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著的眉頭立即都舒展開了。
“李信李將軍說了,要什麼肝腦塗地,可別跟老夫玩這一套!都給我好好地活著,還得派大用場呢!你們都肝腦塗地了,老夫將來指揮誰去?”
將領們笑了。
“可是大王要燕太子丹的人頭啊。”一個將領說。
“可是大王更要地盤!要大秦廣闊的疆域!”王翦高聲說。
就在秦軍準備攻城器械的時候,燕軍也沒閑著。太子丹夜晚巡視的時候,望著遠處秦軍大營的篝火,突發奇想。他集結了他的門客,擔水向城牆澆。特別是城門處。城門前的場地被澆得錚亮,如同鏡子。秦軍若抬木撞擊城門,有力也是使不上啊。將軍看出門道來了,命令士兵加入擔水澆城牆的行列。那水,冷得都有些粘了,潑在牆上,立即就結成了冰。城牆,有了一層滑溜溜的殼。
天明,秦軍攻城。王翦發現一夜之間燕都的城牆忽然白亮亮的,近前看得明白了,很生氣。還真不能輕視,狗急跳牆啊。攻城繼續,他倒要看看這鬼把戲到底管多大的用途。何況,他也沒有想一下子就把城拿下來。鼓聲沉悶,也仿佛那因冰冷而發粘的水。抬著雲梯的秦軍,一組一組的,盾牌遮蔽著上方,如同一隻隻碩大的烏龜在向前爬動。更有如同樓宇的攻城器械,緩慢地被抗抬著向前移動。天空忽然飄起了細碎的雪花,仿佛被那鼓聲震落的似的。這雪花可叫王翦皺緊了眉頭:怎麼,老天要幫助燕國?有著這些細碎的雪花,那城牆,會更滑。這個時候王翦可沒有戴那個貓耳,那個貓耳可不能讓他的耳朵像貓的耳朵一樣靈敏。
那形似樓宇的攻城器械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名稱——箭樓。它會比所攻之城的城牆高出,裏邊隱蔽著弓弩手,與城牆挨近著,居高臨下殺傷著守城之敵軍。在窗口之內,箭樓中的士兵不易受到傷害,守城的士兵倒處於了劣勢。一旦獲得了時機,箭樓或者靠向城牆,或者探出梯子連接城牆,甲胄之士便會蜂擁而出。每一個箭樓之上,有十名弓弩手,五人上,發射,退下,另五人上,循環而攻。有死傷,隨時補充。攻弩手之下的那一層,在攻弩手的掩護之下隨時準備著凳城而戰。麵前,守城的燕軍甚至無法靠近自己的城牆。他們凹出了一個弧形,以盾牌掩護著他們的弓弩手奮力還擊著。雙孔弩也被使用著,但是那器械顯然還在製作技術上存在著問題,不時就有箭鏃被卡住的情況發生。
那盾牌組成了巨大的殼的龜形隊列,一到了城下就變成了盾牌之牆,掩護著弓弩手發射。雲梯,就躺在他們的身後,告訴燕軍:我們隨時要登城!隔上一陣子,會有新的龜形隊伍蠕動而來,先前來的士兵再化為龜形隊伍,退去。雲梯呢,就擱在那兒。而後來的龜形隊伍也不再帶雲梯。
如此地有序,令李信等將軍歎服。很顯然老將軍將攻趙的經驗進行了總結和發揮,形成了更加成熟的攻城模式。高手就是高手,你不服都不行。倘使秦王在,都會把大嘴裂得大大的,看得呆呆的。
王翦已經下令,這一天不登城。但是讓燕軍明白秦軍隨時可登城而戰!讓你明白但就是不登城而戰。
燕軍驚心。
燕王聞聽著遠方的撕殺聲,登樓宇而觀,望到了秦軍那高出燕城的箭樓,看到那箭樓如同刺蝟一樣布滿著箭鏃,再望向其他的方向,很寧靜,不可思議地寧靜著。他搖了搖頭,覺得那寧靜後麵是叵測。他望向灰暗的天空,心中叨念:“蒼天啊,保佑我大燕吧!”兩滴淚滾落。
燕軍靠近箭樓投擲火把,不顧傷亡靠近箭樓投擲火把。有的火把紮進了迎麵板壁之上的箭叢中嗶嗶剝剝地燃著,烈焰騰騰。有秦軍士兵探出身子想用長矛撥掉火把,燕軍弓弩手抓緊時機靠前發射,探出身子的秦軍士兵被射死。箭樓在後退,緩緩後退。
王翦笑眯眯地望著前方的一切,他已經成竹在胸。
騎兵在戰馬不時地發出嘶鳴,表述著馳騁的渴望。
矬子李木匠抗了塊木料從市場回來,一進院,發現原本等候在院內準備看料的張老蔫從屋子裏出了來,還顯得有些慌張。張老蔫想讓矬子給打個案幾,看了矬子家裏現成的幾塊木料,嫌不好。矬子心裏頭很不高興,但究竟也是一樁生意,就說:“那我到市場給你弄一塊料,弄一塊好料,價錢嘛,你得適當多給點。”張老蔫說:“那得看什麼料呀,得看那料怎麼個好法啊。”矬子無話可說,就去買料。矬子把木料往地上一扔,沒有好臉色地問張老蔫:“你跑到屋裏幹什麼去了?”
