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暖風中的記憶(1 / 3)

一、共赴一場奇異約會

“好吧,如果你堅持要把那東西掛在廚房裏的話,那麼我就不做飯了。”

阿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叉著雙手像一個老太爺那樣搖晃著它毛茸茸的尾巴。這條名叫阿徹的阿拉斯加雪橇犬雖然血統純正得一點都不令人懷疑,但它確確實實不是一條狗。你瞧,它的普通話水平絲毫不比一個正常的成年人遜色,還有,當它圍著圍裙在廚房忙碌的時候,你根本無法懷疑它身為一個保姆的專業水平。

“阿徹,你又不是白蛇精,為什麼要害怕艾葉和雄黃。”莫顏從二樓的臥房走下來,將長發用一根類似筷子的東西插住。這一直是阿徹很困惑的問題,如果廚房裏的筷子少掉了,它是不是應該到莫顏的梳妝櫃子上去找呢。

“總之,如果把那東西掛在廚房的話,我就拒絕進入廚房。”阿徹努力從鼻子裏擠出一個輕蔑地聲音,斜睨著正站在椅子上往廚房窗戶上掛艾葉的穆青,繼續嘟囔著:“今天又不是端午節,為什麼要掛這個鬼東西。我不知道原來新搬家也需要驅鬼的嘛。”

穆青輕鬆地從椅子上跳下來,拍了拍手說:“阿徹,如果下月起由你來支付房租,那我就把它拿下來。”

“青,你最好不要用金錢來威脅我。”阿徹用兩隻腳站了起來,對於自己的這位搭檔表現的一點都不客氣。它用一隻手叉著腰,另一隻手在自己和穆青之間劃來劃去地說:“第一,你不是房東。第二,說不定你會因為上次違規的事情被罰俸一年。那樣的話我們都是窮光蛋,地位也隻不過平等而已。”

穆青不置可否地揚起眉毛看著正欲出門的女房東。

“好吧,讓我這個房東來說兩句公道話。”莫顏停止開門的動作,轉身向兩位房客說道:“阿徹,我來告訴你:掛艾葉和雄黃是為了驅蟲而不是驅鬼。這間屋子有一段時間沒人住,一定會有很多的蟲子。為了我的人身安全,必須要掛這兩樣東西。而你,作為家裏的全權總管,這個任務本來理應由你來完成。”

“上帝保佑!”阿徹抬手在身上畫了一個十字架,但是很快又合起雙手念起“阿彌陀佛”。

莫顏拿起手袋坐在門口的鞋凳上,雙腳輕鬆地套進靴子裏。“青,如果阿徹不做飯,你可以叫外賣。但是……”她特意加重了這個轉折詞,“如果穆青不付房租的話,你們兩個就都得去給我睡馬路。”

“你不會這麼無情吧,莫醫生。”阿徹眨了眨眼,似乎立刻就茅塞頓開,明白了局勢的變化後,於是咧開嘴努力地擺出親和笑容道,:“我們可不隻是房東和房客,我們還是朋友,不是嗎?”

雖然阿徹隻是一隻會簡單變形術的獨角妖獸,但是你得相信這家夥見風使舵的本事不亞於任何一個唯利是圖的奸商。

“這些話你留著去騙那個笨蛋警察江新城吧。”在阿徹準備開口之前,莫顏繼續說,“別打算用食物討好我,晚上我決定不回來吃飯。”

阿徹依然滿臉堆笑地指著爐子上的鍋子說:“小顏,我可是煮了你喜歡的奶油蘑菇湯,你這是要去哪兒吃晚飯?外麵可沒有阿徹的美味濃湯。”

莫顏從門外回過頭來,向屋子裏那位賣力討好的房客說:“算了吧,阿徹。自從你回來以後,我都胖了五斤了。我最好還是遠離你的蘑菇濃湯。”隨後門鎖毫不留情地哢嚓一聲,關上了。

“這是我的錯嗎?”阿徹看了穆青一眼說,“你不覺得她其實太瘦了嗎。”

“你不覺得在蘑菇湯裏放醬油很奇怪嗎。”穆青瞪著舉著醬油瓶子正要往鍋裏添加調料的阿徹。

“我隻是在考慮她這麼晚了要去幹嗎。”阿徹放下醬油瓶子,那張毫無神經肌肉的麵孔突然揚起一個奇異的笑容,向穆青揚了揚光禿禿的眉毛說,“今天可是情人節哦,你看她那身打扮,難道不好奇嗎?”

