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圈的故事(2 / 3)

被曬得烏漆墨黑還是大有好處的,臉紅不易被人察覺。畢竟,正在被你意淫的人,突然現出真身,足以讓人方寸大亂。

“好久不見,甜甜圈,不對,應該叫你圈圈。”我像個呆頭鵝,好不容易憋出這句話。

她輕巧地把垂下來的頭發撩到耳後,“撲哧”一笑:“好久不見,豆包。”

圈圈從那個雙肩大包裏掏出一塊碩大的餐布,端端正正地平鋪在沙灘上,如同魔術師一般不停地從包裏掏出種種好吃的東西,烤魷魚、火腿腸、花生米、一盒壽司大拚盤,還有一大堆易拉罐青島啤酒!

“可惜沒帶甜甜圈,也沒有豆包,不過,作為謝師禮,還算豐厚吧。”她笑嘻嘻地說,“我承認自己是個大饞鬼,加菲貓有句名言,生命除了吃或許還有別的意義,但我覺得沒有也挺好。”

我很滿足地分享了這頓從天而降的美餐,吃得很愉快,聊得更加愉快。可我真正的愉快在於可以盡情欣賞她的一顰一笑。圈圈並非美得不可方物,但我已經心滿意足,我不需要她更美,甚至一點也不希望她再有任何的改善。總之,她的樣子仿佛專門為我從女媧造人公司那裏定製而成。

(六)

圈圈打量了一下四周風景,讚歎說:“青島真美,有沒有覺得,它就像宮崎駿電影裏的那些海邊小鎮。我剛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就像《魔女宅急便》裏的那個小女巫,要找一座屬於自己的城鎮,來到青島,我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

我很開心:“那就留下吧,雖然肯定有很多很多比青島更美的地方,但我覺得一輩子待在這裏都無所謂。”

“你這麼小,外麵的世界那麼精彩,就不想見識一下?”

“可是,我沒有那麼多的好奇心啊,也沒有什麼雄心壯誌。冬天睡懶覺,春夏秋玩帆板,天天都有好喝的啤酒,這樣的日子就很滿足。”

一架飛機從高高的雲層上掠過。我指指天上說:“不怕你笑話,我至今沒有坐過飛機,也沒有走出過山東省,去過的最高的地方就是泰山之巔。”

圈圈笑嘻嘻地說:“那也很了不起,孔夫子說,登泰山而小天下,你很有資格不把天下放在眼裏。”

我憂傷地說:“怎麼也比不過那些環遊世界的牛人啊。他們登了十遍珠穆朗瑪峰,去南極和北極就像逛超市,大喝一聲,信天翁就從天空掉下來,跟北極熊摔跤,居然贏了,然後活生生、血淋淋就把熊掌啃了。

暮色漸漸籠罩下來,我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跟圈圈胡說八道。圈圈也貌似有一點醉意了,忽然用一種直直的眼神盯著我,就跟手電筒射出的光那樣直。被這樣的目光照到,我就像黑暗中的小動物,不免有些慌亂了。

“你真可愛。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臉嗎?”

她說了一句讓我大感意外的話。我還沒來得及同意,她就伸過手來,戲謔地在我臉上碰觸了一下,其幅度與力度頗像班主任戴著白手套檢查玻璃窗的灰塵,但我覺得仿佛有一根天使翅膀的羽毛搔過了我的心頭。

圈圈打開那個神奇的雙肩包。“可惜啊,隻剩兩罐了,一人一罐好了。”她拿出最後兩罐啤酒,遞給我一罐,自己打開一罐。

“嘿,我見過你跑步。”我臉上頓時發熱,隻是“哦”了一聲,她繼續說:“那些大叔都是雄赳赳氣昂昂的,隻有你紅著臉,低著頭,吆,還蠻害羞的嘛。”

“那是太陽曬的好不好。我一點都不害羞,我臉皮很厚的,甚至可以說是很不要臉!”

“哈,看不出來,豆包同學幹過什麼不要臉的事情啊?”她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絲惡作劇的光芒。

“嗯,你真的想知道嗎?”

“想啊想啊。”

“實在是難以啟齒啊。”

“不要這麼小氣,快些說吧。”

“知道了,你會很生氣,說不定想狠狠打我一巴掌。”

“放心啦,絕對不會,我可不是小氣鬼。”

我仰頭一口喝光了剩下的酒,把啤酒罐子捏扁了,扔在一邊,上前扳過她的肩膀,湊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其實不能算親,由於緊張,我的動作相當僵硬,應該說是“拱”了一下。

顯然,圈圈對此毫無心理準備,一揚手把酒潑在我的臉上。“喂,你怎麼敢這樣!”