“喝口水。”
矬子盯著張老蔫,張老蔫回避著矬子的目光。矬子就奔進屋裏,屋裏就傳出了女人的聲音:“你要幹什麼呀?”“幹什麼?你幹什麼來著?我要看看你幹什麼來著!”矬子喘籲籲的聲音。撕扯的聲音。女人罵:“你混蛋!”“你還敢罵人!”矬子的聲音。就傳出耳光的聲音。就傳出女人的號啕。顯然女人已經停止了掙紮,任憑男人為所欲為著。“我的老婆不讓我幹,你讓誰幹?”矬子的聲音。矬子從屋裏出來的時候還一邊走一邊提褲子呢。矬子盯著張老蔫,張老蔫嘟囔了句:“你忙活啥去了?”
“忙啥?忙著幹老爺們幹的事。”
張老蔫瞅著木料,說:“這料還行,就拿這料做吧。”
矬子瞅著張老蔫笑眯眯的,張老蔫就心裏發毛。矬子說:“老蔫,你攤事了!”
“我攤什麼事?”
“你動了別人的東西!瞅你人老實巴交的,膽兒可不小!你攤事了!知道不?你攤事了!”
“你要這樣,我不用你做了!”張老蔫後退著,說。
“你以為我還能給你做?我掙誰的錢也不能掙到你的頭上啊!我還做啊!我他娘的還沒做呢就陪啦!”矬子吼。
“不做就不做吧,我走!”張老蔫就往外走,一瘸一瘸的,敢情是個瘸子。
矬子在院中發了會兒呆,來到那塊剛買回來的木料前,蹲下身子摩挲著木料,說:“真是一塊好木料啊,我現在可是另有用場了。”
萬籟具寂的深夜,矬子李還在忙活呢。地中央,那個半成品,分明是一張大弩。他在板材上拿碳棒劃著線,一邊和那張大弩比量著一邊劃著線。他也會停下來沉思,想像在千軍萬馬中前邊兩個士兵架著他的大弩他在後邊操縱著大弩。但是,他笑著跟自己搖頭:這大弩不是用來衝鋒陷陣的。就是一般的弩也不是用來衝鋒陷陣的。是用來伏擊的。是用來兩軍對陣的。在伏擊和兩軍對陣中,我的大弩將發揮更大的效用,因為它更有威力,可以穿透一切鎧甲!它可以發射得更遠,它更可以令敵軍的統帥聞風喪膽!它是可以用來專門對付敵軍將領的!他就可以叫“射將弩”!啊,這是一個多麼好的名字啊!我矬子李將會受到賞賜的!我將得到土地,我將得到房宅!甚至,還將得到爵位呢!我矬子李就要光宗耀祖啦!看你們誰還敢再小看我矬子李!至於你張老蔫,你偷我老婆的仇俺是非報不可了!臭瘸子,你攤事了!你知道嗎?你攤事了!
