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呢,這麼出神。”陸過在他麵前揮揮手。
沈願聞言也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從紛亂的思緒中回神,然後站起來走了出去,想要去透透氣。剛走出教室,就被秦澤明給攔住了,林嘉星皺起眉,一臉不爽地看著他。
“你對程瑜做什麼了?”秦澤明質問道,“欺負一個女孩,你還算男人嗎?”他的大嗓門兒立即引來了其他人的圍觀,大家都趕來圍在教室外湊熱鬧。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欺負她了?”林嘉星神色冷漠。
“要不是因為你,她能哭那麼慘?”
“她哭是因為自己做了丟人的事。”林嘉星冷冷地道。
秦澤明愣了,同學們議論紛紛,大家一整天都在討論這件事。程瑜請了病假,沒有來上課。
下午放學,沈願吃完飯從食堂出來,經過籃球場,看見程瑜和秦澤明在吵架,她吼他:“誰要你多管閑事,你以為你是誰啊?”
秦澤明囁嚅著說:“那、那我不是想著幫你教訓他一下嗎……”
程瑜氣得大叫:“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離我遠點!”
沈願轉頭多看了秦澤明幾眼。其實她也覺得很意外,從前他還嘲笑程瑜是愛慕虛榮的大小姐,現在居然為程瑜出頭。
周末,她去醫院探望南陽,南陽告訴她手術時間定下來了,她一聽,居然與期末考試的時間相同,頓時整個人就不好了。手術時間不能更改,期末考試時間也不能,她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焦急得不行。
“就當是我們一起在考試。阿願,手術時間很長,除了醫生護士,誰都幫不上忙。”南陽安慰她。
“那不一樣。”沈願眉頭緊皺。
“阿願。”南陽喊她。
她看向他。他笑得溫柔:“我知道你在,這就夠了,你給的力量在我心裏。”
沈願焦躁不安的心在他的溫柔凝視下漸漸平靜,她感到有點羞愧,他都躺在病床上了,還要安慰她。
“那我考完試就給你打電話。”她說。
南陽點點頭:“我們一起考出好成績。”
關於他的病和手術,沈願在醫院偷偷打聽了很多,也查了很多相關資料。知道得越多,就越感到心驚。醫生說,術後的化療和可能引起的一係列並發症對病人而言都是非常難熬且凶險的。知道這些後,她每每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南陽,看見他的笑,都感到心痛無比。
兩人的考試轉眼即至,沈願在去教室的路上發了條短信給南陽,他沒有回。
考試時,她一邊做試卷一邊想著在醫院做手術的南陽。手機放在口袋裏,她總疑心手機在振動,不時伸手去碰。林嘉星看在眼裏,覺得她有點魔怔了——除了關心生病的南陽,難道她就沒有自己的生活了嗎?
交卷鈴響,同學們陸陸續續去交卷,沈願一看自己還有兩道大題和作文沒有寫,傻眼了。
“好了,時間到了,這位同學,把筆放下吧。”監考老師說。
沈願隻好起身交卷,交卷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機,看有沒有短息和來電。南媽媽說過,南陽從手術室出來後,她會第一時間給沈願打電話。沒有通知就說明還在手術中,算算時間,已經有兩個小時了。
沈願一個人坐在教室裏盯著手機看,時不時按一下。沈願想打過去,又生怕會給南媽媽造成壓力。畢竟躺在裏麵的是她兒子,她比沈願要更著急。
林嘉星站在門口看了她半天她都沒察覺,看著她為別人這麼擔心難過,他心裏很不是滋味,可在生死疾病麵前,他能說什麼呢?自從那晚聽了她說的那番話後,他想了很多從前從沒想過的問題,他回憶起兩人過往的相處畫麵,產生了一個他不敢承認卻又不斷在腦中盤旋的念頭——是不是自己親手把她推遠了。
沈願察覺到異樣,抬頭看去,撞上了他的目光。她看見了他眼底來不及收回的不安與軟弱,心裏一驚,下意識地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他是林嘉星啊!他一向鄙視軟弱,怎麼會露出那樣的眼神?
