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2 / 3)

他的變臉速度讓倪星星嚇了一跳,趕緊答:“真沒什麼,你瞧……”

她伸胳膊伸腿。

中年護士長從一堆醫生中擠了進來:“林老,我們已經給她做了全身檢查,各項功能恢複得都不錯,正常得很,和她以往做身體檢查時的數據做了對比,除了紅血球濃度有些偏高之外,沒有其它問題。”

老醫生直起腰來,看著倪星星,揮手,眾醫生往後退成半圓,他一臉堆笑:“小姑娘,你下床給我看看。”

在眾人視線之下,倪星星覺得壓力很大,但還是下了床,走了兩步。

老醫生摸胡子:“奇怪,真是奇怪,一夜之間全好了?送進醫院時病人已經休克,做了兩次心複手術?昨天已發了病危通知書?”

護士長點頭。

“是不是你們搞錯了?”老醫生說。

護士長翻了翻病曆:“不可能的,全院隻有她一個被電擊的病人……”她再翻了翻,臉色凝重起來。

老醫生一把搶過她手裏的病曆,掃了眼病曆上的名字:“這是她嗎?病曆是她的?上麵寫的李翠玉!病人的病曆都搞錯?”

護士長怔了,喃喃地說:“不可能的,不可能,我還記得……”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兩個記者闖了進來,一人舉話筒對準醫生,一個拿攝影機使勁拍:“倪星星,聽說你的病曆被醫院搞混了,被下了病危通知書?這是真的嗎?”

護士長護住了病曆,幾個年青醫生推趕那兩個記者出去:“請您出去,事情還沒能弄清……”

老醫生氣呼呼地帶了那幾個學生出去:“還以為真發生了什麼醫學奇跡,簡直浪費我的時間。”

一眨眼,病房隻剩下了那護士長,她勿自站著發呆:“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我參加了心髒複蘇手術的,就是她……。”

她看了倪星星一眼,緩緩轉過身去,僵直身子走了。

倪星星回病床坐下,拉開床頭櫃,見手機在裏麵,拿起手機,滑開到未接電話,好幾十個楊航的,陳導都打了個過來,丁闌沒有,施一航也沒有,費晚更沒有。

她看著手機發呆,她的記憶沒錯,出事之時,他們都在。

病房門呀地一聲響,她抬頭,施一航和丁闌走進,腳步匆匆,看她,又看病房:“不是在重症室嗎?怎麼出來了?”

倪星星說:“我好了啊,他們把病曆弄錯了。”

“怎麼可能?”丁闌說。

施一航沒有出聲,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醫院卻不打算再追究調查了,隻會加以掩蓋。

已經有記者在跟進此事,查到了幾單病曆被弄錯之事,由此涉及到好幾個醫療事故,此事再追查下去,隻能讓醫院陷入被動,引發新一輪的醫患糾紛。

應該說,處理這事件的人精準地掌握了整個醫療係統的漏洞。

好幾個醫生都參與了倪星星的救護,都知道內情不同尋常,但隻能選擇不說。

就像很多年前那些事一樣,當事人不說,時隔日久,漸漸的沒有人會相信。

一切的怪事都會湮沒在曆史的洪流之中,最後變成神怪傳說。

是誰救了她?

他一直派人二十四小時盯著病房,除了醫院的醫生護士之外,沒有人進出過重症病房,而費晚一次也沒來。

她連另外的藥都沒有吃,重症病房從沒發生過怪事,忽然間,她就好了。

柯誌華借故打電話給費晚,隻聽到了手機忙音。

他也問了丁闌,問她當晚是不是認出了那個人,丁闌臉色蒼白,說出了一個名字,連他都以為她產生幻覺了,怎麼可能?

那個人遠在美國,怎麼可能回國破壞研究院的研究成果?

