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經略哦了一聲,兩隻怪眼向上一翻,似乎滿腹淒惶,忽又向李紫霄麵上直注了半晌,才開口道:“這樣說來,鐵臂蒼猿李飛虹便是尊大人了?”
李紫霄吃了一驚,暗想父親年青時的江湖外號,已二三十年沒有人提起,晚年遁跡三義堡,不預外事,連三義堡都少有知道,怎的他會知道這樣清楚呢?不禁遲疑半天,才問道:“經略怎知先父當年名號?”
不料熊經略一語不發,劈手奪過流光劍,大踏步趕到廳中,雙手持劍一舉,向天大喊道:“師兄,師兄,想不到廷弼在這侘際無聊之時,會碰見師兄後人,現在俺已辜負你當年一番期望,隻可隱跡埋名了。”喊畢,雙目一閉,眼淚奪眶而出,灑豆般撒了下來。
這番舉動,比他用酒噴人,還來得突兀,連李紫霄也弄得驚疑不定,慌趕近熊經略身邊,急問道:“經略如此情狀,難道是先父好友嗎?”
熊經略虎目一張,兀自含著幾滴英雄之淚,卻把流光劍還與李紫霄,然後整色說道:“姑娘,你那時年紀尚幼,大約尊大人也未向你提及當年之事。俺與尊大人豈止好友,多年同門之誼,不同泛泛,想不到無意之間,會逢著姑娘,可喜姑娘長得一表非凡,深得師兄真傳,隻可惜師兄業已作故,不能同俺一敘久闊了。”說罷,撫胸長歎,沉痛非常。
李紫霄一聽他是父親同門,又悲又喜,慌忙招手把小虎兒喚至跟前,一同向熊經略跪下行禮,隻喊:“叔父!”
熊經略一看小虎兒長得英秀非凡,扶起兩人,問道:“這孩子是侄女何人?”
李紫霄淒然說道:“先父一生,隻侄女姊弟二人,這便是舍弟虎兒。”
熊經略大喜,一蹲身,抱住小虎兒,左看右看,又用手把小虎兒骨骼上下揣摸了一下,一長身,哈哈笑道:“我師兄一生行俠仗義,當然盛德有後。此子骨骼非常,倘能得著名師指授,不要走入邪途,將來不可限量。賢侄女尚須好好教導才好。”
這時黃飛虎、翻山鷂等本已驚服熊經略本領奇特,忽又見他們認起父輩交誼來,大家自然離座道賀。李紫霄於無意中,逢著父親同門,又是赫赫有名的熊經略,自然格外高興,彼此又重整杯盤請熊經略入席。
李紫霄細問當年同門情形,熊經略才說道:“說起俺老師,並非江湖人物,原是一位寒儒,是湖南人氏。他老人家隱姓埋名,誰也不知道他真名實姓。俺們年青時,隻尊他一聲洞庭先生,如果有人向他請教台甫,他便一笑走得老遠,種種怪僻脾氣,令人莫測。他到處遊山玩水,卻被俺先父看在眼裏,請到舍下教書。洞庭先生一見俺,卻非常投機,偏逢俺從小愛舞棒弄拳,那位洞庭先生每逢月白風清之夜,暗地授俺武藝,吩咐俺不準告知別人,教了三年以後,洞庭先生忽從遠處帶了一名英俊少年來,對先父說明,是從讀的學生,是河南人,名叫李飛虹,比俺年紀長了好幾年。先生教俺叫他師兄,說這位師兄,在五年前,已從他練武,這次又帶他來,預備文武兩學,再深造一點。
那時俺得著同學之人,高興非凡,白天一同習文,晚上一起練武,整整又過了七八年,不幸洞庭先生便在俺家無疾而亡,臨終時,從隨身皮篋中,取出一口寶劍,幾冊破書來,對俺們二人說道:‘飛虹目有怒稜,身具傲骨,天生風塵裏豪俠一流。廷弼骨骼出眾,誌氣邁群,將來可以為國馳驅,封侯勒銘。隻可惜你們二人,都生非其時,到頭來都是一場春夢。現在我將這柄流光寶劍賜與飛虹,作日後行俠除暴之助。這幾本破書,卻是俺一生心血所在,都是行軍布陣的要訣,賜與廷弼靜心參究,將來定有得益之處。俺一生就隻這兩件東西,權為永別紀念。’說畢,便一瞑不視。俺兩人替他料理身後清楚,便各自分手了。
分手以後的近幾年,飛虹師兄每年定必來我家看望一次。俺知道他浪跡江湖,到處除暴安良,得了鐵臂蒼猿的外號,頗為有名。自俺走入仕途,相隔千裏,便與師兄從此隔絕,直到前幾年俺奉旨征遼,曾托人四處探聽師兄消息,想請他助我一臂,哪知他已洗手江湖,隱跡不出,無從尋訪。萬想不到事隔多年,在此得逢師兄後人,回想先師臨終的話,真是一場春夢。所幸賢侄女巾幗英雄,侄兒英秀,也非凡俗,足可慰我師兄於地下了。”語畢,微微歎息,捧起葫蘆,喝得咯咯有聲。
李紫霄應對之間,卻已有了一種主意,暫不露出口鋒,隻殷殷以晚輩之禮相待。
席散以後,李紫霄又堅請熊經略到後寨款待。熊經略既然以父執自居,起初落落寡合的態度,隻可收起,而且也存了一番熱心,想規勸李紫霄幾句,在席散後,便由李紫霄、小虎兒引導到後寨來,李紫霄、小虎兒陪著到了後寨書室,從新獻上香茗,細談衷曲。
李紫霄便把先父遺言,為三義堡幾百戶身家安全,才到塔兒岡來的原因,說與熊經略聽。
熊經略沉思了片刻,開言道:“在這奸臣當朝,盜匪充斥當口,侄女主意,也是一法。但是這樣做去,恐怕有進無退,以後結果,實在難以預料。如果賢侄女能夠把一班綠林好漢,訓練成節製之師,一有機會,索性做一番忠君保國的驚人事業,俺也非常讚成。就怕綠林道中,很少有這樣胸襟的漢子,隻賢侄女一人,抱此誌願,未免德高合寡,到頭來玉石難分,騎虎難下,便沒有多大意思了。賢侄女現在是我師兄的後人,俺不能不直言相告,起初賢侄女想把這個擔子加在俺肩上,俺這樣決絕,便是這個意思。”
李紫霄笑道:“先時不知師叔是自己人,現在既然明白,怎敢把此事汙濁師叔。天幸得與師叔會麵,想是先父之靈,暗暗啟迪,千萬請師叔在此多屈留幾天,侄女有一樁要事,要和師叔細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