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俺一到京,沒有幾天,便打聽得消息不好,奸宦密布爪牙,把經略困在天牢,想下毒手,心裏一急,日夜喬裝到各處探聽,今晚去到天牢,正想尋找經略所在,忽見天牢下麵紛紛騷動,隻見無數禁軍,挨獄查點,像是逃了要犯似的,俺們正在疑惑,忽見幾個紅袍紗袍的人,低低地商量一陣,立時拉著獄官,跑出天牢,各自翻身上馬,一窩蜂飛也似的奔去。
俺們二人暗地一商量,想探個究竟,便在屋麵上飛趕下去,趕了一程,遠遠見那幾個官員,在這寺院相近的奸宦門前下馬,個個躬身從角門進去了,俺們也顧不得危險,施展小巧之技,跳進府內,翻牆越脊,居然被俺們找到一所富麗堂皇的廳舍。那幾個官員和天牢的獄官,直挺挺跪在地上,見那居中雕花披繡的座上,坐著一個白胖胖、疏髯細目的人,想這人定是奸宦魏忠賢,如果我們要替經略報仇,真是一舉之勞,卻因未見過經略的麵,不敢造次。
我們在屏風後麵,一麵張望,一麵側著耳細聽,隱約地聽得穿紅袍的官兒,稟訴說,天牢內逃走熊廷弼,俺們聽到這樣消息,高興得幾乎忘其所以,在這時候,忽然進來許多雄赳赳的衛士,在廳中四角分站著,那時咱們藏身不住,隻得悄悄退出,退到廳外隻見人來人往,燈光耀目,俺兩人急忙掩避,正在焦急當口,恰好奸邸內院起了風波,接著廳內奸宦率領著百官衛士,一窩蜂奔到後院去了,俺們兩人趁著廳內無人,跳出相邸,奔回這寺院,現在我們既然幸遇經略,俺們這趟總算沒有丟臉,咱們是由河南塔兒岡而來,奉總寨主李紫霄之命,務必請經略屈駕往河南本山一遊!”
原來那兩個漢子,正是路鼎、袁鷹兒二人,他們奉了李紫霄之命,奔到京城來營救囚在天牢的熊經略,他們為了掩飾形跡,寄住在這個開元寺內,他們日夜喬裝去探聽,終為戒備森嚴,無法下手。這時他們正由奸宦府邸探聽回來,雖然得著熊經略已脫出天牢消息,但路鼎心中倒更怏怏不樂了。他是想自己婚姻,完全係在這位熊經略身上,今他自己脫牢而去,茫茫大地,再到何處去找,這時偏偏那駝背老道,走近身來討取借他的兩件破道袍,他們借這兩件破道袍時,原說好是暫借一用,走時非但還他原衣,還得重重地酬謝他。這時路鼎正在悶悶不樂,見那老道又來麵前,絮叨個不休,不禁破口大罵。在這當口,驀見手上橫著一劍,一個儀表威武的偉丈夫,大踏步進到屋來,後來定睛細看他的麵貌,與李紫霄所說的相似,這時袁鷹兒也看出來了,又見他腰間掛著一個朱漆葫蘆,兩人越發地認定了,這才跪在樓板上叩見行禮。
這時熊經略一聽路鼎說到此處,便收起寶劍,向二人拱手道:“俺正是熊某,不知兩位從何處認識俺來?”
兩人一聽熊經略自己承認,高興非常。
袁鷹兒接著道:“經略的相貌,俺二人離本山塔兒岡時,向二位求救的參將問明的。”說著又一指熊經略朱漆葫蘆道,“經略常帶一隻朱漆葫蘆也是兩位參將說的,所以俺兩人才認定是經略。”
說著與路鼎重再下跪叩見,熊經略攔不住,隻好倒身還禮。三人行禮畢,彼此坐下,熊經略正想開言伸謝,忽聽樓梯響動,隻是那駝背老道,提著一壺茶進來。他一見熊經略同他們二人促膝坐著,不由得驚愕。
熊經略看他可憐,從懷裏摸出一點碎銀,隨手遞與他道:“這兩位是俺的朋友,這點銀子你先拿去,替俺們置點吃的喝的,也許我們就要離開此地,到時再好好犒賞便了。”
那老道接著銀子,滿臉堆下笑來,連聲地喊謝,轉身跑下樓去。這時樓外已現曉色,寺外一片森林,隱約可見,熊經略一看天已大亮,猛想起一樁事來,慌向二人道:“兩位帶的假麵具巧妙絕倫,未知俺可用否?”