“我知道我姐姐去哪兒了。”這間屋子裏的第三位住客,房主那位不怎麼討阿徹喜歡的弟弟,齊俊燁正蹦蹦跳跳地從樓上走下來。他像隻靈巧的猴子那樣一翻身躍到沙發上,抓起一個蘋果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後轉身向站在廚房門口的雪橇犬說:“阿徹,可惜我今天晚上不在家吃飯,所以奶油蘑菇湯對我並不起作用。不過,如果你給我做乳酪蛋糕的話,我會考慮告訴你。”

“不用考慮了。”阿徹高高地抬起下巴,看著窗外不知名的遠處說,“我可是根本沒有煮你的飯呢。”

烤瓷的照片蒙了灰,像一層輕薄的蠶絲,朦朧了少年的笑容。“這裏真是安靜啊。”

莫顏慢慢的蹲下身子,將沉甸甸的白玫瑰放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用那修長的手指慢慢撫去瓷像上的灰塵。冰冷的石膏天使在大理石墓碑周圍飛轉,襯托出相片少年的陽光般溫暖的笑容。“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會很寂寞吧。”少年的眼睛是明亮的,即使在潔淨的天空中也無法掩飾那光芒。“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她摘下墨鏡,聲音輕柔的像一陣不易察覺的風,撫過細嫩的玫瑰花瓣立刻飄散的無影無蹤。

“即使你最後沒有選擇我。我依然愛著你,唐睿澤。”

……那時候她才十七歲,總是喜歡坐校園操場邊的花壇上,手裏捧著本厚厚的外文書。你也許看不懂那上麵寫的是什麼,但你一定會被這位愛看書的女孩所吸引。她像一株蘭花幽幽地在萬花叢中綻放,無意和任何奇葩爭豔,卻帶著一股幽然的清雅氣質。

就是這樣,齊莫顏的名字在校園中傳開了。她猶如遠遠漂浮在海中央的一座小島,應了那句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莫顏。”夏櫻櫻揮舞著網球拍,愉快地向花壇邊跑來。她穿著短短的網球裙像隻唧喳的黃鶯,身後總是圍著數也數不清的“捕雀者”。

“又在看書啊,好無聊哦,去打球吧。”

她抬起頭來,笑著搖了搖頭,眼角卻瞥見那熟悉的身影在操場上奔跑。寬大的籃球衣,烏黑柔軟的頭發。她喜歡白色,像他的笑容一樣纖塵不染,令人炫目。23號籃球衣在她眼前一次次跑過,那纖塵不染的白色運動鞋像是某種光芒,吸引著她的目光。

“喂,喂,總是這樣坐著變成胖子哦。”夏櫻櫻笑著從書包裏拿出一遝信箋來,“給你的。”

莫顏別開臉去,信手合上書本:“你知道我最討厭看這種無聊的東西。”

“這怎麼能算無聊,說不定人家冥思苦想了幾個晚上,鼓起了足以發動戰爭的勇氣才寫出這封信來的。親愛的小姐,這些可是用心良苦的情書哦。”夏櫻櫻將那遝信件塞在莫顏的手裏,卻被她硬生生地抽回手。

“櫻櫻,你知道我不喜歡這樣。”

嘀——教練口中的哨子響了起來,一身嫩黃色網球裙的女孩從操場另一端跑了過來。

莫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那清脆的黃色向籃球架下的長凳望去,女孩手中的巨大的柔軟的白色毛巾溫柔的,自然地覆在了唐睿澤的頭發上,鬆鬆地吸去汗水和疲憊。於是當男孩的笑容從那潔白的毛巾後再次展露出來時,已經同那白色運動鞋一樣的纖塵不染,令人炫目。

“我討厭這些無聊的東西。”她微微蹙起眉頭,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邁步走回宿舍。她知道他的女孩名叫夏曉月,她知道那女孩是網球隊的隊長,她知道他們是所謂的青梅竹馬,她知道他心裏不可能有她的位置,可是……有什麼方法可以不去愛一個人呢?