她說的那個人,是費天銘,同樣的姓,完全不同的人。

他看了眼倪星星放在床頭的手機,屏幕上顯示出費晚的名字,他轉過頭去。

丁闌瞧了他一眼,問:“星星,那咱們出院?“

“行。”

手機這時候響了起來,費晚的名字在上麵閃爍,她忙拿了起來,捂住話筒,我出去打個電話。”

丁闌點頭,等她出去後,走到在沉默無語望著窗的施一航身邊:“一航,星星有了新男朋友?”

“你是她閨蜜,你都不知,我怎麼會知道?”草坪上的柯誌華向他打了個暗號,他回過頭來,“丁闌,那天晚上,你真的看見了費天銘?”

丁闌垂下頭去:“當時太黑了,我也不敢肯定……那個人似乎不認識我。”

“丁闌,我想證實一下,你看到的人是不是就是那個人。”他說,“費晚來了。”

“星星的新鄰居?”丁闌艱難地說:“她發過照片給我,一航,你也別太難過,雖然說……雖然說……但一切還沒定下來。”

倪星星當然和她說過費晚,她們之間後兩次電話,她頻繁地提起了這個人,那股隱隱透露出來的甜蜜是丁闌從沒見過的,她有點替施一航難過,他的努力倪星星感覺不到,但作為旁觀者,她卻看得清楚。

倪星星已經一頭栽進去了。

她的眼裏,已經沒有了施一航。

“丁闌,等一會兒你看清楚……”他變魔法一樣從袋子裏拿出一幅折疊式望遠鏡,拉開調好距離,試好了角度,再遞給她。

她疑惑地拿起,朝他指的方向看,倪星星已經下了樓,從樓梯口出來,滿臉笑容,朝一個人走去。

………

費晚哪會想來醫院,聽了兩隻東西的彙報後,他打算睡上一覺,恢複體力,為回氙星做準備。

兩隻東西出來了就沒辦法回去,它們的休眠艙要和腦神經元相連才能補充能量,它們隻好周圍找材料製造能量補充儀。

他短暫的寧靜就被打破了。

無論躺在床上還是沙發上,總能聽見它們喋喋不休的嘮叨,十句有九句提到倪星星,從她的精神狀況說到她的身體狀況,又說及她內出血的嚴重程度,幫她修複功能時手術之艱難複雜,還提及有什麼後遺症,需要人安慰什麼的,地球人感情太脆弱什麼的。

在氙星上,機械人已經是擁有獨自意識的生命體,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權利。

何況是代表氙星最高科技的這兩隻東西?

他也理解每個替他做事的人都希望他能看到他們做出的成就,表功並不是一種罪。

他隻是有點煩。

每聽一次倪星星的名字他就會煩一次。

像螞蟻咬在皮膚上,有點麻癢,有點痛,有點不受控製地想撓一下。

這是種全新的感覺,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不受控製的異樣感。

最後,兩隻東西終於不再說她了,說起了它們的上司,也就是他,讚揚拍馬就不用說了,他都聽膩了,說了一大段屁話之後終提及了他的假期已經積累到上百年之多了。

他這才想起,原來他從沒休過假。

休假有什麼意思呢?

他還曾經向星際聯盟提過建議,取消休假條例,是以他這麼高的級別而唯一一項被長老們全體否決的議項。

似乎怕他在這件事上不依不饒,那些年他不斷有任務在星際間往來。

一忙起來,他把這項議項給忘了,當然,更沒有人再敢提醒他是有假期的,隻是按法律把假期不斷積累在他的社卡上。

他是氙星好多年幾百萬分之一的偶然機遇進化才達到的最完美的基因排列組合,自氙星科技高速發展以來,隻出現了十幾位。

氙星把最高的生命科技都用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父母家人都不能享受,早已經正常的死亡。

所以,他早已經沒有了家人,隻有下屬。

這樣的休假,有什麼意思呢?

他再次想。

兩隻東西又提及了倪星星,說地球上人的壽命真低,還時不時的發生這樣那樣的災禍,倪星星也不知道有沒有並發症。

說到這裏,老左一聲尖叫:“老右,你縫合她的腎髒出血部位時,有記得把縫針拿出來嗎?”

