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也就是現在,我走出樓門,偶爾一抬頭,我在上麵講的那一棵大榆樹上,在光禿禿的枝幹中間,又看到一團黑糊糊的東西。連年來我老眼昏花,對眼睛已經失去了自信力,我在驚喜之餘,連忙擦了擦眼,又使勁瞪大了眼睛,我明白無誤地看到了:是一個新搭成的喜鵲窩。我的高興是任何語言文字都無法形容的。然而福不單至。過了不久,臨湖的一棵高大的垂柳頂上,一對喜鵲又在忙忙碌碌地飛上飛下,嘴裏叼著小樹枝,正在搭一個窩。這一次的驚喜又遠遠超過了上一回。難道我今生的華蓋運真已經交過了嗎?
當年爬樹掏喜鵲窩的那一個小男孩,現在早已長成大人了吧。他或許已經留了洋,或者下了海,或者成了“大款”。此事他也許早已忘記了。我潛心默禱,希望不要再出這樣一個孩子,希望這兩個喜鵲窩能夠存在下去,希望在燕園裏千百棵大樹上都能有這樣黑蘑菇似的喜鵲窩,希望在這裏,在全中國,在全世界,人與鳥都能和睦融洽像一家人一樣生活下去,希望人與鳥共同造成一個和諧的宇宙。
鱷魚湖
人是不應該沒有一點幻想的。即使是胡思亂想,甚至想入非非,也無大礙,總比沒有要強。
要舉例子嘛,那真是俯拾即是。古代的英雄們看到了皇帝老子的榮華富貴,口出大言:“彼可取而代也”,或者:“大丈夫當如是也”。我認為,這就是幻想。牛頓看到蘋果落地而悟出了地心吸力,最初難道也不就是幻想嗎?有幻想的英雄們,有的成功,有的失敗,這叫做天命,新名詞叫機遇。有幻想的科學家們則在人類科學史上占了光輝的位置。科學不能靠天命,靠的是人工。
我說這些空話,是想引出一個真人來,引出一件實事來。這個人就是泰國北欖鱷魚湖動物園的園主楊海泉先生。
鱷魚這玩意兒,凶狠醜陋,殘忍獰惡,從內容到形式,從內心到外表,簡直找不出一點美好的東西。除了皮可以為貴夫人、貴小姐製造小手提包,增加她們的嬌媚和驕縱外,渾身上下簡直一無可取。當年韓文公驅逐鱷魚的時候,就稱它們為“醜類”,說它們“睅然不安溪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到了今天,鱷魚本性難移,毫無改悔之意,誰見了誰怕,誰見了誰厭;然而又無可奈何,隻有怕而遠之了。
然而唯獨一個人不怕不厭,這個人就是楊海泉先生。他有幻想,有遠見。幻想與遠見相隔一毫米,有時候簡直就是一碼事。他獨具慧眼,竟然在這個“醜類”身上看出了門道。他開始飼養起鱷魚來。他的事業發展的過程,我並不清楚。大概也必然是經過了千辛萬苦,三災八難,他終於成功了。他成了蜚聲寰宇的也許是唯一的一個鱷魚大王,被授予了名譽科學博士學位。關於他的故事在世界上紛紛揚揚,流傳不已。鱷魚,還有人妖,成了泰國旅遊的熱點,大有“不看鱷魚非好漢”之概了。
今天我來到了鱷魚湖。天氣晴朗,熱浪不興,是十分理想的旅遊天氣。我可決沒有想到,楊先生竟在百忙中親自出來接待我們。我同他一見麵,心裏就吃了一驚:站在我麵前的難道就是楊海泉先生本人嗎?這樣一個傳奇式的人物,即使不是三頭六臂、朱齒獠牙,至少也應該有些特點。幹脆說白了吧,我心中想象的楊先生應該粗一點,壯一點,甚至野一點。一個不是大學出身,不是科舉出身,而又天天同吃人不眨眼的“醜類”打交道的人,沒有上麵說的三個“一點”,怎麼能行呢?然而站在我麵前的人,溫文爾雅,謙虛熱情,說話不多,誠懇卻溢於言表,同我的想象大相徑庭。然而,事實就是這個樣子,我隻有心悅誠服地接受了。
楊先生不但會見了我們,而且還親自陪我們參觀。這樣一個世界知名的鱷魚湖,又有這樣理想的天氣,園子裏擠滿了遊人。黑眼黑發,碧眼黃發,耄耋老人,童稚少年,摩登女郎,淳樸村婦,交相輝映,滿園喧騰,好一派熱鬧景象。我看,我們中國大陸來的人,心情都很好,在熱帶陽光的照曬下,滿麵春風。
我們先在一座大會議廳裏看了本園概況和發展曆史的影片,然後走出來參觀。但是,偌大一個園子,簡直如一部二十四史,不知從何處看起。幸虧園主就在我們眼前,還是聽他調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