她總是試圖從各種書本中找到答案。原來答案就是:時間。這樣簡單而已,一切都會成為過去。

……“莫顏,好久不見。”一束沾滿露水的黃玫瑰出現在墓碑前,像是突然間從白玫瑰中生長出來的一個孿生姐妹。送花的女子束著長發,微笑的嘴角蕩漾著兩個淺淺的酒窩。她向莫顏笑了笑,說:“六年多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回來。”

“櫻櫻。”莫顏淺淺一笑,聲音慢慢地沉澱下來,“你知道我從來不會爽約。”

空氣裏飄浮著淡淡的紫外線分子,潔淨得近乎透明的天空下,一排排冰冷齊整的墓碑排列出狹長的走道。花香四溢。除了寥寥數位正在台階走動的來訪者,一切都是沉睡的,埋藏在地底沉睡。

這是郊縣墓園一個平凡的星期六早晨,清掃工人正在費力地刷洗三百三十三級水泥台階。

左側墓園的某條狹長走道中,一人一犬靜靜地注視著兩位女子離去的背影。

“青,你不是說你一點都不好奇的嗎。”阿徹揚起下巴,抬頭看向身旁穿風衣的男子。

“我說過嗎?”穆青毫不示弱地看了阿徹一眼,轉身向著莫顏剛才站立的方向大步走去,“這話好像不是我說的吧。阿徹,你好像也說過不會為了探聽消息給某個人烤蛋糕,結果桌子上那個乳酪蛋糕是怎麼回事?”

“那不過是順便……”阿徹猝然立直身體,瞪眼道,“喂,我還不是為了你好。”

二、情人節的巧克力夜晚

從白天開始就變得灰蒙蒙的天空終於在此刻憋不住下起銀絲細雨來。莫顏將車停在路邊停車場,兩個人冒雨跑進時代廣場入口處的玻璃雨篷下,夏櫻櫻抬手抖去裙子上的雨珠。立時間像是在她身旁下了一場水晶雨。

她們的出現像是黑暗中的一點燭光,照亮了灰暗天空下一小塊玻璃雨篷。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女子香氣。

“走吧,我在二樓的餐廳訂了位子。”夏櫻櫻說。

“今天是……”莫顏盯著門口的廣告牌發了一會兒呆,“情人節啊。”

餐廳內的五光十色,將玻璃幕牆裝點成一塊巨大的寶石玻璃。

“你以前不是一直說很想跟喜歡的人來這裏吃飯嗎。”夏櫻櫻將盤子裏融化的黑色巧克力汁倒入十二格模具中:“這裏的手工巧克力很出名,但是也很昂貴。那時候我們都還是學生,窮得連大門都邁不進來。”

“這裏的確很適合情人節約會。”莫顏轉過臉去,看著周圍一對對愉快的“男男女女”。

隔壁桌那位身穿翠綠色旗袍的水桶腰的巴拿馬大泥鰍正扭動著腰肢,歡快地接受男朋友送的八克拉大鑽戒。而選餐台旁,比利時鬆鼠夫婦正在為到底是榛果巧克力好吃還是杏仁巧克力更美味而爭論不休。

“其實,”夏櫻櫻輕輕咬住小銀匙,“唐睿澤……”

這個名字像是千金巨稱,歡快的氣氛被鼓風機吹散,一瞬間壓得話題像重磅真絲一樣沉重地落在桌麵上。

“六年來你一直都沒有來找我,你……在怪我嗎?”