老右一陣沉默,好像在想,想了半天遲疑:“拿出來了吧?你看到我沒拿出來?”

“我沒看見你出來時手裏有針啊?不過,不拿出來也不要緊,最多短幾十年壽命,對宇宙來說,就是一秒兩秒,如果沒拿出來,縫針有趨光性,會往皮膚上走,皮膚會刺癢,過兩天就知道了……”

這兩隻東西!費晚從沙發上坐起,看著它們,一言不發,拉開門出去。

他在街上漫無目地的走,不明白地球人臉上會有這麼多表情,你瞧,那邊那女孩子,看見了男朋友,一臉的笑,那隻矮冬瓜長得隻比堆牛糞好看點……她沒覺得有礙視線?這邊這位,看手機短信,看著看著哭了起來……球踢輸了也值得哭?

還有那位,被人撞了一下一臉憤怒,聽人道歉臉上又堆滿笑,這麼容易哄,要在氙星有人撞他……當然也不可能有人能撞到他……那人的臉早被砸扁了。

有一百年的假期,如果在這兒休假……?

不停的出任務,他也有點疲憊了,沒有了新鮮感,也許休息一段時間能為以後的任務增加點新鮮感?

這兒的老幹媽其實不錯的,茂德公也不錯,還有人幫他跑腿。

雖然那人腦子不行,也從不看他眼色。

走著走著,一抬頭,居然來到了醫院。

算了,既然來了,就去看看她,她住在哪裏來著?

他拿出手機,滑出倪星星的號碼,打了過去。

她那邊驚天動地的喊:“費晚,費晚真是你,你終於來看我了?”然後喘氣、吸氣,腳步聲“蹬蹬蹬”。

他合上了手機,看著它,是不是來錯了?這隻東西有必要那麼激動?

他背靠在石柱子上,閉目等著,頭有點痛,不是腦子那個窟窿被縫上的地方痛,是剛才手機裏的聲音震得腦仁子痛。

“費晚,你真的來了?”剛從床上起來,頭發亂糟糟的,毛絨絨的就這麼湊了過來,有股醫院裏的酒精味,有點藥味,還有蘋果味。

這隻東西吃了蘋果?

很奇怪的,一路走來的那股煩躁感就沒有了。

“費晚,你的頭怎麼了?額頭上是什麼?磕著了?”倪星星問。

他把手插在褲袋裏往前走,不想答她。

什麼時候她才會問及那天晚上的事?會對他厭惡畏懼?

其實宇宙間哪裏有能休假的地方?

所有的人和物,都具有相同的秉性。

就像他,雖然被氙星綏以最高的榮譽,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他曾經殲滅鏑星一族,下手豪不留情,物競天擇,有些靠掠奪別人生存權利的物種根本不應該存在,而地球上有些科技,也不該發展。

她卻一直沒有問他,說著醫院裏的事,小護士的男朋友的事,劇組的事,記者的事。

他停了下來,回頭看她:“倪星星,那天晚上,你為什麼救我?”

她怔了怔:“這不應該嗎?”

“如果是我放的火呢?”他慢吞吞地問。

“真是你?”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著他,“我想,你應該有你的理由,雖然我還不知道……但你也不應該掉進池子裏被電死,他們太過分了!”她停了停問,“真是你?”

她的眼睛能反射出他的影子來,清得如一彎湖水。

他搖頭:“當然不是。”

“你去找我的,是嗎?”倪星星問,“可你為什麼想要跳下水池?”

“無人機有個零件掉下去了。”他簡單答,“我第一次裝那部機,有個螺絲沒擰緊。”

她笑了:“我就說嘛,你這麼喜歡多管閑事,我們還不熟呢,你就跑去救我,那時就差點被顧柯電了,又怎麼會無緣無故放火?”她眨眼問他:“無人機是給誰準備的?”

