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領和來人狐疑。但是,他們走出。但是,鞠武沒有走出。
太子淩厲的目光望向鞠武。
這是太子望向自己從沒有過的目光,鞠武心中一凜。
“讓我獨處片刻吧。”太子說。
鞠武退出。
“別揪別揪!”太子打開嬴政的小手。但是,小嬴政那烏溜溜的眼睛仍舊盯著太子腮上那顆黑痣上的黑毛看。那在邯鄲做人質時的這一個情景忽然浮現在太子眼前。太子的手就摸向了腮上的那顆痣,摸到了那根黑毛。那毛不像早先那麼直,彎曲著,尖部還卷了起來。太子忽然笑了。嬴政,你不是要揪這一根毛嗎?這回讓你揪個夠!他現在端坐在案幾前。他拿起了案幾上的寶劍,將劍抽出。他歎了口氣。始終處於焦灼之中,劍術始終沒有達到境界。倘有來世,不做太子,就做一個劍客吧。荊軻,你可還願意做我的朋友?太子淒然一笑。他知道,荊軻並不喜歡他。他知道,荊軻是應該怪罪於他的。如果完全依著荊軻,也許嬴政已經不存在了。嬴政,你贏啦,這根毛隨你摸去吧!劍起,鮮血噴濺,頭滾落。
南歸的隊伍沒有鞠武,沒有太子的門客。鞠武和太子的門客將太子那無頭的屍體秘密安葬。而後,鞠武遣散了門客。燕不可逆轉地必亡,這誰都明白。但是,如果太子在,他們仍然要和太子一博,雖然明知會葬送著生命。
秦軍已經將都城包圍。發現北方的燕軍,秦軍立即做好了兩麵應敵的陣勢。
燕將提太子人頭單騎縱馬前去。他來到王賁的麵前,說:“在下燕將劇烈。燕王知道秦王深恨燕太子,已派在下取太子人頭以消秦王怒氣!”
屬下上前接過木匣,打開,王賁、李信就看到了那人頭,看到了那張並不英俊的臉。二人挺吃驚:燕王也真能下得了手!“要入城嗎?還是在此降秦?”王賁微笑地問。
“在下要向燕王複命。”
“那就是入城了?”
“是。究竟在下是燕王屬下,請將軍依允。”
王賁一擺手,下令:“給燕軍讓出通道!”
於是,燕軍在威嚴的秦軍麵前入城。每一個人的脊梁骨都涼涼的,擔心著秦軍的突然襲擊。但是,沒有,他們安然地進入都城。
“為什麼不就此將這批人馬消滅?”李信不解地問。
“那還叫王者之師嗎?”王賁答。其實,他想起了滅魏之後秦王附耳跟他說的話:“你在大梁城前假傳聖旨,寡人就不追究啦,兵不厭詐嘛!”他心中思忖:大王,你可別認為俺王賁是個膽大妄為的人啊!這燕王你是肯定不能放過的。怎麼可能放過呢?即使燕王獻出了你所痛恨的太子腦袋,你也不會放過的,因為你要的燕國的領土,全部的領土!活已經不多了,慢慢幹吧。
燕王聽了經過,眼裏濕潤了。可是,心裏還有一個聲音:“不會有人急著惦記你的王位了。”“秦王也該罷兵了,還要讓寡人怎麼著?”他喊。
秦軍圍而不攻。
霍英冶看著秦王批閱奏折。秦王跟他說了:“寡人看過這些奏折,再談。”老頭就在那等。秦王如同屋內沒有他一般,批閱著奏折。時而眉頭緊鎖,時而喜形於色,表情豐富多彩。霍老頭不能不想,也許這是天下最勤奮的君王了。可是,令天下血流飄杵。風中,彌散著血腥之氣。
秦王伸展雙臂,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伴隨著一聲咆哮,在這更深人靜的時候,格外森人。當然,那把霍老頭嚇了一跳。秦王,簡直就是一頭怪獸!秦王揀一奏折,念:“臣王翦上。安營雞公山。南攻,當以交通為先。交通至,則其地下。”秦王望向霍老頭,不無得意地說:“你這老家夥,禦女有術;寡人禦天下可有術?”
“自三皇五帝至於今,未有過大王者!”
“是嗎?”
“是的啊!”
“既然如此,寡人壽長,豈不是天下之福?”