“不,我從沒有怪你的意思。”莫顏繼續說:“雖然我也很喜歡他,雖然他後來選擇了你,但我從來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真心希望你們會永遠的在一起。我也沒有想到……這種事情沒有誰對誰錯,”

“可是……”夏櫻櫻低頭咬了咬嘴唇,仿佛暗自在心裏下定了什麼決定。可是就當她終於準備開口的時候,莫顏的電話卻在皮包中震動起來。莫顏隻顧匆忙地從皮包中取出電話並沒有注意到夏櫻櫻的神色。

“莫顏,其實我想跟你說……”她卻揮了揮手,推卻了夏櫻櫻的言辭,走到一旁接聽電話。夏櫻櫻的勇氣在一瞬間,被吹散了。數分鍾後,當莫顏走回來的時候,她已經打消了念頭。

“不好意思,我的朋友有點小麻煩,我得趕回去。”莫顏匆忙地走回來拿起座位上的手袋,仿佛又想起了什麼,向夏櫻櫻說,“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麼?”

夏櫻櫻揚起嘴角搖了搖頭,說:“下次再說吧。”

莫顏遲疑了幾秒鍾,才終於說:“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麵了。”

時代廣場前的十字路口擠滿了人,信號燈不斷閃爍。

夏櫻櫻立在十字路口,信手擺弄著胸前的琥珀掛件。熙熙攘攘的人流一次次從她身邊滑過,猶如永不停歇的匆匆水流衝刷著美麗的雨花石。

信號燈跳著跳著,突然由紅變綠。

一輛紅色意大利跑車宛如一縷電光,猝然轉過左邊路口,停靠在距離十字路口不足百步的路邊停車點。那裏,一名身著軍綠色風衣的年輕男子正匆匆走來,在跑車減速停靠的刹那敏捷地鑽入車內。仿佛是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接應。跑車分秒未停,便開足馬力,追著下一個紅綠燈駛向遠處。

“那個人……”夏櫻櫻自言自語地說著,胸前有一團光猝然一閃,似乎在回應她的言語。

夏櫻櫻慢慢地握住胸前的掛飾,紅茶般美麗的眼瞳久久地注視著跑車的離去方向,早已忘記了行人信號已再次閃爍不止。

紅色跑車駛上市中心的高架道路後,便被迫夾在緩緩流動的紅色車燈長龍裏開始龜速爬行。深夜的都市依然充斥著歡愉的氣氛,廣場上的氫氣球裏飄浮著熒光粉,宛如夜空中墜下的碩大的星星。

莫顏搖下車窗,風吹動她斜長的劉海兒,她用手指輕輕按住發梢。“你有點不對勁。”副駕駛座上的年輕男子專注地望著她。

“沒有。”她鬆開按住頭發的手,握住方向盤說,“我隻是覺得你每次突然找我都肯定不會有好事。”

她的左手食指不耐煩地敲擊著方向盤,無奈地盯著前方一排沒有盡頭的紅色長龍。

穆青伸出一根修長有力的手指,在她眼前搖了搖說,“第一,我不覺得被關在門外是件多麼糟糕的事情。”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說:“而且今天被關在門外的是一條笨蛋雪橇犬而不是我。”

“可你也沒有帶鑰匙。”莫顏的眉毛揚棄一條懷疑的曲線,“所以阿徹那家夥又從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回來了?!”

穆青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我說過多少次,不要讓它在公用電話亭打電話。被那些可惡的家夥看到又該登門造訪了。我要怎麼向那些笨蛋警察解釋說,我的狗不僅會打電話還能洗衣服做飯。你真應該給阿徹配備一部手機。”

“難道你不覺得一隻脖子上掛著手機的雪橇犬滿大街的行走更奇怪嗎。”穆青擰著眉頭,另一隻手從口袋裏取出電話,按下接聽鍵。

“嗯,嗯……是嗎,我知道了。”穆青掛上電話,莫顏好奇地看著他:“誰啊?”

