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隻要你不走,我也不走(1 / 3)

第三章隻要你不走,我也不走

孔春深大清早便被劈裏啪啦的動靜給吵醒,尤其是最後那一聲“哐當”直接嚇得他靈魂出竅般從沙發上彈坐起來。十一也受到了驚嚇,“喵”一聲鑽進他的懷裏,一雙水綠色的眼睛瞪得老圓。

他朝出聲的方向望去,是廚房。他看到周染衣呆呆地立在那裏,低著頭不言語,鍋掉在她的腳邊。

“染衣?”孔春深奇怪地走過去。

周染衣緩慢抬起頭,她那張好看白皙的臉上鍍了一層黃色的黏稠液體,皺著眉頭和鼻子,眼睛緊緊地閉著:“燕哥哥……”

孔春深看了看她的臉,又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鍋、散落的蛋殼以及打開的微波爐,反應了過來,猜測道:“你用微波爐加熱雞蛋?”

“嗯。”周染衣點點頭,一睜開眼睛蛋液就會流進去,她隻好一直閉著眼,像個木頭人一動不動。

孔春深無奈,從衛生間裏拿來毛巾,給周染衣擦了擦臉。

“燕哥哥你不是說微波爐可以加熱嗎?”周染衣小聲問道。

“但也不是什麼東西都能放進微波爐裏的,尤其是雞蛋。幸好你今天加熱的時間不長,不然就毀容了。”孔春深無可奈何又很生氣,好像隻要自己離開一小會兒,她就小命不保了。

“那染衣要是毀容了,燕哥哥還會喜歡我嗎?”周染衣委屈巴巴地問。

“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孔春深給周染衣擦完臉,拿著毛巾轉身走進衛生間,在洗手池裏清洗起來。

周染衣見孔春深似乎有些心情不大好的樣子,以為他因為自己闖禍而生氣了。她噌噌噌地湊了過去,倚在衛生間的門上,蹙眉,佯裝可憐:“我隻是想給燕哥哥做個早餐而已,燕哥哥原諒我嘛!”聲音嬌滴滴的。

麵對這般的撒嬌求饒,孔春深的心又軟了下來,不忍責備:“以後家裏任何電器的使用,都要經過我的同意,知道嗎?”

周染衣搗蒜般乖巧地點點頭。

孔春深向來吃軟不吃硬,偏偏她又軟又甜,如棉花糖一般。

“雙手抬起來。”出門前,孔春深說道。

周染衣乖乖地舉起雙手,像繳械投降的小白兔。

孔春深掀起她的上衣,往裏麵的秋衣上貼了片暖寶寶:“這個叫暖寶寶,發熱後會讓你的肚子變得很暖和,來月事的時候應該處處小心謹慎。”

周染衣好奇地低頭打量暖寶寶:“咦?還真的是熱的呢,跟燕哥哥的手一樣溫暖。”

孔春深笑了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他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忘記帶的,目光掃到客廳桌子上的中華煙時,走過去正準備拿起來。還未觸碰到煙,手心便被周染衣快速地塞了個東西。

是一包彩虹糖。

“燕哥哥要是煙癮犯了的話,吃這個。”周染衣笑了笑,酒窩淺淺。

孔春深又瞥了一眼中華煙,忍了忍,握緊了彩虹糖。

他其實已經忘了自己什麼時候沾染上煙癮的,三年前抑或是五年前?

不創作的時候他的生活作息規律,習慣也很健康,可是唯獨戒不了煙。煙總是能麻痹他的大腦,讓他有片刻的放空,不再被那些回憶所折磨。

孔春深回過神歎了口氣,那就從今天開始試著戒掉吧。

周染衣屏著呼吸看著他的手輕輕地掠過中華煙,抽了一張紙巾覆蓋在煙的上方,擋住。

她嘻嘻地笑起來:“燕哥哥真乖。”