“我帶你去醫院。”他收拾好情緒,“與其下午再交白卷,不如去看看。”他已經從趙妹兒那裏得知南陽是今天動手術。
她愣愣地看著他,有些不能置信。
“我打電話跟顧總說了要去醫院拍個片,然後拿著手機去找大姚開了請假條。司機已經來了。”他說完,先一步轉身往外走。沈願跟著他出去,看著他的背影,胸口有些發脹,眼睛也微微發熱。
司機知道他們趕時間,一路開得很快,到了醫院門口,兩人一起下車。即使是大中午,醫院仍然是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生離死別,悲痛與希望,人間的一切都在這裏上演。
林嘉星陪著沈願一起進去。手術室在十樓,走廊上很靜,冷颼颼的,氣氛凝重。沈願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手術室門口的南爸南媽。手術室的燈還亮著,顯然,手術還沒有結束。沈願走過去,輕輕喊了聲:“阿姨,叔叔。”
南媽媽看見她有些驚訝:“你不是在考試嗎?”
“考完了。”
南媽媽眼圈一紅,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陽陽還在裏麵。”
林嘉星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她和南陽的家人互動。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了,每個人的目光都粘在了頭頂的那盞燈上。終於,燈滅了,所有人向前一步,懸著心等待醫生打開門。
醫生從裏麵走出來,摘下口罩說:“我們對轉移的病灶進行了切除,病人情況不穩定,不排除感染及惡化的可能,要送去ICU觀察。他暫時不會醒,你們可以探視,但不要碰他。”
沈願的心髒在胸腔狂跳,震得發疼,手腳都發軟。南媽媽渾身發抖,捂著嘴泣不成聲,南爸爸緊緊握住醫生的手說不出話。
南陽被醫生和護士推出來了,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雙目緊閉,身上插滿了管子。
沈願用力握緊拳頭,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流。她努力克製著想要衝過去趴在他身上聽一聽還有沒有心跳的衝動。
這是林嘉星第一次在醫院看見南陽,病重的南陽讓他對沈願的擔心和不安多了一點點理解。
沈願和南媽媽戴上口罩,換好衣服,經過一道道嚴格的消毒程序後進入了ICU病房。她站在南陽的病床前,靜靜看著他。他像是睡著了,神色平靜,好像對自己經曆的這一切苦難都心甘情願地接受了。
她忍住不哭,看著他的胸膛在呼吸機的幫助下緩緩起伏。她盯著呼吸機,心裏有點害怕,怕那台機器會突然出問題。離開醫院前,她反複向醫生確認這件事,一開始醫生哭笑不得,可看見她緊張的樣子後便鄭重保證了不會出問題。林嘉星在一旁看著她,一言不發。
兩人得趕在考試前從醫院回去。此時正是下午兩點鍾,一天中溫度最高時,陽光燦爛,讓人生出無限希望,仿佛一切都會好起來。
“先去吃點飯吧。”下了車,林嘉星提議。
沈願本想說不餓,但想起他一直陪著自己也沒有吃,就答應了。他們去便利店買了兩盒速食餐,用微波爐熱一熱就能吃。
吃完飯兩人回教室準備考試,下午考兩門,一共三小時。
“阿星。”進教室前,她喊他。
他轉頭看她,她凝視著他,嘴角微微揚起,真誠地說:“謝謝你。”
她看他的目光忽然變得比從前溫柔,他的心髒忽然仿佛空了一下。
整個寒假,沈願幾乎每天都往醫院跑。南陽仍然在ICU住著,他的身上插著管子,護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檢查他的輸液和排尿的情況,為他翻身,等等。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覺,成了一個任人擺布的布娃娃。
沈願在一旁看著,無比心酸。她想伸手摸摸他的臉,卻又不敢碰他,隻能用眼睛一遍遍地看。
進ICU後的第三天,南陽的血壓終於恢複正常,人也跟著蘇醒了。但他的身體還是非常虛弱,直到第七天,醫生才為他撤去了呼吸機。雖然他暫時脫離了危險,但情況仍不容樂觀。
南陽醒來後看見沈願,說的第一句話是“阿願,你瘦了”。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久久流連,像是沒想到還能再看見她。她的眼淚洶湧而出。
他鎖骨下有一個硬幣大的腫塊,一個紐扣型針管直接插在上麵,那是植入式中央靜脈導管,用於輸液。
他每天要服用大量藥物,有些會對身體產生很大的副作用。他的身體情況並沒有因為手術變好,反而變得越來越虛弱。長時間地躺著令他的精神狀態也變差了,他變得寡言少語,有時甚至根本沒有說話的力氣。他就靜靜地看著沈願,聽她說話,或是看她走進走出。
沈願從不會在他麵前表現得難過或是擔憂,他精神好時,她就給他說些有趣的事情,比如醫院裏的八卦。她假裝看不見他的虛弱,盡量像從前一樣和他相處。她還買了一台相機,每天拿在手裏,哪怕一朵好看的雲、一棵筆直的樹都要拍給他看,希望這些美麗的事物可以給他力量,幫助他撐過難關。
這一層住的基本都是骨癌患者,走廊上常有偷偷從病房走出來哭泣的父母,大家相互安慰。其中有一個女孩兒剛住進來沒多久,才十一歲,因為癌症,要進行截肢手術。
沈願經常聽見她在病房裏大哭大鬧,有一次沈願從她的病房門前經過,看見她滿臉都是淚,仰頭瞪著父母:“要我截肢,還不如給我申請安樂死!”