“還能有誰,你所謂的可惡的家夥。”“喲,我們的江新城督察?他怎麼有空打電話來。”

“我早上有點事請他幫忙調查一下。”仿佛是害怕莫顏在繼續追問下去,穆青換了個話題說,“由此可見江新城也不是完全的一無是處,至少他對於阿徹的奇怪舉動,都能夠全盤接受。”

莫顏用力踩下油門:“除了江新城那個家夥,還有哪個笨蛋警察能理解我們。”

“阿徹,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在幹什麼!”

回到公寓以後,屋子裏的景象足以令任何一位正常的屋主感到詫異和憤怒。

沙發上鋪滿衣服和毯子,高筒靴和低筒靴一隻在桌上一隻在地上,而由於陽台的窗戶大開著,午後的春風拂亂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整袋的餐巾紙散落在桌上和地上,像是一夜春雨後的憔悴梨花。

“其實,嗯……事實上,”阿徹以貓步無聲地走到穆青身後,小心地探出半個腦袋說,“我想我應該是在打掃房間,可是我出去倒垃圾的時候風把門給帶上了。所以我就沒有能夠打掃完……”

“我怎麼不知道打掃的第一步,是要把房間弄得比沒打掃前還淩亂。”莫顏將鑰匙丟進茶幾上的鑰匙盤裏,一整串歪七扭八的丁零當啷地作響。“你最好在晚飯之前把整個屋子打掃幹淨,否則的話……”

“沒有‘否則’,肯定沒有。”阿徹直立起身,揮動著前爪,一臉賠笑。

女主人沒有理會它的信誓旦旦,一轉身走進房間關上了房門。阿徹立在原處小心翼翼的豎起了耳朵,像一隻奇怪的石膏像,眼珠子在眼眶裏滴溜溜地轉。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它才想起來身邊還有一個人。“青,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

“什麼聲音?”穆青正在把地上的衣服和鞋子撿起來,扔進洗衣筐裏。

“你肯定莫顏沒有喊叫,沒有發脾氣,還是……我的耳朵聾了。”阿徹揪了揪自己的耳朵,瞪著眼珠子看著眼前正在努力打掃的年輕人,“我記得這次我們搬回來之前,她好像立了一百零八條規定,其中就有一條不許把房間弄亂之類的。”

穆青直起身子看著阿徹:“如果你聾了,那我現在是在跟誰說話。”

“也就是說,隻有第一種可能性了。但是,怎麼可能呢!”阿徹用雙腿直立著走到莫顏的房門前,耳朵貼著門仔細地聽了聽,確實沒有動靜。它詫異地向同伴攤了攤前爪,然後從背後抽出一張不知道藏在哪裏的照片說:“難道她沒有發現,我為了找到這個東西,把她的房間弄得比客廳還亂嗎!”

關上房門後,莫顏一頭栽進柔軟的席夢思裏,柔軟的絲緞的被褥將她掩埋。她想起床頭櫃裏的一些東西,然而伸手摸了摸卻沒有找到。也許是弄丟了吧。她想:就像許多年前的某些記憶,一不小心就被弄丟了。

唐睿澤。那是多久以前的名字了,久得她差一點就要忘記了。然而終究不能忘記。那是她心上的一道傷痕,自十八歲時便落下的疤痕,永遠也無法抹去。

“唐睿澤!”夏曉樂的聲音。莫顏倏地轉過身,就看到夏曉樂正生氣地甩開唐睿澤的手。他們吵架了。

她很不應該地被吸引住,甚至沒有注意到圖書管理員的瞪眼。莫顏抱著厚厚的書本站在圖書館二樓的扶手欄杆旁,像所有的好事者一樣,注視著他們。

“下次好嗎?現在隊裏正在加緊訓練,我實在沒時間。”他牽住女友的手,好聲好氣地挽留。

“下次,下次……你每次都說下次,到底有都多少個下次。唐睿澤,你從來就沒有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在你心裏根本就沒有我,你就知道籃球籃球籃球。”夏曉樂憤怒地掙脫了唐睿澤的手,順勢舉起網球拍打在他手腕上。

