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弱不禁風的李紫霄,身後卻斜背了一柄函鞘長劍,連小虎兒也掛了一具小小的皮囊,而且凸凸的似乎裝著暗器。驀地記起袁鷹兒說過她得了李老英雄真傳,今日一看,諒非虛語,但是平日見她荏弱樣子,終有點信不及。
等三人跨上堡來,慌躬身相接道:“師妹,師弟,何必親自駕臨,弓箭無情,便在這堡上,也不妥當,萬一有個閃失,愚兄如何對得起地下恩師。依我說,袁兄,還是請師妹們安心回府吧。”
袁鷹兒還未答言,李紫霄嫣然微笑道:“今天不比往常,全堡老幼性命,全在路兄、袁兄身上,既然袁兄集合全堡老幼分頭助守,愚妹雖然女流,豈能安坐閨中,好歹也要湊個數兒,再說,咱們三家先世義結金蘭,手創此堡,也費了無數心血,今天大難當頭,隻有路、袁兩姓拚命出力,沒有敝族一人,於義亦屬不合,敝族雖然式微,愚妹和舍弟也應唯力是親,以報九原之心,以全三義之誼。”
這一番話,非但路鼎佩服得五體投地,連連打躬,便是左右一般壯丁也被這番話感動得忠義奮發,勇氣百倍了。
袁鷹兒拍手笑道:“路兄,師妹說的話,你聽到嗎?這番大道理,你駁得倒嗎?這你就知不是俺請她老人家出馬的,事後可不能怪俺了,而且俺也曾極力勸她,同眾婦女們到後堡去助守,後堡官軍還沒有合圍,萬一前堡有個閃失,眾婦女從後堡逃走,也容易一點。萬不料俺說了這幾句不中聽的話,受她一頓教訓,說出來的道理,真愧死俺們男子了,沒法才一同到此的。”剛說到此處,猛聽得堡外震天價又是一聲炮響,接著官軍大隊天搖地動地喊起攻城來。
路鼎還癡心想讓李紫霄、虎兒二人回家去,滿以為堡外這樣一威嚇,女孩兒家哪經過這樣陣仗,定是嚇回家去的了,哪知偷眼看李紫霄,鎮定如常,比自己還來得落落大方。最奇小小年紀的小虎兒,一手摸豹皮囊,在垛口上東一張,西一探,竟似饞貓找食一般,不禁暗暗稱奇。這時堡外已緊張萬分,一時顧不了許多,向袁鷹兒道:“你不必出陣,千萬保護著師妹、師弟,我去殺退了黃飛虎再說。”
袁鷹兒張嘴正想說話,李紫霄秋水為神的一雙俊目,電也似的向袁鷹兒一掃,接過去笑道:“路師兄隻管放心下堡,待愚妹預祝師兄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這幾句俗不可耐的話,出諸李紫霄口中,聽在路鼎耳內,比大將軍出師,皇帝親行推彀大典,還要榮耀,還要舒服,隻喜得路鼎趾高氣揚,哈哈大笑道:“不是愚兄誇口,像這種鼠輩,無非到此送死而已。”說畢,舉刀一揮,堡樓上擂起戰鼓,一隊出戰壯丁排隊出堡。路鼎跨上戰馬,押隊提刀而出,到了堡外,約住隊伍,一馬當先,卻又回頭向堡上一望,隻見李紫霄已飄飄若仙地立在垛口,和袁鷹兒指點官軍。
路鼎想在李紫霄眼前賣露自己本領,橫刀直衝垓心,大呼道:“三義堡路鼎在此。”喝聲未過,官軍隊裏閃出一匹馬一員將來,提著一支長槍直奔過來。
