾朱氏了。
“我看不如對他進行封賞,而後命他到洛陽覲見皇上,到那時便可輕而易舉地處置他。”爾朱世隆道。
元恭點了點頭,說:“好,就這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