白日裏,女人把一碗熱水放在一邊,也不說話,就要走開。矬子李斜眼看著女人冷笑,說:“這回能種上了吧?這回要是還他娘的沒種上,可就清楚了,就不是我的事啦。”
女人望了望他,什麼也不說,就又要走。
“哎!哎!過兩天俺可就要出趟門,俺要直接去燕國趙王翦,俺要獻給他一件寶貝!俺就要成為大秦國的材士了!哦,應該比材士還要好。知道這是什麼嗎?——射將弩!你要是還想找張老蔫幫忙種地,就趕緊忙活吧。”
女人的眼睛就瞪圓了,罵道:“你混蛋!”轉身走開。
那天早晨,矬子李跟女人說:“俺得出發啦,俺忙俺的事,你忙你的事吧。”就出去了。不長的時間,來了輛驢車,矬子李把他的那個寶貝抗上了車,出發了。
但是,這驢車可沒有出鹹陽城。矬子李找了個客棧,呼呼睡起了大覺。
深夜,當一個人影笨拙地翻過矬子李家庭院的牆頭,還沒站穩,嗖!嗖!嗖!……連發的長箭飛向了黑影,黑影“哦哦”了兩聲,便仰麵倒下,依歪在了院牆。
女人聽見院裏的動靜,出了來,看見黑暗中矬子李的身影嚇了一跳一大跳:“你……”
“嘿嘿,俺回來試試俺的寶貝好使還是不好使。”
女人就看見了院牆下邊的那一團黑影就知道那是張老蔫,女人張大了嘴,嚇呆了。
“凍死我了,回屋睡覺!”矬子李說。
秦王聽魏僚說有人獻巨弩,而且還連發,而且還被稱做“射將弩”,當即就要觀瞧。魏僚還說,那個巧匠還射死了一個入院的盜賊。魏僚說他還到現場去看過,其弩透背,可見其弩勁道非凡;但是,官府的人走訪鄰居,死者為熟人,有和獻弩人妻子私通的傳聞,疑為蓄意報複。秦王沒說啥,他關心的就是那弩,那巨弩,那被稱做“射將弩”的巨弩。
王宮的庭院,那張大弩被抗了來,是抗在一個矬子的肩上。魏僚告訴秦王:“大王,這就是那個獻弩的人。”那弩立起來都能趕上那矬子的身高了。而且還形象委瑣,令秦王懷疑起那巨弩的神奇來。
“見大王還不跪下!”魏僚喝道。
矬子李腿一軟,抗著大弩跪下了。
這情景把來看熱鬧的群臣給逗得笑了起來。
秦王也裂開了嘴,但是隨後轉為了冷笑:“矬子,如果這巨弩毫無神奇可言,你可知道後果嗎?”
“知道。小人的性命就由大王說了算了。”
“要是不好使,你的腦袋就搬家!”華陽公主的聲音。這丫頭消息倒靈活,也跑來看熱鬧了。
四圍是森嚴的衛兵。
一個囚徒被帶了來,蒙著眼睛。
囚徒站在了百步之外。
“矬子,你可演示給大王看。看著沒?那個囚徒就是你的目標!”魏僚命令。
矬子有些為難,說:“此弩需要前邊有人擎舉,小的才可發射。”
魏僚就從衛兵的行列中叫出了一個。
那衛兵把巨弩雙臂舉起,覺得姿勢不對,就單膝跪在地上,把弩頂在了腦袋上,兩手呢,穩定著巨弩。
這可叫矬子李覺得很滿意,比舉著好,調整方向更穩當。矬子李操縱機關,“嗖嗖嗖……”,就有箭伴隨著一股子冷森之氣連發射出,囚徒發出了“哦”的一聲,仰麵倒下。倒下的囚徒身體上的箭比通常的箭要長許多。
秦王望著倒下的囚徒,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心說:“還是我大秦厲害,就是發明連發的弩都跟別人的不一樣!氣魄!就是氣魄!不是先前趙人使用的那種連發的弩,小氣!就是小氣!”
秦王說:“此人可賞千金!立即令其多造此弩!而後,讓我們的每一支大軍都設置這樣的弩手,專攻其將軍!射將弩嘛,不射將軍射什麼?不過,先造上幾把,可令此人立即攜弩前往王翦處,佐其攻燕!從今而後,此人要派武士保護,以防萬一!”
夜幕拂過大地,一輪朝陽像是剛喝了烈性的酒,脹紅著臉膛,迷離著眼神。它掃視了一眼秦軍麵前的燕都薊城,睥睨地聳了聳肩。每日秦軍攻城的戰鼓,都震顫著燕都,震顫著燕國的君臣、將士、百姓。現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在想:又一天的激烈就要開始了!
激越的鼓聲如期而至。
更多的箭樓逼近。兩側依舊是巨龜形的隊列,但是前進的速度比以往要快許多。特別是中間,是長蛇形的隊列,中間抗著草袋在運送著什麼。箭樓也加快了前進的速度,迅速與燕軍交戰。箭樓、那巨龜形的隊伍,都在掩護著長蛇形的隊伍。那些草袋壘在城牆下。靠近城牆的地方,那長蛇形的隊列,由盾牌架起了長廊。草袋子被摔到下麵的時候,會冒出些雪沫兒,裏麵填塞的是積雪!燕軍立即明白:今天是秦軍要破城的日子!秦軍要築通途攻城!
矢如蝗,如雨。太陽瞬間驚色,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