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孫榮的故事(1 / 3)

番外: 孫榮的故事

“孫乾,你好了?”我和穀昆走進病房,看見孫乾坐在床邊,正接過他老婆遞過來的蘋果,驚訝得很。

前兩天,孫乾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醫生宣布他可能腦死亡,變成了植物人,可現在,他卻能吃東西了?

但我們更感驚奇的是胖嫂子在削蘋果,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了他,胖胖的圓臉滿是笑意,視線沒從他身上移開,見我們進來,點了點頭,熱情地說:“來了?”

她沒像以前凶巴巴地告訴我們,讓我們有話快說,沒話就滾?

我們這些她嘴裏孫乾的狐朋狗友,她一向不喜歡。

我們站在門邊遲疑,這情形太過匪夷所思。

“去,搬兩把椅子。”孫乾說。

胖老婆親熱地瞧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扭著身子去了。

那一眼讓我們倆全身起了層雞皮疙瘩,床邊吃蘋果的孫乾還長成那樣,沒變成她年青時喜歡的某大電影影星。

小貝在床邊寫作業,一筆一劃,很認真,旁邊攤開了放著一張試卷,上麵的成績是九十五分。

孫小貝在學校經常和人打架,是個問題學生,考試成績從來沒超過十分的。

椅子搬來了,我們倆依舊站著,以前的陰影還在,嫂子搬的這椅子我們不敢隨便坐,免得她下一秒讓我們滾。

我想起手裏提的東西,趕緊對她說:“嫂子,我和穀昆籌了一點錢,多少能對付些日子,也不多,您看.......”

她揮著胖手說:“不用了,不用了,你們家裏也不寬泛,咱們家孫乾好了,以後啊,你們也不用提這麼些東西來了。”

、我們倆對望一眼,更不敢坐。

在我們的映像當中,她的嗓門從沒有這麼細過。

胖嫂子眼睛隻盯著孫乾,見伸子拿杯子,小跑步過去床頭茶幾拿了杯子倒了杯熱水,見燙,吹了吹,孫乾瞧了她一眼,她一拍額頭,“對,對,對,不衛生,你剛說過,我忘了,重新倒給你。”

她又小跑步到套間廁所,把杯子裏的水倒掉。

穀昆忍不住,沒問孫乾怎麼好的,先問:“孫大哥,嫂子心情很好?”

認識孫乾也有十幾年了,嫂子一天比一天胖,嗓門也一天比一天大,脾氣和力氣都跟著見漲,兩口子打架,孫乾從沒贏過。

沒出息,沒用,要你有什麼用!是她和孫乾吵架,掛在嘴邊的常用詞。

其實嫂子剛結婚時挺苗條淑女的一個人,說話溫聲細氣的,是語文教師,和我是同行,可她是正式編製,我是民辦教師。

孫乾一份工做了十幾年,還隻是個小職員,而她由一級教師升到特級教師,又調到重點中學當教導主任。

她的體重隨升職一路飆升,脾氣越來越大,有時和孫乾發生口角,不耐煩了,一巴掌打過去。

孫乾在她麵前沒有底氣,連帶我們這些朋友也矮上幾分。

今天這是怎麼了?

嫂子的變化,比孫乾醒來還讓人吃驚。

“爸爸,這道題做得對麼?”孫小貝說。

孫乾掃了兩眼,沒說對與不對,拿手指點試卷上的某處,孫小貝偏著頭想了想,一拍額,“對對,對,爸,還是您厲害,這裏沒算對。”

他重趴在床沿寫作業。

嫂子對孫乾不尊重,連帶兒子孫小貝也瞧不上他爸,有時他爸飯沒做好,碗一摔就找他媽拿錢出去吃。

這小子看他爸,哪會的剛才那崇拜的眼神?

“你們倆坐啊!”他指著椅子說。

我們這才坐下,穀昆沒忘剛才的話,再問:“孫哥,嫂子又升職了?”

孫乾搖頭,“沒有,怎麼了?”他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咳了兩聲,拿袖口抹床沿上滴的兩滴水。

孫乾動作表情正常,沒什麼不對,連喜歡拿袖子抹不幹淨地方的小動作都是孫乾的。

嫂子常說他這動作怎麼看怎麼像鄉巴佬。

“你別動手,我來擦,我來擦。”嫂子把裝了開水的杯子遞給他,拿了塊幹淨抹布過來擦床沿。

孫乾還像以前一樣沒有多餘的話,有嫂子在旁邊忙來忙去,我和穀昆問不出什麼來,坐了一會兒告辭了。

走出醫院,穀昆撓頭,“文柯,你說這怎麼回事?嫂子脾氣一下子變好了?”

我也想不出為什麼,隻好說:“也許看見老孫病好了,念起他的好來?”

我們倆都覺得這理由不充分,孫乾生病時,嫂子也沒對他好到哪裏去,幾天不來看一眼,可今天的情形,實在改變太大。

我們想不出來為什麼,穀昆家裏也一大攤子事兒,我也是,於是各自分手回家。

我慢吞吞往回走,不想回去。

可想到女兒那可愛的臉,提起勁往回走。

果然,一進門,嶽母臉拉得老長,“幹什麼去了?家裏這麼多事,也不曉得早點回來幫把手。”

倪琴上班還沒回來,我根本不想呆在這裏,這裏不是我的家。

我轉頭就想往外走,可星星聽到我回來,從房間跑了出來,小腳踝上掛著的鈴當叮叮當當地響,她撲進我懷裏,“爸爸,爸爸,你回來了?”

我抱起她往房間走。

嶽母在身後把掃把一丟,“整天一回來就躲在房裏,你是黃花大姑娘?”

