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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西廊下路口,兩個人向左轉朝二環路的車公莊方向走去。“景文兒,你看這兒。”老人指著二環路說。“我看著呢,爸,你說。 ”“這兒以前就是護城河啊。我年輕的時候去高梁橋那邊下棋,回來的時候就沿著護城河往回走,河岸兩邊兒全是大柳樹啊,釣魚的,下河遊泳的,日頭那麼高,有時候我走煩了,就把外衣外褲脫了,從樹上揪兩根柳條,用柳條把衣服綁好,頂到頭頂上就下了河,順著河一漂,就漂到咱們這兒了,從這兒再爬上岸,就到了家門口,抱著衣服回家。那年裏的日子,才叫幸福啊。”這些話張景文以前聽父親不止一次地講起過,那些舊年間的景致有些他見過,比如護城河,比如河岸邊的大柳樹,這些全都從北京城的土地上消失了,今天聽來仍然讓人心馳神往。

路上偶有起得早或是上早班的人從他們父子二人身邊經過,如果稍加留意,就會聽到風燭殘年的老人口中描繪的老北京城的那幅動人畫卷。

老人精神頭足了些,“景文兒,聽爸唱幾句。 ”“唱,爸,唱您的。唱您最拿手的。”張景文心裏一陣難過。

老人清了清嗓子,“末將年邁勇,血氣貫長虹。斬將如削草,跨馬走西東。兩膀千斤力,能開鐵胎弓。若論交鋒事,還算老黃忠。”老人節奏明快唱完《定軍山》中的念白,又轉而唱起了最心愛的《三家店》,“將身兒來至在大街口,尊一聲過往的賓朋聽從頭。一不是響馬與賊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楊林與我來爭鬥,因此上發配到登州。舍不得太爺的恩情厚,舍不得衙役們眾班頭。實難舍街坊四鄰與我的好朋友,舍不得老娘白了頭。娘生兒,連心肉,兒行千裏母擔憂。兒想娘親難叩首,娘想兒來淚雙流。眼見得紅日墜落在西山後,叫一聲解差把店投。”老人鏗鏘悠揚的唱腔回蕩在清晨西廊下的上空,繞梁不去,引得三三兩兩的路人回頭凝望,側耳傾聽。

醫院的急救室外眾人慌作一團,老爺子中午舊病複發,從到了醫院就一直昏迷不醒。輝子和申沉他們也一直守在樓道裏。二老虎第三次急匆匆地從急救室裏跑出來,滿臉通紅,他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機,電話號碼按了幾次都按不對,輝子知道他要打給誰,過去把手機搶過來,按下了電話號碼又交給二老虎。

午後三點,新雅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女兒彎彎還在睡午覺,沒有醒來。當放在腿旁邊的手機響起的一刹那,新雅嚇了一跳,手裏握著的水杯險些掉到地上,水還是灑了出來。她接起電話,裏麵就傳來了二老虎帶著哭腔的喊聲,“姐,爺爺不行了,你快回來,你現在就回來。 ”

從深圳飛來北京的航班在晚上七點半降落首都機場,申沉早已經等候在到達大廳裏麵。他想起了去年他的高中同學老大他們一家人移民去加拿大時他來機場送他們全家那天的情景。不知道他們一家人在異國他鄉生活得如何。

申沉遠遠地看見新雅拉著彎彎的小手從裏麵快步地走出來,“新雅姐。 ”申沉喊了一聲,用力揮舞著手臂。新雅聽見喊聲,也看到了申沉,小跑著來到申沉跟前,新雅的眼睛紅腫得厲害,看來這一路上的飛行都沒有停止哭泣。“申沉,我爺爺怎麼樣了?”新雅見到申沉的第一句話,“我們快走。”申沉說。

從機場趕回醫院的路上,申沉一路都在強行並線,超車,走緊急停車帶,心急如焚,途中輝子打來過兩回電話,問申沉走到哪裏了,“老爺子可能快不行了。”輝子在電話裏哭著說。

申沉把車剛在醫院停車場停住,拉開車門,夾起彎彎就往醫院樓裏跑,新雅緊緊地跟在後麵。電梯快速上行,新雅止不住地在電梯裏麵哭了出來,當電梯上的字母顯示到 6層,電梯門還沒有開,“爸,爸。”就聽到了從外麵傳來的張景文兄弟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申沉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他抱起彎彎,用力地搖著彎彎的身體,“快叫太姥爺,彎彎,快叫,再晚就來不及了。”他們三個人衝出電梯,走廊裏麵的人全都號哭一片。六十多歲的張景文和張景華兄弟兩個,還有二老虎趴在病床邊哭得像個孩子,任呂寧他們怎麼拉也拉不起。輝子縮在牆角處嗚嗚地哭,申沉走過去,蹲在輝子的身旁,淚水把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聞訊而來的西廊下的其他街坊鄰居都泣不成聲。西廊下的一代棋王,絕世好嗓,終成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