“哦?隨便玩玩的。”他說。

“下次……”她拿腳蹭地上的草皮,“咱們另找別的地方。”

其實她那種偷偷從眼角瞧人的視線並不是很討厭,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人漸漸多了起來,早晨太陽不錯,很多病人被家屬用輪椅推著出來,在草地上曬太陽。

幾個人從大廳那邊的門口出來,一個女人戴墨鏡走在前麵,身上披了件黑色小禮服式的西裝,另兩個跟上,倪星星一眼看見,覺得有點眼熟,正想那是誰,那女人摘了墨鏡揚手叫:“倪星星!”

她有些吃驚,忙迎了上去:“倪老師,您怎麼來了?”

倪雪境拉了她的手:“沒什麼事吧?剛好今天沒戲拍,過來看看你,近些日子怎麼搞的?老進醫院?”

她看了眼費晚,見不認識,隻點了點頭。

“一點小事。”倪星星不好意思地說:“哪能麻煩您過來看我?”

倪雪境說:“好了,咱們算是同劇組的姐妹,你這是說什麼見外的話?”

幾個家屬似乎發現了這邊的動靜,朝這裏指指點點,有人認出了倪雪境,幾個人腳步遲疑走了過來,有個年青人問:“請問,您是倪雪境嗎?”

倪雪境親切點頭。

他一臉高興,在身上摸,摸出個本子來:“能給我簽個名嗎?我妹妹最喜歡您了。”

她接過本子,助理遞了筆過來,她行雲流水般簽上自己的名。

另外幾個人見如此,馬上一擁而上,也拿了本子過來要簽名。

倪星星和費晚也被人群包圍,不好馬上走,隻好等著。

人群後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忽然間大聲喊:“倪雪境,你對得起誰?”

正怔神間,一個年青男人忽然間從後麵衝了進來,直跑到了幾人跟前,手裏拿了瓶東西。

倪雪境臉色慌亂,兩個助理忙攔住,一個說:“那個瘋狂粉絲又跟來了,倪小姐,快走。”

另一個叱喝那粉絲:“你想幹什麼?”

“倪雪境,你對得起誰?”

他用手擰開了瓶子,一揚手,向倪雪境潑了去。

她一聲尖叫,把手臂揚起,擋住了臉。

倪星星正看得吃驚,卻發現人群後不知何時圍了好幾個人,同時拿出了瓶子,都在擰開蓋子,眼睛閃爍,她隱隱感覺不對,幾股水線齊齊向他們劃了過來,麵前黑影一片,卻是費晚拿衣服擋住了大部分的水。

“快走!”倪星星還是被一股水迎麵潑上,眼睛一麵模糊。

費晚牽了她的手擠開人群往走廊裏退,直退到一個空房間,才鬆開了她,遞了塊毛巾給她。

等倪星星抹幹淨臉,他一身清爽地斜倚門窗拿了張報紙看,臉上身上一滴水都沒有。

“你衣服沒濕?”她吃驚問。

費晚隻拿眼角掃了她一下,撣了撣報紙。

“你拿誰的衣服擋的水?”倪星星再問。

“你猜?”費晚說。

隔壁傳來了尖叫:“快給我找件衣服來!”

倪星星明白了,喃喃地說:“你這也太沒紳士風度了,自己身上也有衣服啊。”

“懶得脫。”費晚說,“而且……”。

他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那個女人眼神閃爍,在那人潑水之時的那聲叫誇張而矯情,帶著某種表演的成份,很明顯的,她在表演給別人看,一個劣質的演員,聽說還是個明星?她有演技麼?一個好的演員,是不可能讓人看出表演的痕跡。

再望向樓上,果然,有人拿望遠鏡看著這邊。

虧倪星星也是個演員,這都看不出來?