路鼎舉目一看,隻見來將身軀雖然魁梧,坐在鞍上,晃晃漾漾的不穩,一看便知不濟。路鼎哪把他放在心上,更懶得和他答話,兩腿一夾,直迎上前,來將似想張口,不料路鼎覿麵便攔腰一刀橫掃過去,慌得來將舉槍迎格,無奈心慌意亂,未及一合,竟被路鼎斬於馬下,路鼎正待梟取首級,官軍隊裏一聲大喝,又是一個手掄雙鐧的戰將,飛馬而出。路鼎一看來將頗為精悍,便橫刀踞鞍,來個以逸待勞。
那將驟馬而來,喝一聲:“大膽村夫,竟敢伐殺命官,看俺取你首級!”喝聲方歇,兩馬已交,雙鐧蓋頂而下。
路鼎喝聲:“來得好!”舉刀往上一迎,格開雙鐧,順著雙馬盤旋之勢,一個獨劈華山,向那將後腦劈下。那將也頗知趣,未敢翻身,一催戰騎,向前一衝,避過刀鋒,重又回身迎戰。這樣一來一往,戰了幾十合,路鼎殺得興起,把一柄長杆闊鋒截頭刀,舞得呼呼山響,逼得來將心慌意亂,原想虛晃一鐧,跳出垓心,不意路鼎這柄刀,力沉勢猛,快捷如風,哪有脫身的地步,一個招架不住,便被路鼎撥開雙鐧,當胸砍入,甲破血飛,滾落馬下,那匹戰馬卻自回陣去了。
路鼎一連斬了二將,得意揚揚指著官軍喝道:“不濟事的少叫出來送死,叫你們黃飛虎自己出來,我有話說。”路鼎喝畢,卻未見官軍答話,隻見旗影翻動,戰鼓雷鳴,一忽兒從大纛底下趨出一二百個異樣服色的官軍來,火光耀處,隻見一隊官軍個個都蒙著虎皮,一律荷著倒須撓鉤,遠望去便像一群斑斕猛虎。
這群虎皮兵出隊以後,又是一個高大的虎皮軍弁,雙手捧定黃字帥旗,飛也似的搶出陣來,將到路鼎相近,帥旗向旁邊呼呼一搖一擺,猛可裏霹靂般一聲巨吼,從旗影下突然飛出一員步將,倒拖著一條黃澄澄粗逾核桃的熟銅溜金棍,一現身,便一個箭步竄近路鼎馬前,舉起銅棍向馬頭砸下。這一下勢如疾風暴雨,銳不可當!
路鼎眼光正注在那麵帥旗上,想不到旗後隱著一員步將,人還未看清,猛孤丁的便趕上前來。換了別個,這一下馬頭先來個稀爛,幸而路鼎究是慣家,跨下也是名馬,向後略一退步,橫刀一格,當的一聲,火星四迸,總算把棍掃開。這一碰一格,兩下裏都明白對方兵器膂力勢均力敵,卻不料那員步將凶悍異常,一看當頭一棍砸不了人家,立時改變花樣,颼、颼、颼,左一個枯樹盤根,右一個烏龍掃地,專在路鼎馬前馬後,馬腰馬腿,亂搗亂掃,忙得路鼎左顧右盼,前挑後撥,夾著馬團團亂轉。
可是一個馬上,一個馬下,加著那員步將舉步如飛,器沉勢足,路鼎自然老大吃虧,一發狠,縱身一躍,跳落馬背,惡狠狠提刀指著步將喝道:“哪裏來的蠻漢,你愛步戰,咱便與你步下交手,但是好漢,須通上名來!”
那步將此時卻也對麵立定了,指著自己鼻子笑道:“你不是要會一會黃飛虎嗎?本總兵便是!我看你也是一條好漢,怎的同強人暗通聲氣,劫殺官軍,做出埋名滅族的勾當來?”
路鼎仔細打量黃飛虎,見他矮矮的身軀,紫巍巍的麵孔,卻長得虎頭燕頷,鐵髯如蝟,頗為雄偉,即大喝道:“你休聽尤寶胡說,俺們清白良民,豈肯辱沒祖先!你們倚勢淩人,信口誣蔑,有誰見俺同強人來往,有何證據為憑?”