孔春深怔了怔,看著周染衣燦爛的笑容,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情竇初開的染娘在第一次見到侯少爺時便暗動芳心,他留洋時的見多識廣讓染娘知道了原來世界不止有中國這片土地,還有與他們膚色完全不同的其他種族的人群,說著漢語之外的其他語言,有著屬於他們的獨特生活方式。

侯少爺棄筆從戎,加入了共產黨,積極投身於革命浪潮中,在那個戰亂的年代,隻能用書信訴說紙短情長。從小在大染坊裏平安長大的染娘,從未踏出過烏鎮一步,也不知道那個一百多公裏外的夜夜笙歌的上海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後來侯少爺在一次衝突中受了傷,尋求庇護躲進了大染坊。侯少爺和染娘的流言蜚語卻成了街坊鄰居茶餘飯後的談資。侯少爺想為染娘負責,他在開春時節攜聘禮上門求親,在春天的尾聲裏兩人完成了一場盛大的西式婚禮。

周染衣把染娘從最初的少女懷春到嫁作人婦的戲份演繹得淋漓盡致,真情流露。

飾演侯少爺的孔春深在與她對戲過程中完完全全被帶入了戲中,仿佛回到了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一對亂世佳人才子的傾世絕戀,浮華驚夢。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染娘的婚禮在遠在上海的侯家大院舉行,染娘知道侯家富貴,卻不曾料想到是這番盛大的光景。一個會客廳便有兩個大染坊那麼大,來參加婚禮的都是上海灘的名門望族,非富即貴,男士西裝革履,女士珠光寶氣。

婚禮上染娘身穿無瑕的婚紗,白色的喬其紗用一小枝橙黃色的花別住,斜披在身上。頭戴著花蕾珠寶別成的小花冠,垂著輕紗,手捧著在春天裏盛開的花朵,驚豔四座,卻仍有不少名媛少爺嘲諷她是鄉下來的不入眼的鄉巴佬。

舞台劇演到這段時,周染衣身穿婚紗從舞台後方走出來,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嫋娜娉婷。孔春深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一時間竟忘了詞。他愣在原地站了很久,半天後抬手扶額,示意所有的幕後工作人員停下來:“不好意思,我忘詞了。”

周染衣出戲,笑了笑:“沒想到燕哥哥的演技竟不如我。”

孔春深看著周染衣,她白衣如雪,眸如明月,仿佛從皚皚冬雪裏踏遍皓白山川走來的冰雪美人,偏偏她的笑容幹淨純粹,像那天山盛開的雪蓮,純潔得沒有一絲雜質,讓人心動。

“一會兒重新來一次吧。”他對著負責調試燈光和道具的盧雲說道,然後從舞台上走下來,問容漾漾,“東西買了嗎?”

容漾漾從角落拿起一個白色貓咪的熱水袋,毛茸茸的,遞過來。

孔春深接過熱水袋,轉身遞給了身後的周染衣:“拿著,暖和。”

周染衣將熱水袋置於手中,笑嘻嘻地打量著:“這貓咪真像十一。”

深爺對周染衣的好已經遠遠超過了工作中上級對下屬的關心,容漾漾撇撇嘴。她給深爺當助理這麼多年以來,還從未收到這麼貼身細膩的禮物,即便來大姨媽的第一天疼得要死要活,也得跑三公裏去幫他遞資料。

“衣服合身嗎?”孔春深問道。

周染衣點點頭,在原地轉了個圈:“這婚紗真漂亮啊!我以前常聽姐姐提起,她出嫁的時候要穿一身白衣,要像那些時髦的女郎那樣嚐試新潮的東西,當時還被阿爸罵了好久呢,說白色是喪禮的顏色。”她說到這裏,神情不自覺地又黯淡下來,“姐姐應該比我先出嫁的,我卻還沒見到她穿婚紗的樣子。”

“姐姐?”站在一旁的呂姬心裏一亮。

“放心吧,你會找到姐姐的。”孔春深安慰道。事實上,他從未相信周染衣的姐姐真的存在,隻是礙於這麼多雙眼睛注視著,他不好在現場與她爭執起來,便轉移了話題。他叫來服裝師,帶她去換衣服,“這件婚紗照著染衣的身材去改,之後不用每次試戲都穿上,等正式開演的時候再穿就可以了。”