女孩兒的媽媽哭著抱住她:“不許胡說。”
“沒有要截肢,醫生隻是說這是最壞的可能,沒有說一定。”女孩兒的爸爸安慰她。
“不要最壞的可能!如果沒有腿,我寧願去死!”女孩兒的話擲地有聲。
女孩兒的媽媽大概聽不下去了,捂著嘴跑出來,跑到服務台停下。醫生從另一邊走過來,問:“怎麼了?心心又鬧了?”
女孩兒的媽媽點點頭,哽咽著說:“她說要截肢,她寧願死。醫生,求求你,求求你想想辦法保住她的腿……”
醫生歎口氣後說:“我們當然也想給她保住,隻是這個腫瘤不僅長在了她的脛骨上,就連股骨上也有。”
女孩兒的媽媽滿臉是淚,不住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命比腿重要,可是心心還小,她接受不了,她……”沈願聽得無比心酸,快步走到電梯口乘電梯離開。在電梯裏,她想起了南陽。當年他也隻有這麼大,他得多痛苦、多努力,才能接受自己失去了一條腿,從此變得和大多數人不一樣,又用了多少時間、多大的意誌力,才從傷痛中走出來,並且變得比大多數人更優秀、更完美。
如果不是因為南陽住院,沈願想,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看見這麼多的病患,看見他們是如何艱難地與病魔抗爭,看見他們的痛苦和不得已的強大。
術後,南陽開始接受化療。醫生說化療的過程會很痛苦,藥物可能會引起身體的排異反應和其他並發症。他每天都要忍受一瓶又一瓶的點滴輸進體內,他的頭發掉光了,戴著藍色的毛線帽,臉瘦得凹了進去,眼睛也漸漸失去了神采,透著灰心與絕望。
南爸爸請了營養師給他做一日三餐,但他根本吃不下去,飯量隻有正常成人的三分之一,就連這三分之一,都是他勉強自己吃下去的,吃完還會嘔吐。
沈願在一旁看著,為他心痛難過,總想為他做點什麼,但他不願意,他希望她離開。
“去樓下餐廳吃飯。”午飯時間,他趕她走。
“不用啊,我就在這兒陪你。”她說。
他微微皺眉,臉上的神情有些難堪:“別……把我當小孩子,我想一……喀……”
話沒說完,他突然狠狠皺起眉頭,一隻手用力拽住床單,微微仰頭急促喘息。
“哪裏不舒服?我去喊醫生。”沈願驚慌地道。
護士聽到響鈴,一路小跑進來,看見他的情況,迅速搖高床,然後將他扶起半抱著。沈願想要幫忙,但他看見沈願後,神情充滿了難堪和回避,沈願伸出去的手尷尬地僵在了半空。南媽媽進來時正好看見這一幕,她牽著沈願的手走出了病房。
“阿願,你別介意,陽陽……他、他隻是不想被你看見這一麵。”南媽媽說。
“阿姨,我懂。”站在門口,透過半開的門,她看見他被護工半抱著,他的頭朝下,一張臉漲得通紅。她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一個曾經那樣優秀、驕傲的少年,如今隻能躺在床上任人擺布,他心裏該有多難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