他以前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別的星球派來的刺客的刺殺,那幾個人沒拿出水時他就察覺到了不對。

看來,還是遊泳池露了臉惹出來的。

隻要做了準備,手上既使隻有一個棍子,也不可能讓人潑半滴水在臉上。

他手裏彈出石子,其中兩瓶水便偏離了角度,全倒在倪雪境身上,另外兩瓶,倒在草地上,不能讓倪星星看清他的動作,所以,一瓶潑在她臉上,暫時擋住她的視線。

雖然場上水花四濺,熱鬧得很,其時隻有一瓶衝著他來的,還讓他順手扯下倪雪境的衣服擋住了。

別說讓水濺在臉上,甚至連半滴都沒濺到他身上。

倪星星拿毛巾擦頭:“今天我算是看到了,想不到倪雪境的粉絲那麼瘋狂,那紛絲應該瘋狂喜歡上了倪雪境?”

費晚從報紙上抬頭往她看:“你認為他是個什麼人?”

倪星星一怔,想了想說:“斯斯文文的戴了個眼鏡,年紀也不大,大學生?其它幾個模樣也差不多,對,一定是大學生?”

“那你認為他們為什麼要潑水?”費晚把報紙丟在桌上。

“這我就不知道了,咦,氣不過想發泄吧?有些粉絲就是這樣,追星追得走火入魔了?”倪星星點頭:“對,一定是這樣,不是經常有報導粉絲向他喜歡的偶像攻擊?”

費晚看了她一會兒,笑了笑,歎口氣,搖搖頭,又拿起報紙來看。

他那‘此人實在無可救藥’的表情讓佛都有火,更何況倪星星。

她伸手把他的報紙奪過,瞪他:“那你說,他們什麼意思?”

費晚背往後靠,手插在褲袋裏:“倪星星,你的職業是表演吧?表演要以生活為依據,是對社會,對周圍現實的觀察,一個人拿水潑人還正常,那麼多人一起拿了水出來同時行動,這正常嗎?所以不正常的行為一定有一個正常的理由,請你再想想他們這麼做的理由。”

“不會吧?”倪星星說,“處於青春期的男生一衝動起來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或許是那些同學為了替他出口氣?。”

“你注意到那男人向倪雪境說我喜歡你的時候,他的眼睛望向哪裏?”

被他這麼一說,倪星星認真起來,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他好像沒望向倪雪境,他在左右望?“

“對,他在尋找他的同伴,提醒他們行動開始了,一個心裏隻有偶像的瘋狂粉絲,為偶像著迷時,視線會從她身上移開嗎?這就是真正的粉絲和另有用心的人雖然喊著同樣的台詞時,臉上表情的細微差別。”

“我明白了,他的眼神出賣了他。”倪星星點頭,“可他們為什麼這麼做?為博頭條,對,當時有記者在場,這又是一條大新聞!”

她踱了一個圈, 沒有聽到費晚的回答,抬頭,他倚在窗台上,垂頭看著手機,斜陽從貼了窗花的玻璃射入,把窗花投映在他臉上,讓他鼻端掛了一朵小小的花影,沒有影子的地方卻鍍上了些金黃,像雜誌裏拍好的硬照活了過來,好看得不像真人,隨時又會走進雜誌裏變成一幅畫。

她忽然有點心慌,有點不舍得,想留住這一刻,也不再說話。

“乒……”一聲,房門被打開了,倪雪境站在門口,她似乎有點疲憊,說:“倪星星,今天發生這樣的事連累你了,對不起,還好沒造成什麼大的影響。”

她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倪星星認出顏色款式是其中一名助理的,而那名助理,隻穿了件襯衫。

助理的視線落到了放在椅子上的濕衣服上,倪星星當然裝作沒看到。

“沒什麼,這種事誰也不想的。”

“哎,那粉絲跟了我好長時間了,也報了警,原以為他不會再來的,想不到又被他跟上。”

倪星星還是知道什麼時候該隨聲附和,隻點頭說:“是啊,有時發生的事真不是人能控製的。”

她向費晚點了點頭,帶著兩名助理走了。

屋子裏再次靜了下來。

倪星星湊到他身邊:“費晚,你說,這整件事真是設計好的?和倪雪境有關嗎?”

