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樹上的最後幾顆枯棗從屋瓦上滾下去,從下午跌進黃昏。他忽然歎一口氣,聽上去十分悲傷,中間略有停頓,像是一聲輕咳,像是他想用這聲一閃而過的輕咳,抹去過度的悲傷。秋藏冬至,遲立輝心想,這一刹那就到了。就像一個幽居多年的人,推開堆積在窗子上的塵土,看到了窗外的一片秋色。
時光在歲月裏靜海深流。
時間好快啊,六七年的時間沒打招呼一樣瞬間即逝了。他們幾個人都不約而同生出了一些白發,年過三十了嘛,遲立輝心想,歲月何時曾饒過人生。院外麵傳來了街裏的孩子們追逐嬉笑的聲音。薑南和葉子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在去年的春天舉行了婚禮,兩個人還高高興興地去歐洲旅行了一次。二老虎和王瑩更早一年結了婚,他們的女兒虎妞兒都快兩歲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雖然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二老虎的性格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大大咧咧的,天真頑皮,可每當抱起他的閨女來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滿眼都是泛濫的父愛,真是捧在手上怕飛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他還記得虎妞兒出生的時候,當母女二人從產房裏麵出來,一直焦急等在醫院走廊裏的二老虎就像被刑滿釋放了一樣撲過去,抱起女兒的一刹那,初為人父的二老虎失聲痛哭,哭得整個樓道裏麵都能聽到,他懷裏的女兒竟然在那一刻就睜開了眼睛,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痛哭流涕的樣子,自己卻沒有哇哇地哭出來,咧開小嘴笑了。後來護士們還嘲笑二老虎,醫院裏天天生小孩兒,見過那麼多當父親的,像二老虎這樣外表看起來高高大大,內心卻是那麼柔軟的男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哭得簡直像個孩子一樣。後來二老虎讓才才給女兒起個小名,才才還沒有開始想,申沉就脫口而出:“叫虎妞兒,二老虎的閨女當然就得叫虎妞兒了。”沒想到申沉半開玩笑的這麼一句話,從孩子的父母到爺爺奶奶,包括二老虎的爺爺,也就是虎妞兒的太爺爺都非常喜歡,虎妞兒這個名字也就這麼叫了起來。
遲立輝穿上大衣,走到院外,看見才才和他的女朋友正在和申沉在街上聊天。他猜想可能申沉正要來找他,正好和要出門的才才那一對兒在院門口碰上了。才才早已經戴上了一副考究的近視眼鏡,平時也是西裝革履,一副知識分子的學者風采。隻有申沉老是說才才: “禽獸,完完全全的衣冠禽獸。 ”“你憑什麼這麼說我?我現在可是副高職稱了。”才才當時非常不樂意。“你副高不副高跟我有個屁關係啊。才才你說,你三十多歲的人了,找了一個比自己小了十來歲的女孩兒,而且當年還是你的學生,不是禽獸是什麼? ”“找女學生怎麼了,我們是真心相愛,沒有你想的那麼不堪。 ”“屁,你就是老牛吃嫩草。身為大學的老師,利用職務之便,威逼利誘女學生……當真是不擇手段。”申沉說得咬牙切齒。“魯魯,你和他說,省得他在這兒像瘋狗一樣地亂咬人。”才才拉過身邊的女朋友當救兵。
魯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兒,才才的女朋友,也是當年才才教過的一個學生。其實要光隻是這些,還沒顯得那麼特別。魯魯的特別之處在於她不僅年輕漂亮,而且個子非常高。申沉、遲立輝、才才包括薑南他們,身高都沒有超過一米八,二老虎是他們這些人裏麵個子最高的一個,突破了一米八,可還是沒有魯魯的個子高,所以當魯魯作為才才的女朋友走進他們這些人的生活裏麵的時候,顯得那麼鶴立雞群,她高高的個子是最讓這些人泄氣的,也是最讓才才提氣的一件事兒。魯魯的大高個兒,用申沉的話來形容就是胸部以下全是腿。魯魯的一雙大長腿,除了基因的緣故,和她小時候練體育也是密不可分的,而且她當年主攻的項目還是女子排球。夏天的時候,他們這些人相約一起去海邊玩兒,沙灘上掛了一副球網,申沉那天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提議大家在沙灘上打排球,魯魯和才才一組,他們其他人一組,想用人數多的優勢戰勝對方,結果可想而知,申沉是自取其辱,比賽結束後,輝子看著才才一臉傲驕的樣子,對申沉說:“你腦子進水了,和魯魯打排球,你不知道她以前就是打排球的,怎麼想的,讓我們陪著你一塊兒丟人現眼。 ”“輝子,輝子,你別批評他了,咱們得理解申沉。自從他和美冬分手以後,他就傻了,現在是純傻,你知道嗎?”二老虎在一邊兒添油加醋擠對申沉。薑南說:“不應該啊,和美冬分手也是他提出來的呀,是他申沉變心了,另有所愛了,他傻什麼呀? ”“這還不叫傻,聰明人能幹出這事兒嗎?”二老虎強調說。眾人在申沉的背後你一把,我一把地撒著鹽,把申沉說得啞口無言,低頭喪腦。
才才指著西廊下北麵前年新起的三座塔樓說:“這才不到兩年時間,快住滿了。以前街上的老人們見得越來越少了,全搬進樓裏去了。”申沉說:“可不是嘛,當年蓋這三座樓的時候就是想讓老百姓都搬樓裏去,然後政府好把咱們西廊下這片兒全拆了。 ”“老人們搬進樓房去住,確實方便了好多,有電梯,上廁所,洗澡都比以前方便了,而且有暖氣,冬天再不用燒煤了。你們沒發現,現在的西廊下,留下來的差不多都是年輕人了,而且都是咱們這一批年紀的人,老人孩子都搬到樓房裏去了。”輝子說。“所以咱們這些人更得堅持住。”申沉恨恨地說。“沒錯兒,咱們就是不進樓房去住,給再好的條件也不去,父母們都歲數大了,也該享受一下便利了,所以西廊下就指著咱們這些人了,咱們得守住西廊下這塊兒生咱們養咱們的土地,守一天是一天,絕對不能放棄。”輝子看著那三幢塔樓說。魯魯順著他們的眼神看過去,“我也堅決同意,我從小就住樓房,太沒有意思了,還是喜歡平房,喜歡大院子,我和你們一起共進退。 ”“好樣兒的,魯魯,這才是我們西廊下的媳婦兒。”申沉高興得誇獎魯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