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舍不得,忘不掉,終不悔(3 / 3)

染娘以為戰爭的硝煙很快會平息,她日複一日地期盼著盛世太平的到來,沒想到這場戰爭又持續了八年。

這八年裏,一個小橋流水人家的古鎮在槍聲連天和焦臭的煙氣中化作滿目瘡痍。

大染坊在夾縫中求生存,染娘帶著大家在硝煙四起時躲入地下倉庫裏,有時候大染坊的染缸也是藏身的好去處。而昔日在上海名震一時的侯府在日軍的掃蕩下化為烏有,據說江白鷗自己下了休書,帶著一歲大的孩子改嫁了一名日軍,夜夜笙歌不斷,徹徹底底地成了國家的叛徒。

染娘親自將苟全性命的侯老太太和侯老爺接到大染坊裏悉心照料。侯老太太捶胸頓足,意識到自己曾經對待染娘是多麼的不公,對著染娘流下了懺悔的淚水。染娘說:“我既然曾經嫁入過侯府,那麼您一生都是我的婆婆。”染娘最終陪著侯老太太和侯老爺走完了最後一程,並將他們葬在沒有硝煙的太平之地,為他們祈願來世生在太平之都。

挨到1945年的初秋,亡國奴的日子終於結束了。日本投降的消息傳到了烏鎮。又過了四年,全國解放,新中國成立了,雖然沒能一睹天安門前毛主席慷慨激昂的宣詞,但舉國上下都在歡慶。

烏鎮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歡祝新時代到來的鞭炮聲和銅鑼聲從清晨到日暮地響徹天邊。人們穿上最漂亮得體的衣服上街慶賀,走過搖曳著星星點點水燈的繞城河,走過熙熙攘攘的街頭巷尾,放飛璀璨的天燈。

染娘望著這一切隻覺得悲歡交織,她用侯老太太生前留給她的一些遺產重新修建了大染坊,在大染坊重新開業的那天,在喜慶的鞭炮聲中,染娘卻仿佛看到了失去一條腿和半張臉的侯少爺,她追了出去,但侯少爺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侯少爺當年在獄中並沒有身亡,為了掩人耳目他隻能改名換姓,不曾再回到侯家。即便侯家最困難的時候他也無法露麵,他放下了個人的榮辱,放下了侯家的一切,咬著牙以男兒之軀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戰場給他激奮與熱血,也給他帶來了殘缺。即便得以保全一命,他也不願讓染娘看到這樣的自己。他自知自己和侯家都愧對染娘,自此隱姓埋名,化為一個啞巴默默地守候在染娘看不見的陰影處。

新工業技術革命在新中國如火如荼地展開,古老傳統的民間染布技術被機械化工業所代替,許多人轉而雇用工人經營工廠,進行流水化的生產。但染娘不願,她仍堅持著祖宗傳下來的那套手藝,即便客人漸漸稀少。

染娘一度淪落到隻能勉強維持生計的地步,但她總能收到一筆來自好心人的饋贈。染娘多次拒絕,最後寫了一封信表示感謝與婉拒,結果回信上隻有兩個字——“祝好”。染娘看著這熟悉的字跡潸然淚下,輾轉打聽卻尋不到寄信人。

雖然日子過得並不寬裕,但染娘覺得隻要能夠一直太平安寧下去就足夠了。大染坊卻在後來又經曆了一場浩劫,此時的染娘已經年過半百,不想背負上莫須有的罪名,隨著大染坊走向敗落,染娘也消失了。

“哎,侯少爺怎麼能不去見染娘呢?即便染娘知道他變得不好看了,也斷然不會嫌棄他啊。”周染衣仍舊對劇本裏的侯少爺不大滿意。

孔春深笑著答道:“有時候愛情並不是要朝朝暮暮,把記憶留在彼此最美的模樣,何嚐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染衣有一天也會老去啊,那時候燕哥哥還會喜歡我嗎?”周染衣嘟著小嘴問道。

孔春深笑了笑,將她額前細碎的劉海撩到耳後:“等你老了的時候,我比你更老呢。你忘了我比你大那麼多歲嗎?”

周染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繼續啃著劇本又歪著腦袋問道:“那最後染娘去哪兒了呢?”

“也許現在還活著吧,也許見到了侯少爺吧。”

周染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許這樣開放式的結局才更完美吧,究竟是好是壞交由觀眾們去想象。”

“終於開竅了。”孔春深用手指輕輕地戳了戳她的小腦袋。

沒想到周染衣突然暴躁得很,抓住孔春深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一下,孔春深痛得叫了一聲。

而當容漾漾推開門打算叫他倆回去排練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不可描述的景象。

周染衣的動作定格在含著孔春深的手指。

孔春深的手指上還沾染著唾液。

容漾漾飛快地在大腦裏理好思緒,呆愣地說了一句“我走錯了”之後快速地關上門。

孔春深和周染衣相視,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你真壞,燕哥哥。”周染衣嬌嗔道。

孔春深腹黑一笑,伸手環上周染衣的腰,轉身領著她走出休息室。

這一天排練結束後,孔春深隻想帶著周染衣快點回家。周染衣卻提出想去看場電影和吃頓好吃的,孔春深回道:“家裏也可以看電影和點外賣。”

周染衣突然領會到他回家的執拗,歪頭羞澀一笑:“燕哥哥莫不是想著快點回家吃染衣吧?”