“她剛才穿了件什麼衣服?”他把手機塞進袋子裏。

“我知道,是她助理的衣服,那件紅白色的短西裝。”倪星星說。

“合身嗎?”

倪星星想了想剛才的情形,點頭:“很合身。”

“她有兩個助理,一個身材比她高很多,一個和她相差不了多少,身材卻偏瘦,她穿的衣服應該比倪雪境的小一個碼,這是疑點一,第二,那件衣服是紐約時裝節去年某個時裝大師的款式,一個小助理能買得起?”

倪星星終於明白了:“你是說她早有預感今天的衣服很可能會弄濕?所以讓助理做了準備?”

“沒錯。”他再看她一眼,“從細節上觀察,她這次的表演就失敗了,到處都是破綻,如果放在舞台上,會讓人覺得別扭,今天這件事,就是一場表演,失敗的表演。”

倪星星則喃喃地說:“為什麼她要這麼做,難道真是我說的,為博頭條?但這麼做,不是讓她自己形象受損嗎?”

費晚淡淡地說:“放心,娛樂記者會挖出原因來的。”

倪星星在回憶他說的話:“費晚,你剛才是告訴我,觀察也是也是能演好戲的關鍵?”

“不光是演戲,觀察是做好一切事的關鍵,注意到平凡生活中一切不平凡的東西,敏感地辯識出真偽,往往是一切成功的關鍵,當然,也能讓演員完成一個角色所要的任何任務。”費晚站直了身子:“出院手續辦了嗎?”

“沒辦……”倪星星呆呆地答,子裏回響著費晚剛才說的話,似乎又有光華一閃。

回到病房,丁闌迎了上來:“星星,剛才發生了什麼?好多人湧上來,倪雪境仿佛也來了?”

“沒事,她來看我,有粉絲鬧事,耽誤了點時間。”倪星星說。

丁闌把視線轉向了費晚,好奇地問:“這位就是你說的費晚?”

倪星星沒注意到她視線似乎停留時間長了些,點頭說:“對啊,他也來看我了。”

費晚微微點頭。

病房向陽,光線明亮,他的臉豪微畢現,哪有半分費天銘的影子?整個人的氣質都不相同,丁闌輕輕轉過頭去。

施一航難掩心底的失望,對倪星星說:“出院手續我已經讓人辦了,你隨時可以出院的。”

倪星星趕緊說:“劇組會報銷的,你記得把發票留下。”

施一航點了點頭,和丁闌離開。

………

砰地一聲,房門被推開了,倪雪境氣呼呼地衝了進來,把雜誌甩在柯誌華的桌上:“老柯,你看,弄成這樣,我的損失你怎麼陪?”

柯誌華把雜誌拿起,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挺好的啊,濕身了而已,又沒露點,不正好幫你上了頭條?”

倪雪境臉色發白,似乎明白了什麼:“這照片可不是手機能拍出來的,當時有記者在場?老柯,你這是一石二鳥?要我騰出位置就明說,何必來這一手?”

柯誌華皺了皺眉,重拿起雜誌看,誠懇地說:“倪小姐,你還是別追究下去了,施先生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你接了這單事,報酬不錯,可比你演戲強多了,還有什麼不滿的?”

“當初咱們可說好了的,不能有損我的形象,可這算什麼?現在網上說什麼的都有!說我和人爭風吃醋,被人家捉了小三!說那群人是大婆請的,當眾濕身出醜!什麼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倪雪境額頭爆出青筋。

“網上的話也能當真,一陣風似的,一會兒就過去了。”柯誌華不以為意。

“陳導演已經打電話問我怎麼回事了!”她焦躁地在屋裏走來走去:“不行,老柯,你得想辦法幫我把這事壓下去!“

“我有什麼辦法?”他看了她一眼:“最多這樣,我彌補你的損失,再加你一半酬勞,不能再多了。”

倪雪境冷笑:“這點錢就想打發我?”