袁鷹兒道:“幸而經略一問,把俺提醒,經略此後遨遊天下,正用得著這件東西。”說著在腰間掏出一瓶藥來,接著又道,“俺們帶的麵具,無非遮掩一時罷了,白天在街上走,到底有點破綻,這一種藥名叫換形丹,擦在麵上,真有脫胎換形之妙,非但皮膚變色,連五官都能改樣,不過隻可變醜不能變俊罷了。”
熊經略笑道:“這樣甚妙,俊醜沒有關係,俺還希望越醜越好哩,這事便請袁兄費神吧!”
袁鷹兒道:“經略改換麵貌,隻是要耽擱一天了,因為擦上藥要兩個時辰,才能藥性發作,藥性一發足,麵部起了變化,雖然沒有多大痛楚,但要經過一夜功夫,才能同平常人一般,以後無論如何擦洗不掉,要用俺的解藥,方能恢複本來麵目,因此俺不用它,隻用假麵具應急。經略如願換形,隻好再勾留一天。”
熊經略道:“此地還偏僻,我們在此多留一天,諒也無妨。俺改了形容,不論何時,咱們都可大搖大擺地出去。事不宜遲,請袁兄施藥吧。”
袁鷹兒便把藥粉用水調和,替熊經略連頸帶臉敷在麵上,說也奇怪,熊經略一經擦上這些藥粉,不到兩個時辰,頓覺麵如火熱,一忽兒變成黑裏變紫的麵孔。
兩人齊聲道:“真真妙藥,倘使有人到此,誰能認得是經略呢!”
這時那老道左右提壺酒,右手托著肴盤,走了進來,一見熊經略,嚇得望後連連倒退,顫抖抖地問道:“這位是誰?那位恩爺又上哪兒去了呢?”
袁鷹兒笑道:“你問的那位客官,早已走了。”說著接過酒肴,擺在桌上,放好杯箸,招呼著一同坐下,喝起酒來。
那老道愣在一旁,驚疑不止,這時路鼎讓他喝酒,老道顫巍巍地說道:“請你老用,諸位怎的不待那位同吃呢?”
袁鷹兒大笑,明白他記罣著熊經略允許犒賞他的一著,隨即掏出二兩重的一塊銀子,丟在桌上說道:“那位客官走的時節,留出這塊銀子,說是賞給你的。”
那老道哪裏見過這樣大的整塊銀子,不由心花大放,伸出雞爪似的手,把銀子一撈在手中,謝了一陣,笑嘻嘻地走向樓下去了。
這裏熊經略等三人,喝著酒談話。
袁鷹兒誠懇說道:“現在經略形容已改,明日咱們可以離開此地,俺想經略一時尚無安身之所,何妨先到河南小寨一遊,略消胸中肮髒之氣。那邊非但有俺們久仰經略的一般弟兄,還有經略兩位部下都在渴盼著呢,務求經略同俺們屈駕一趟。”
這幾句話說得非常委婉,熊經略想了一想便也應允下來。這天三人便在寺內休息,並不出門,到了晚上,熊經略覺得麵上已無動靜,奔到樓下老道房內,尋著一麵鏡子,在燈光下照了一照,連自己也吃了一驚,隻見鏡內麵目全變,鼻凹嘴裂,兩個撩天鼻孔,一雙歪斜怪眼,滿頰疤痕,襯著一張灰紫色的麵孔,真同活鬼一般,看了半晌,推鏡哈哈大笑,索性除了頭上綢巾,披散長發,立時變成雞巢似的毛頭,愈發增加了幾分怪相,又把自己一件寬袖長袍脫卸,硬向老道對換了一下,把老道百年不離的一件七穿八洞泥垢道袍,繃在身上,腳上也換了草履,卻把那個朱漆葫蘆和寶劍係在貼身腰上,這一改裝,把旁邊老道看呆了。
熊經略轉身向老道笑道:“你隻管自去睡覺,咱們明晨就要離開此地。”說著竟自走出屋來。
熊經略回到樓屋,路、袁兩人也是一驚,一齊笑說道:“經略這樣一改變,越發的看不出了。”
不防熊經略哈哈的一聲狂笑,接著一聲長歎,路、袁兩人不敢再向其說話,沉默半晌,就各自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