畢竟衣裳也是有壽命的。

周染衣跟著服裝師往化妝間的方向去了。

容漾漾遞過來一份合同:“深爺,你要的合同擬好了。”

孔春深翻了翻合同,確認沒什麼問題之後,也往化妝間的方向走去。

“你知道深爺是怎麼找到周染衣的嗎?”待孔春深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裏,呂姬問容漾漾。

容漾漾搖搖頭:“深爺隻是去參加了烏鎮戲劇節,後來便跟我說找到了合適的染娘人選,可能是在戲劇節挖掘的吧?”

“可是這個周染衣根本查不到任何信息。”呂姬在手機瀏覽器上搜“周染衣”的名字,翻了半天也沒找到和她相關的內容。

“深爺一向喜歡挖掘新人,當年方……”容漾漾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連忙捂住嘴。

她想說的那個名字,在深爺麵前是忌諱,更是整個工作室裏人人緘口不言的名字。

呂姬知道容漾漾想說什麼,瞪了她一眼:“白跟在深爺身邊這麼多年了,還學不會說話。”

容漾漾自知理虧,麵對呂姬的責罵隻能垂下頭,閉口不言。

孔春深拿著演員合同來到化妝間裏,周染衣已經換好了衣裳,正坐在鏡子前整理著被弄亂的頭發。

服裝師看了孔春深一眼,明白他的意思,離開了化妝間,將空間單獨留給他們倆。

孔春深將演員合同擺在周染衣麵前,解釋道:“這是一份演員合同,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上麵規定了你作為主演需要為這個舞台劇所承擔的責任和義務。雖然我也放心你,但這些都是必要的手續。”

周染衣點點頭,拿起筆毫不猶豫地在簽名的空白處落下自己的名字。

“你不看看?”孔春深問。

“燕哥哥就算是把我賣了我也認命。”周染衣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孔春深笑了笑:“放心吧,要是不簽合同,我還能省點錢,你演舞台劇,我還要付給你酬勞。”

周染衣搖搖頭:“酬勞我不要,燕哥哥養我就好啦。”

燕哥哥養我就好啦。

這句話軟綿綿的,如春風般拂過孔春深的心。

然後,他心動了。

孔春深緩過神來,對上周染衣清澈如碧水的雙眸,忙把頭偏向一邊,不去看她:“你的身份信息我已經處理好了。”

周染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深爺,穀先生來了。”容漾漾敲了敲化妝間的門,說道。

“讓他進來吧。”孔春深應道。

化妝間的門被推開,一個看上去約莫五十歲的男人拄著拐杖走了進來,眼尾處漾開深深的細紋,戴著頂黑色的全冠帽,帽簷向上高高翹起。

孔春深其實不太喜歡穀先生這個人,覺得他老奸巨猾又頗有心機,但礙於他是戲劇學院的資深教授,在戲劇圈裏有一定的名氣和地位,加上他偶爾的捧場能為自己的舞台劇帶來一些關注度,孔春深才總是對他客客氣氣的。

“喲,這便是染娘了吧?”穀先生瞅見孔春深身後的周染衣,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周染衣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一隻手緊緊地拽著孔春深的袖子。

“她叫周染衣,是個新人,但很有表演天賦。”孔春深介紹道。

穀先生探著頭去看周染衣,周染衣在孔春深的身後左右躲閃。

“這丫頭未免也太害羞了吧?能放開……來演嗎?”穀先生意味深長道。

“這個您大可放心,我教出來的新人自然是能勝任我寫的角色的。”孔春深自信滿滿地回應。

穀先生點點頭:“那就好,可別走了上個人的歪路。”

孔春深皺了皺眉頭,不悅的表情一閃而過,但很快恢複了笑臉:“不會的。”

穀先生在沙發上慢吞吞地坐下,拐杖立在一旁,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抽了一根遞給孔春深。孔春深猶豫了一會兒,拒絕了:“我最近在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