柯誌華看著她,慢慢地說:“鼎盛集團和李氏準備合資另一部戲,和好萊塢合作的,倪小姐準備參加嗎?”

倪雪境臉色稍微好了些:“真有這事?”

“當然,您這一次退了,有人會記得您的好的。”

倪雪境沉默下來,隔了許久抬起頭來,笑了:“老柯,他這次真是花了大本錢啊。”

她拉了拉衣服,把包從沙發上拿起,走到門邊,回頭嫣然一笑:“老柯,別忘了打剩下那一半。”

柯誌華笑了笑,比了個V字。

門合攏後,柯誌華舒了一口氣,拿手機打了個電話,說:“施先生,您放心,都妥了,她沒什麼意見,她當然知道網上的東西哪有什麼真假?您讓我過來一趟?好的,我馬上過來。”

……

柯誌華到的時候,看到了坐在沙發上那位知性的女子,他有點眼熟,但確信自己並沒見過她,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幫費天銘處理事務時,偶然翻他的手機,見過她的照片,但似乎費天銘把她忘了,他曾經問起這女孩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之一,費天銘否認了。

照片裏,她總是穿著一身白袍。

於是問施一航:“這位是?”

“她是丁闌,倪星星的好朋友。”施一航簡短介紹。

柯誌華點了點頭,暗自嘀咕,不知道她和費天銘什麼關係?

“施先生,視頻您收到了吧?”柯誌華問。

施一航指著桌上的電腦,示意他看:“發現了什麼沒有?”

柯誌華走了過去,在電腦上操作,快進到某一處,暫停,指著上麵說:“施先生您看,一共有五個人拿水潑向他們,兩個人手忽然鬆了,水瓶滑向另外一邊,還有兩個潑向了倪雪境,一瓶倒向倪星星,隻有一瓶倒向費晚,被他速迅用衣服擋住……我事先交待過他們,也演練了好幾次,照道理來說,不應該出現這樣的失誤。”

“你問過他們嗎?”施一航問。

“問過,那幾個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在潑水之時,手腕不受控製的的往其它方向扭動,所以失手了。”

丁闌越聽越驚訝,看著施一航:“你……早就開始調查費晚了?為什麼?為了星星?施一航……你這麼做,實在太過分了,星星也有交友的權利……”

她臉上露出不讚同之色。

柯誌華趕緊解釋:“並不光是如此,您不知道其中內情,我們懷疑一係列的事件都和費晚有關,費晚這個人,好像是忽然間出現的,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查清楚他的來曆,而且你看,當晚在研究院,你是不是看見了費天銘?”

“費晚和費天銘不是同一個人。”丁闌肯定地說。

施一航垂下頭擺弄桌上的打火機。

柯誌華歎了口氣說:“丁闌,你不覺得你出國的這些日子,倪星星變化太大了嗎?”

“變化?我沒覺得她有什麼變化。”丁闌說:“隻不過她試鏡成功了,成了《傳奇》一劇的女三號,施一航,這事你打了招呼的吧?”

施一航看著打火機在桌上轉:“我以前也曾經幫過她,但導演說不行就真的不行,這一次的導演,是陳子忠,你以為她如果沒幾分材料,陳子忠導演會讓她演女三?”

“你們說的變化,是她演枝提升?”丁闌說。

“有人在幫她,讓她演技大幅提高。”柯誌華說。

“星星一直很努力的,隻是你們不知道而已,她唯一的缺點,就是流不出淚來。”丁闌說。

屋子裏靜了下來,柯誌華和施一航互望一眼,似乎不知道該不該把某些真相告訴她。

丁闌敏感地察覺了,問:“施一航,難道你還查到了些什麼?”