我關上了房門,星星圓溜溜的眼睛直盯著我,“爸爸,你瞧,鐺鐺掉了,奶奶編了個繩子給我串好了。”

我親了她一口。

“爸爸,你不高興了?”星星說。

我搖了搖頭,“沒有,看見了星星,爸爸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爸爸,奶奶說您沒出息,賺不來錢,爸爸,沒出息是什麼意思?爸爸您別傷心,我長大以後會賺好多好多錢給你!”

她骨碌碌的圓眼睛望著我,我身上冰涼,既恨那老太婆在從中挑撥,又感到一陣絕望,星星現在還不懂事,懂事之後,如果也被她這麼看不起,我真該怎麼辦?

我是星星的天,我不能讓她這麼想!

不行,我一定要掙錢,等掙到足夠的錢,把錢甩在那老太婆臉上!

可我沒有賺錢的辦法,我隻是個體育兼音樂老師,還是民辦教師,拿最少的工資,不受重視,我的朋友都是和我一樣的人,也沒有賺錢的門路。

我已經厭倦了生活中的貧窮與瑣碎計較,卻無力改變現狀。

外麵傳來聲音,是倪琴下班回來了,星星也聽見了,從我身上跳了下去,往門邊跑,邊跑邊喚,媽媽,媽媽。

我卻聽見了老太婆和她的對話,“琴琴,你看你每天這麼幸苦,他什麼也做不了.....哪像個男人?還一身的病!”

“媽,您哪能這麼說?有誰不會得病的?他的病總會好的!”

“哼,不是體育老師麼?怎麼會生病?醫生也查不出原因,依我看,八成他祖上.....”

......

我血往臉上衝,卻隻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下來,一把拉住往外跑的星星,“星星,媽媽正和外婆說話,我們就在屋子裏等她。”

星星懂事地停下來,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著門口。

等了好一會兒,倪琴才推開門走進來,臉上有隱隱的惱怒,看見我們,綻開一個勉強的微笑,接住了撲過來的星星,看著我:“今天怎麼樣?咳嗽好些了嗎?”

我看清了她眼底的關切,卻忽然間有點厭煩,隻點了點頭。

她有點無所適從,小心翼翼看我,“延昆,媽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往心裏去。”

我知道她夾在我們中間難做人,既心疼又煩躁,“不會的,對了,今晚上有個學生要學吹笛子,我要回學校一趟。”

她怔了怔,“你不吃飯嗎?吃完晚飯再去吧?”

“不了,在學校食堂吃,免得接不到他。”

我拉開門往外走,老太婆迎麵走了過來,叫了我一聲,“吃飯了,吃飯了,叫他們娘兒倆吃飯。”

我說:“你們吃吧,我出去一趟。”

她的臉垮了下來,“怎麼?賺我做的飯不好吃?也不瞧瞧自己啥樣,有得吃就不錯......!”

我和她錯身而過,拉開大門走出去,她的聲音越過圍牆傳了出來,“琴琴,你看看你這是嫁的什麼人?對長輩都這樣!幹脆離婚算了......”

我漫無目地地在街上走著,不知道去哪裏。

當初為了娶琴琴,我什麼條件都答應,以為隻要能和她在一起,什麼都好辦,可現在,我卻有點後悔。

原來愛情的熱烈在柴米油鹽麵前終究不堪一擊。

我叫文延昆,家境貧窮,我那地方如果想娶個老婆要給女方很多的禮金,但我家裏給不出來,我和倪琴是自由戀愛,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但她家裏不同意,說我太窮,讓我家拿出一大筆彩禮。

倪琴是家裏的獨生女兒,為了我們倆的事她據理力爭,自殺鬧了好幾次,嶽父嶽母無可奈何,最後隻得同意了我們倆的婚事,不過有一個要求,要我入贅他們家,就不用我們家拿禮金出來。

我當然不同意,我的爸媽也不同意,說如果我入贅她家,要和我斷絕父子關係。

但我實在太喜歡倪琴,太想和她生活在一起,我答應了嶽父嶽母的要求,也成了村子裏的笑柄,從此之後,我再也沒臉回去村子裏。

我和倪琴結婚後生活得很好,她生了一個女兒,按照我們的約定,取名倪星星。

可嶽父嶽母對我的態度沒有改變,嫌我在學校連個正式老師的編製都沒混上,沒出息。

嶽父去世後,嶽母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她話裏她外開始挑剔我。

雖然倪琴一如既往的對我,愛我,但那到底是她媽,她更聽她媽的,在家裏許多大事上和我慢慢有了矛盾,這個家讓我窒息。

還好我有兩個好朋友,一個穀昆,另一個孫乾,我們三個人總在一起喝酒釣魚。他們也有他們自己的煩惱,穀昆的老婆對他不好,他在家沒有地位,孫乾則身體不好。

大家都沒有錢,賺得很少,在單位上不受重視,我比他們略微好些,老婆對我很好,有個可愛的女兒,他們兩人都很羨慕我,隻有和他們在一起,我才能略微找到一點自信。

孫乾找了份搬運的工作,出了事故,搬東西時失手被砸,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我和穀昆都很擔心,以為他永遠不會醒了。

所以,我們倆籌了一筆錢,去醫院看他。

可沒有想到,他卻醒了。

想到孫乾,我站住了腳,越想越覺得不對,今天他在醫院裏的表現,實在讓人費解。

轉頭往醫院走,來到醫院,孫乾卻已經出院,天色太晚,我不好再去他家裏打擾。

等我回到家,嶽母卻病了,我和倪琴忙著把她送進醫院,這一忙,時間過去了大半個月,等嶽母的病穩定下來,我才記起聯絡穀昆,問孫乾的情況,穀昆在電話那邊說,“老文,孫大哥就在我身邊,你過來吧。”

我放下電話,怔了怔,穀昆語氣中有少見的精神氣,他遇到了什麼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