黃飛虎哈哈大笑道:“如果真是清白良民,還能提刀殺戮俺的部下嗎?今此話暫且休提,隻怨他們膿包,死不足惜。你同強人有無瓜葛,也掛在一邊,現在咱們用真實本領來較量一下,你勝得了我,本總兵一概不究。如勝不了我,隻有兩條路,讓你自擇,第一條是活路,從此在我手下,做個軍官;第二條是死路,便是殺身滅族。這兩條路讓你挑選。”
路鼎大笑道:“好好,咱就較量一下再說!”說罷,兩人各自抖擻精神,酣戰起來。
兩人這樣各逞武藝,才是棋逢對手,鬥了一百多合,兀自不分勝負。堡上觀陣的袁鷹兒,恐怕路鼎有失,和李紫霄帶了一小隊堡勇,出堡來掠陣。小虎兒也不肯落後,依然跟在李紫霄身旁,惹得對陣官軍詫異非常,尤其是隱在旗門後的尤寶,看見了李紫霄,饞涎欲滴,恨不得飛馬過去,搶了過來,卻見李紫霄身旁立著一個稜稜的漢子,雙手提著兩柄西瓜般的大銅錘,便不敢冒昧,隻希望黃總兵一棍打死路鼎,揮動軍馬殺過去,便可如願以償,不料他這番癡心,幾乎被他料著。
原來這時路鼎和黃飛虎,又戰了許久,雖然旗鼓相當,卻隻吃虧了手上使的是長家夥,在馬上固然揮霍有餘,這番下馬步戰,卻嫌累贅,黃飛虎又是步戰慣家,手上熟銅棍又是步戰利器,初時並未覺得怎樣,戰到一百多合開外,便覺相形見絀了。
這時黃飛虎看出便宜,奮起凶威,把一根銅棍舞得呼呼山響,著著都是利害招數,逼得路鼎漸望後退。路鼎心裏一急,驀地生出急智,故意虛掩一刀,向斜刺裏拖刀敗走,黃飛虎笑喝道:“無知村夫,在老子麵前休想用拖刀計!”
路鼎聞言暗喜,故意腳步放緩,暗地刀換左手,掏出毒鏢來,驀地一回頭,右臂一揚,喝聲:“著!”
黃飛虎真也辣手,他雖料不著敵人拖刀計是虛,施暗器是實,卻也逐步留神,一見路鼎放鏢,微一停步,隻舉手一抄,便把迎麵飛鏢抄住。
路鼎見頭一鏢落空,正想施展連珠鏢法,黃飛虎已提棍趕來。路鼎一個箭步,竄離丈許遠,正待回頭放鏢,不料腦後一陣寒風襲來,路鼎喊聲不好,慌一低頭,以為黃飛虎也施袖箭飛鏢之類,低頭便可避過,哪知黃飛虎慣用類似套馬索一類的東西,從小練成的絕技,這種套馬索,不用時藏在胸兜內,臨用時隻用手向胸兜一探,順勢向外一拋,便拋出五六丈長的索子,這種索子是用牛筋細發絞就的,頭上挽著一個大圓圈,打著活扣,套住人和馬時,隻向後一抖,便把人馬捆住,順勢一拉,像風箏般連扯帶收,捆了過來。黃飛虎倚仗這套馬索,擒降無數馬上勇將,因此得了威名,此時路鼎一施飛鏢,把他套索引了出來,而且出於路鼎意料之外,一低頭時,當頭罩下的套馬索,已扣住頸項。
路鼎心裏一急,反臂一刀,想把繩索砍斷,哪知這種牛筋細發絞成的繩索堅韌異常,而且黃飛虎手段何等迅捷潑辣,刀方砸下,人已跌倒,原來套住脖子的活扣兒,經黃飛虎用勁一收,立時緊緊地扣住路鼎咽喉,這一下猛勁兒,非但咽喉被人扣住,連大氣兒也幾乎背了過去,想舉刀砍索時,那邊猛一扯,當即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