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輝子沒在家嗎? ”“剛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你坐你的。”新雅陪著老人聊了會兒天兒,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快晚上六點半了。“新雅,晚上在這兒吃飯,我做飯去。 ”“不吃了,奶奶,您別忙,我等會兒輝子。”新雅說。“那好,我去做飯了,你自己在這兒坐著,那屋兒是輝子的屋子,你去他屋裏等他吧,一會兒也該回來了。 ”
新雅推門走進輝子的房間,這間屋子,她已經快三十年沒有來過了,進門的右手邊還是那一張深紅色的木質書桌,桌上很幹淨,桌麵由於常年的擦拭透出深紅的光。一盞台燈,一個書架,一個煙灰缸。書架的旁邊是輝子的水杯還有茶葉桶,紅色鐵皮茶葉桶上麵印的白色玉蘭花早已經被時光腐去了兩片花瓣,顯出歲月的痕跡。書桌前是一把皮質轉椅。衣櫃邊是一張單人的席夢思床,床上的薄被疊得十分整齊,米色的遮光窗簾拉在一邊。靠著床邊是一隻巨大的沙發,新雅慢慢地坐進沙發裏,舒服極了,整個身體的重量被沙發軟硬適度的支撐力平均分散開來,她想象著輝子半躺在沙發裏麵的樣子,眼前的一切在最後一縷從窗口照進來的夕陽的紅光下麵恍如隔世。
新雅起身,坐到書桌的前麵,輕輕地用手摩挲著光滑的木桌麵。她隨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書,翻開,是一本計算機的專業類書籍。新雅合上,放回到書架上,又順手取下了另一個黑色皮質封皮的本子,輕輕地翻開,新雅才發現這是一個筆記本,其實就是輝子的日記本。
新雅翻開,前幾頁上麵記述著一些輝子的日常生活,她知道不應該在主人不在的情況下去窺探別人的生活,她把日記本合上,眼光流轉之處,卻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名字。新雅堅決地翻開了日記本。
“風可以輕易地吹起一張大白紙,卻無法吹走一隻蝴蝶,因為生命的力量在於不順從。 ”
“別嫉妒成功,別憐憫失敗,因為你不知道在靈魂的權衡中什麼算成功,什麼算失敗。”日記本的前幾頁上寫有這樣一些話,新雅讀著,仿佛悄悄地走進了輝子的靈魂深處。 “你要來了,我對誰都微笑,對討厭的人也有禮貌。”看到這句,新雅露出了微笑。後麵的幾頁,是空白頁,中間部分夾著一張厚厚的紙,將日記本隔成了前後兩部分。新雅翻到中間,那張厚厚的紙是一張舊日曆,是從一本日曆上扯下的,新雅拿起來仔細觀看,這頁日曆早已泛黃,在每天的日期下麵畫著叉子。新雅十分好奇,輝子為什麼一直保留著這樣一張舊日曆呢?上麵畫了叉子的那些天又是一些什麼日子呢,她數了一下,一共是 27天。這時,新雅看到了在這頁日曆右上角處的日期,上麵寫著的時間是 1985年 8月。看到這個日期,新雅嚇了一跳,那麼久遠的日子了,距今 26年了,那時候她 13歲,還在上小學五年級,刹那間新雅像是冰凍了一般呆坐在那裏,她想起來了,那是她和二老虎回杭州過暑期的日子。當他們從杭州回到北京的時候,輝子和申沉還和爸爸一起去北京站接了他們。新雅安靜地坐在那裏,回憶著,沉埋於歲月之中的悠遠時光如電影畫麵一般一幀一幀地推進,重現眼前。
新雅將這頁舊日曆小心地重新夾在日記本的中部,她翻開後麵,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很多字。“我在杭州的馬路上來回走,一輛小汽車刷地從身邊開過,積水濺到了我的臉上,居然是熱的。高高的燈柱下麵飄著一片亮閃閃的斜織的雨線,我在外麵走了一整夜,還是找了個什麼旅館,好像是找了個便宜的旅館,我記不清了。當時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我記得的隻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在那個飄零的雨夜緊緊地擁抱自己,我被整個世界拋棄了,對我來說,那簡直就像世界的盡頭。”這一定是當年輝子去杭州看自己時那晚的事情,新雅覺得身上一片冰涼,像是自己也置身在雨夜的街頭,那一晚輝子是如何度過的呀?她沒有過問過。
又翻過一頁,輝子娟秀整齊的字體再次映入眼簾,“我有病,疾在骨髓,每逢深夜就難眠,每逢深夜就慘淡,就形影相吊,就隻鳳孤鸞,就孤雛腐鼠,就飲泣流連。就心碎了無痕,就沒那麼簡單,就雪一片一片一片,就舉杯邀月,胡言亂語,就想親吻新雅的嘴。”這大膽的記敘有別於平時輝子含蓄的表白,如狂風巨浪一遍遍衝刷著新雅的腦海。
新雅輕輕地合上日記本,她慢慢地趴下,將臉貼伏在日記本的封皮上,她感覺到疲倦極了,她想就這樣靜靜地趴在輝子的桌上睡一會兒。新雅的右手慢慢撫摸著桌麵,手指和桌麵漸漸模糊。手掌順著木桌的側麵滑下,卻無意當中感覺像撫摸到了什麼字跡。新雅抹了下眼睛,慢慢起身,來到木桌子的側麵,她蹲下身體,順著手指的感覺找到了字體的烙印,那是用刻刀歪歪扭扭刻下的“新雅,輝子”四個字。回蕩在新雅靈魂深處的那個聲音“我一直都等著你”重又響起,信誓旦旦的少年,蹲在桌子側麵,一個不顯眼的地方,一筆一畫刻下自己的名字,深深的字畫裏,歲月的年輪裏,一點一點嵌進油汙泥垢,變得越來越清晰,後來呢,那個名字,和刻下那個名字的少年,他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