他反射性地縮回手,眉心微微一皺。疼。

莫顏瑟瑟吸了口涼氣。

“我隻是想看一場演唱會,想跟你一起吃一頓飯,有這麼難嗎!既然這麼難,就不要勉強了。”夏曉樂飛快地扭頭跑開,在眾人的注視下,像一隻振翅遠去的粉藍色蝴蝶。

“曉樂。”他追出去,被圖書館入口的紮機擋住了去路,雙手一撐跳了過去,卻又被執勤老師攔住。他急得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對著固執的執勤老師一臉的百口莫辯。為什麼夏曉樂不明白呢?倘若他不在乎她,也就不會急得這樣大汗淋漓,盯著她遠去的背影,滿眼的無奈和焦急;倘若他不在乎,就不會趁著練習的間隙跑出來和她見麵;倘若他不在乎,下課後就不會帶著傷特地去體育場排隊買票。

他到底有多在乎,隻有莫顏才知道。

“嘿,看什麼呢!”夏櫻櫻突然跳出來,向莫顏揮了揮手道:“你傻了。”

“櫻櫻,”莫顏猶豫地看了她一眼才說,“我……我想拜托你件事情。”

“幹什麼,好像很嚴重。”“昨天你給我的演唱會的票……能不能讓給我?”

夏櫻櫻笑了起來,說:“傻瓜,本來就是給你的啊。你以為我真的會跟那些完全沒有音樂細胞的笨蛋去看演唱會嗎。我就是因為知道你喜歡看這種演唱會,所以才特地把這張留給你的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猶豫著,聲音越來越低,“你能不能把你手裏的那張也讓給我。”

“我的那張?”夏櫻櫻愣了一下,很快便從書本中抽出那張薄薄的紅色“書簽”,說:“當然可以給你啊,不過你得告訴我你想要跟誰去。”

“不,不是這樣。”她拿過票子,回頭向那空蕩蕩的圖書館大門看了一眼,“我以後再告訴你,我先去晚自習了。”

“喂……那票子很貴的啊,不要浪費在笨蛋身上。”夏櫻櫻在她身後大聲叫嚷著。

九點以後晚自習的人越來越少,同學們陸陸續續整理書包離開了階梯教室,剩下零星幾點孤獨的身影。莫顏坐在後排靠近門口的位子上,偶爾抬起頭來,就看到唐睿澤坐在最前排的位子上,認真地抄錄白天漏掉的筆記。

她靜靜地等著,等到空氣裏幾乎都是他和她的呼吸,才慢慢地抬起頭來。

他不在位子上了,然而書本攤開在那裏。

她在腦海中演練過千百次的場景終於搬到了現實中來,然而腳步沉重地像灌滿了鉛。一步也走不下去,時時還要回頭看著走廊裏的人影,隻怕在這光天化夜空無他人的教室裏,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到極致。

幸好,她及時轉身,在他走入教室的一刹那,若無其事地回到座位上。

“喂,同學。”

莫顏的心倏的一下,好像長了翅膀般撲騰到喉嚨口。他已經向她走過來,忽然伸出手說:“這個是你的吧,我看到是從你口袋裏掉下來的。”

原來是個鑰匙扣。她摸了摸口袋,伸手接過說:“謝謝你。”

“我也有個一模一樣的。”他笑著說,然後轉身走回到座位上,繼續若無其事地看書。那兩張紅色的薄紙就這樣安靜地躺在數十頁書本之下,等待他的發現。正如她的那顆悸動不安的心,靜悄悄地在等待他的發現。

然而沒有,她沒有那樣的勇氣等待下去,永遠是在結果揭曉之前默默地走開。

“去哪兒了?”夏櫻櫻頂著濕漉漉的頭發打開了侵蝕的大門。莫顏正摸索著鑰匙開門,被這場麵嚇得心裏猛然一驚,走到桌子旁丟下書本說,“想嚇死人啊,大晚上的扮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