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清韻絮語(8)(2 / 3)

總之,中國人對奇特的石頭,不管大塊與小塊,都情有獨鍾,形成了中國特有的審美情趣,為其他國家所無。美籍華人建築大師貝聿銘先生設計香山飯店時,利用幾麵大玻璃窗當作前景,窗外小院中聳立著一塊太湖石,窗子就成了畫麵。這種設計思想,極為中國審美學家所稱讚。雖然貝聿銘這個設計獲得了西方的國際大獎,我看這也是為了適應中國人的審美情趣,碧眼黃發人未必理解與欣賞。現在文化一詞極為流行,什麼東西都是文化,什麼茶文化、酒文化,甚至連鹽和煤都成了文化。我們現在來一個石文化,恐怕也未可厚非吧。

我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竟在離開北京數千裏的曼穀--在舊時代應該說是萬裏吧--找到了千真萬確的地地道道的石文化,我在這裏參觀了周鎮榮先生創建的奇石館。周先生在解放前曾在國立東方語專念過書,也可以算是北大的校友吧。去年10月,我到昆明去參加紀念鄭和的大會,在那裏見到了周先生。蒙他贈送奇石一塊,讓我分享了奇石之美。他定居泰國,家在曼穀。這次相遇,頗有一點舊雨重逢之感。

他的奇石館可真讓我大吃一驚,大開眼界。什麼叫奇石館呢?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館,難免有一些想象。現在一見到真館,我的想象被砸得粉碎。五光十色,五顏六色,五彩繽紛,五花八門,大大小小,方方圓圓,長長短短,粗粗細細,我搜索枯腸,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帶數目字的俗語都搜集到一起;又到我能記憶的舊詩詞中去搜尋描寫石頭花紋的清詞麗句。把這一切都堆集在一起,也無法描繪我的印象於萬一。在這裏,語言文字都沒用了,剩下的隻有心靈和眼睛。我隻好學一學古代的禪師,不立文字,明心見性。想立也立不起來了。到了主人讓我寫字留念的時候,我提筆寫了“琳琅滿目,巧奪天工”,是用極其拙劣的書法,寫出了極其拙劣的思想。晉人比我聰明,到了此時,他們隻連聲高呼:“奈何!奈何!”我卻無法學習,我要是這樣高呼,大家一定會認為我神經出了毛病。

聽周先生自己講搜尋石頭的故事,也是非常有趣的。他不論走到什麼地方,一聽到有奇石,便把一切都放下,不吃,不喝,不停,不睡,不管黑天白日,不管刮風下雨,不避危險,不顧困難,非把石頭弄到手不行。館內的藏石,有很多塊都隱含著一個動人的故事。中國古書上說:“精誠所加,金石為開。”這話在周鎮榮先生身上得到了證明。宋代大書法家米芾酷愛石頭,有“米顛拜石”的傳說。我看,周先生之顛決不在米芾之下。這也算是石壇佳話吧。

無獨有偶,回到北京以後,到了4月26日,我在《中國醫藥報》上讀到了一篇文章:《石頭情結》,講的是著名美學家王朝聞先生酷愛石頭的故事。王先生我是認識的,好多年以前我們曾同在桂林開過會。漓江泛舟,同乘一船,在山清水秀彌漫乾坤的綠色中,我們曾談過許多事情。對其為人和為學,我是衷心敬佩的。當時他大概對石頭還沒有產生興趣,所以沒有談到石頭。文章說:“十多年前在朝聞老家裏幾乎見不到幾塊石頭,近幾年他家似乎成了石頭的世界。”我立即就想到:“這不是另外一個奇石館嗎?”朝聞老大器晚成,直到快到耄耋之年,才形成了石頭情結。一旦形成,遂一發而不能遏止。他愛石頭也到了顛的程度。他是以一個雕塑家、美學家的目光與感情來欣賞石頭的,凡人們在石頭上看不到的美,他能看到。他驚呼:“大自然太神奇了。”這比我在上麵講到的晉人高呼“奈何!奈何!”的情景,進了一大步。

石頭到處都有,但不是人人都愛。這裏麵有點天分,有點緣分。這兩件東西並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認識這樣的人,是不是也要有點緣分呢?我相信,我是有這個緣分的。在不到兩個月的短短的時間內,我竟能在極南極南的曼穀認識了有石頭情結的周鎮榮先生,又在極北極北的北京知道了老友朝聞老也有石頭情結。沒有緣分,能夠做得到嗎?請原諒我用中國流行的辦法稱朝聞老為北顛,稱鎮榮先生為南顛。南北二顛,頑石之友。在茫茫人海芸芸眾生中,這樣的顛是極為難見的。知道和了解南北二顛的人,到目前為止,恐怕也隻有我一個人。我相信,通過我這一篇短文,通過我的緣分,南北二顛會互相知名的,他們之間的緣分也會啟發出來的。有朝一日,南周北王會各捧奇石相會於北京或曼穀,他們會掀髯(可惜兩人都沒有髯,行文至此,不得不爾)一笑的,他們都會感激我的。這樣一來,豈不猗歟盛哉!我馨香禱祝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