“是天下之福。”
“那麼,養生之道就教於先生了。”
“養生之道,如不能悟得精妙,易被認做荒誕不經,甚至悖於常理。比如禦女之術,常人認做欲縱則傷身,其實是不得其要領而已。何況,常人也往往有禦多女的可能,所以,吃不到桃子就說桃子苦。”
這說法令秦王笑了,而且點頭。
“其實,禦女之術,乃帝王養生之術。草民偶然得秘書,才得體悟。可惜,秘書一被賊竊去。或者說,掠奪而去。所幸的是,老朽還可背其全文。不然,堙滅矣。”
“哦。”秦王裝模做樣地點頭。
“老朽可為大王默寫。簡呼?絹呼?”
秦王眉頭微皺。
老家夥直視著秦王。他當然已經注意到了秦王的表情。他當然已經認定那賊是秦王所派,無非試探而已。他以期待的神情直視著秦王。
秦王感覺老家夥的目光裏有詭異,知道老家夥已經懷疑賊的事情是自己派人所為,他甚至想就直接告訴老家夥,就是自己所為。但是,他想惡毒一下。“賜案。賜書寫之具。以簡書之。”他說。
“毛筆呼?刀呼?”老家夥問。
“此簡,寡人當常翻閱,毛筆書之,字跡很易模糊,還是以刀刻之。”
霍老頭知道秦王使壞了。
望著刻寫的霍老頭,秦王想起了郢城之行看到的李由書寫的那個秦字,有著凜然之氣的秦字,斂放協調的秦字。他回首望了望覆蓋著一麵牆壁的地圖,搖了搖頭,他不想把這裏的地圖換下,他想到了大殿,那召見群臣議事的大殿,群臣麵前的寡人,後麵應該是那個秦字,在那個秦字襯托之下,秦王當更加威嚴!“宣李斯!”他喊。他知道,李斯正在家中睡在溫暖的被窩裏呢。但是,他怕早朝的時候把這事給忘了,所以立即宣李斯。其實,也有惡毒的意思:你也別太安逸了!寡人在這忙著,你也別太安逸了。而且,他也要讓李斯參與一下那老家夥的刻寫。別讓有的字認不得。那書簡就有字認不得。都是諸國文字不統一造成的!
“李由的那個秦字真是深得其父的真傳!”秦王對趕來的李斯說。
李斯靦腆地笑。說:“犬子比較用功而已。”
“寡人要在大殿寡人之身後立一巨製屏風,可書那一秦字於其上。寡人將令信使帶字回來。”
“字,斯處有。隨大王去郢城的時候,斯聽大王誇獎犬子之字,激動萬分,就帶了字回來。觀其字,則大王讚聲猶在耳際。”
“李由,寡人當用。一郡之太守,如何?”
“一切大王定奪。李斯謝大王對李家之厚愛!”李斯趕緊頓首。
“寡人要去沐浴啦,霍先生的字你可照料一下,莫為楚文,讓寡人看得省力些。”
秦王正要離去,閹人通報:“王賁信使到!”
秦王就看到了燕太子丹的人頭,看到了那張並不英俊的臉,淨是疙瘩的臉,而且,還很慈善呢。就是這麼一個人,竟然醞釀一個驚天的大陰謀,竟然要謀刺寡人!那顆黑痣,泥土一樣的黑痣,那根長長的黑毛卷曲著。“別揪別揪!”太子丹打落小嬴政的手。兒時的情景如在眼前。轉眼,太子丹的人頭就掉啦;轉眼,自己就是了一統天下的君主啦!丹,這可是你決沒有想到的。你還自殺了,就是你現在降了寡人,寡人也會留著你的,讓你看寡人的驚天偉業!就在嬴政浮想聯翩的時候,他聞到了臭烘烘的味道,趕緊擺手說:“拿走拿走!”隨即,他說:“埋了吧。”他翻著眼睛,分明看到了多年前的邯鄲,燕太子丹究竟是給自己帶來更多樂趣的人。可是怎麼就成了仇人呢?是寡人在他在秦國做人質的時候慢待了他?秦王在心裏跟自己搖頭。丹要做燕王,要做大燕國的王!可是,寡人要滅燕國,寡人要徹底剝奪他做燕王的權利!一切,都是寡人不得不為之!燕王,寡人要完成的是驚天的偉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