被周染衣猜中心事的孔春深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那你願意當我的盤中餐嗎?”

“討厭!”周染衣揮著小拳頭朝男人身上捶去,力道很小,不痛,反倒像在撓癢癢。

正當兩人打情罵俏著,呂姬走了過來,看著孔春深:“能跟我單獨聊聊嗎?”語氣認真。

孔春深看了眼周染衣,周染衣慢慢放開了拽著他袖子的手:“燕哥哥,你去吧。”

他點點頭,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乖乖在原地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周染衣“嗯”了一聲,露出淺淺的笑容。

“昨天是我喝醉酒失態了,對不起。”休息室裏,呂姬鄭重其事地道歉。

孔春深擺擺手:“我和染衣都沒有放在心上,你不用太介意,好好表演就可以了。”

呂姬想了想,仍有些不甘心地想得到一個明確的回複:“你跟周染衣,是同居了嗎?”

孔春深點點頭:“等舞台劇巡演結束,我和她就去領證。”

“可是你真的了解她嗎?你知道她的過去嗎?你去見過她的家人嗎?”呂姬一連串問道。

“她父母已經走了。”孔春深原本不想回應呂姬。

“我不是聽說她還有個姐姐……”

孔春深打斷呂姬的話:“她沒有姐姐。”

他不願再與呂姬糾纏下去,轉身大步推開門走出去了。

呂姬看著男人離去的背影,按掉手機的錄音鍵,臉上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周染衣仍在原地等著,看到孔春深從後台走出去,蹦蹦跳跳地跑了過去,挽起他的手:“燕哥哥,走吧,我們回家。”

孔春深看著她一臉歡喜的模樣,奇怪道:“你不想問問剛剛呂姬和我聊了什麼嗎?”

周染衣搖搖頭:“我相信燕哥哥,就像我知道自己一直愛著你。”

孔春深被她甜到,笑了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走吧,我們去看電影。”

“咦?你不是說回家嗎?”

“我們去看場不一樣的電影。”

兩人買了一堆炸雞、啤酒打包帶走,孔春深開著車來到一個空曠的地方。前麵已經停了幾輛各色的汽車,空地的中央高高地架著一個白色的屏幕。

“燕哥哥,你不是說看電影嗎?”周染衣探著小腦袋左看右看。

孔春深指了指前方的白色屏幕:“哪,那就是電影,而我們坐的車子就是座位。”

反應過來的周染衣嘖嘖誇讚:“哇,好棒呀,而且還能大口大口地吃東西,也不會吵到別人。”

孔春深替她打開啤酒:“我要開車,就不喝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喝嗎?”他給她買的是濃度最低的調製果汁酒。

“原來我說的事情燕哥哥都記得。”周染衣驚喜地接過啤酒,喝了一口,“這味道和果汁好像啊,原來啤酒那麼好喝。”

她一邊喝著,一邊拿起炸雞啃著。

孔春深看著周染衣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

此時夜晚已經悄無聲息地來臨了,紫黛色的天空上湧動著幾顆亮晶晶的小星星,星空下的白色帷幕開始放起了電影,是與影院同步上線的動畫片《白蛇:緣起》。

捕蛇村楓葉似火,嫋嫋動人的白蛇遭到國師追捕,墜入河中被捕蛇少年許宣救起。白蛇遺忘了所有的記憶,以人的身份和許宣相處,兩人漸生情愫。

一段世所不容的人妖殊途戀緩慢展開。

他說:“人間多的是兩條腿的惡人,長了條尾巴又怎麼樣?”

她說:“無論他在世間何處,無論他是何模樣,無論他還記不記得我,我都要找到他,因為我記得。”

最終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浮生掠過,溫存猶記,熟悉的油紙傘下,蒙蒙煙雨的西湖,斷橋依舊。

許宣撿到了白蛇落下的珠釵,白蛇轉身看到這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龐,抿嘴一笑,喚了聲“官人”。

周染衣看到這裏時禁不住潸然淚下,孔春深突然有些後悔帶她來看愛情片了。他最見不得她落淚的模樣,哪怕是因為感動。

“他們的愛情太感人了,原來當愛情真的存在的時候,世間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打敗的。”周染衣喝得微醺,“染衣也從未想過能從民國穿越來到燕哥哥的身邊,也許一切都是緣吧。”

孔春深拿起紙巾替周染衣抹去眼淚:“我們的相遇是那麼神奇,或許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無論天南地北,無論遠古今朝,隻要是注定相遇的人,就總能遇見,因為一種叫愛情的東西。”

周染衣破涕為笑,頭靠在他的懷裏。

孔春深低頭親了親她。

前世今生,愛你如初,緣起了,便一往情深。

如果這個春天尋不到你,我便等到來年的春天,因為櫻桃會再紅,芭蕉會再綠,草長鶯飛的八荒四海,你總會在某個錦簇花團前等我喚你清淺一笑。

舍不得,忘不掉,終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