他沉吟著沒有說話。

柯誌華知趣地說:“施先生,我有點事找林子。”

他告辭出了辦公室。

“現在可以說了吧?”丁闌皺眉看他。

他隻是拿了隻煙出來,點燃了,卻不吸,隻用手指夾著,看著青煙嫋嫋升起。

“施一航……”丁闌不耐煩了,催他。

“丁闌,我的情況,你都知道了吧?”他輕聲問。

“你讓我在這兒會麵,我如果還什麼都不知道,那我就是傻子了。”丁闌說。

“但你也許不知道,我以前是誰,別人叫我什麼。”施一航說。

“你對我說這些幹什麼?”丁闌抬頭。

“我知道,你怕我做的事會傷害星星,等你聽完我說的這個故事,你會明白,我永遠不會傷害她的。”施一航說。

室內煙霧彌漫,丁闌有些不適應,輕咳兩聲。

他卻沒有察覺,隻皺眉狠狠吸了一口。

“我和倪星星是鄰居,你是知道的,我隨我媽姓施,叫施旁林,街上的小朋友給我起了個外號,名叫死胖子,我原來不胖的,我爸去了國外,和我媽離了婚,從那一年開始,我媽認為我爸之所以離開她,因為她隻顧著搞學問,不會做飯做菜,連我爸最喜歡的一道菜紅饒肉都不會做。於是,她學會了做紅燒肉,從那以後,我們家餐餐都是紅燒肉,每天一斤,她規定我一定要把那道菜吃完,如果不然,她會不停地哭不停地自責。那時候,我不知道我媽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隻知道如果不聽她的話,她會不高興,我慢慢變成了一個大胖子,班上沒有人願意和我玩,說我身上有股肥油味,可我漸漸喜歡上了吃紅燒肉,仿佛染上了毒癮一樣,我開始走路喘不過氣來,經常感到頭昏,上課也不能集中注意力。這時候,倪星星一家搬了過來了,我記得那一天,吃完了媽媽煮的紅燒肉,我像往常一樣來到陽台上,陽台上已經坐了一個小女孩,她是從下麵的大樹爬上來的,一雙眼睛骨碌碌地望著我,說,我叫倪星星,你呢?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那雙大眼睛是我這一輩子最美好的東西。從那以後,她經常來找我,她精力充沛,喜歡到處跑,尤其喜歡放風箏,我漸漸不喜歡吃紅燒肉了,因為吃得太多,我肚子漲得很,跑不動,不能陪她到處玩,所以,媽媽給我煮的紅燒肉我隻當著她的麵吃一兩小口,全部倒進了廁所裏。可那一天,我媽終於發現了,就是一場歇斯底裏裏痛哭叫罵,然後,她拉住了我,把一塊塊肉往我嘴裏塞,倪星星就是那時來的,和以往一樣,從陽台爬進,她拉住我媽的手,求她放開我,我媽一把推開她,拿起一塊紅燒肉繼續往我嘴裏塞……我永遠記得我媽當時那張臉,扭曲得不像人,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她把我當成了我爸……這時,倪伯父可能聽到了我們家的響動,跑過來找倪星星,門沒有關,他自己推開門進來,看到這個情形,忙過來想拉開我媽,勸我媽住手,我媽那時力氣大得很,他一個男人也控製不住她,我的嘴裏流出了血,他隻好拚命想拉開她,這時候,變故發生了,倪伯父終於一把推開了她,她踉蹌後退,腳一滑,往後跌了去,腰撞上了牆上掛的一把鐮刀,她清醒了一些,摸了一把腰,手上全是鮮血,卻指著倪伯父冷笑,你想幹什麼,想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我要告你!告得你坐牢!你知道嗎?我媽在外麵是受人尊重的大學教授,教律法的,當時倪伯父一臉慘白,連聲道歉,說醫藥費他出,要把她送進醫院,我媽指著門口讓他滾……他牽著倪星星頹然離開,過了幾天,他就失蹤了……我媽的傷好了之後,我爸終於想起我這個兒子,很可能他在國外也聽到了消息,知道我媽病得已經不能照顧我了,把我接到了國外去,從此之後,我再沒有見過倪星星,直到一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