我舔了一下流到嘴邊的啤酒,盡量用最平靜的語調說:“你不是想知道嘛,這就是我做過的最不要臉的事情了。”

(七)

當我把這段故事告訴樸柔,她臉上露出了微妙的笑意:“譚談,那時你還小,不懂女人,嘖嘖,她可真是個老手。”

好吧,我承認自己並非主導者。是圈圈決定了這個故事的開場、過程和結局。她或許是個所謂的情場老手,但這絲毫無損於我對她的愛慕之心。

圈圈的到來並非沒有預兆,有人早就預言了這些日子,將會出現改變我一生命運的女人。

蛋哥的兒子章小道是一個奇人,在學校裏邊享有“星座小王子”的盛譽。他頭發雜亂如鳥窩,臉色蒼白如吸血鬼德古拉伯爵,樣貌應該是隨了他的媽媽,與蛋哥大相徑庭,對於帆板也毫無興趣,但對於星座很有一套,講來頭頭是道,深得一眾無知且八卦的女孩子喜愛與追隨。

前一陣子,章小道曾經看了一下我的星盤,說是什麼星到了什麼宮,因此這個夏天將會有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翩然來臨,必須慎重對待,否則將會出現相當嚴重的後果。我對於章小道這些怪力亂神之說向來不屑一顧,現在,麵對著這個潑了我一臉啤酒的女人,我覺得有可能被他蒙對了。

(八)

此後,圈圈每天上午都會過來學習帆板,很快馳騁自如。那天,我們乘風破浪,居然穿越浮山灣,一路跑到了奧帆中心的情人壩。

對於圈圈的帆板天賦,我很是讚歎,僅僅練習幾天時間,就能跑到奧帆中心。我告訴她:“對新學員來說,跑到奧帆中心,上岸去吃一個漢堡王的大漢堡,或者去星巴克喝一杯咖啡,就算擺脫了菜鳥身份的標誌。”

“豆包,你用了多長時間,吃上了奧帆中心的大漢堡?”

“呃,大約一個月吧,隻因我不像你,幸運地擁有如此出色的教練。”

把帆板拉上岸,圈圈去了漢堡王,買了兩個漢堡套餐回

來。我們坐在岸邊,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眯著眼欣賞蒼茫大海的萬千氣象。

午後的陽光,在海麵鋪築了一條夢幻道路,波光粼粼,浮光躍金,一直延伸向天際,好像一千萬條銀魚在跳躍,又好像一千零一夜的寶藏散落在此地,更好像銀河係的星辰倒映於眼前的這片黝藍。光輝道路的盡頭,是兩艘黑色的大船,如同叢林中吃飽喝足的老虎,安靜舒緩地結伴行走,且送來一兩聲清壯悠長的汽笛聲,似是對這個美麗城市做著依依不舍的告別。

“圈圈,看到大船那裏沒有?有一個小小的黑點!”

“唔,似乎是有一個,如同蒼蠅屎一般。”

“不要侮辱它,那是航道上的九號燈塔,一個神聖的標誌,新學員如果到達那裏,繞一個圈,就算正式出徒啦,我用了半年才完成這個目標!”

圈圈站起來說:“我要去九號燈塔!”

“瘋了你!很遠的!不要做不可能的事情!”

圈圈拍拍肚子:“大漢堡不是白吃的!我感覺全身充滿了力量!甚至可以橫渡太平洋!”

沒奈何,我隻好陪著充滿豪情的圈圈向著九號燈塔進發。我們駕著帆板,沿著海麵上這條美得不可置信的道路,破浪前行,委實有一種誤入仙境的美妙錯覺。

經過海上觀光的遊輪之時,遊客們紛紛哢嚓拍照,我得意揚揚地揮手致意,大聲對他們喊:“青島歡迎你!”然後又扯著嗓子唱:“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隻記今朝!”圈圈看我發癲,竊笑不已。

令人掃興的是,天有不測風雲,我們向著九號燈塔行駛了不足三分之一的航程,好風一下子消失不見,幾乎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前進不得,後退不得。隻好無奈歇帆,坐在各自的帆板上,相隔一米之遠,聊著天,等風來。

(九)

“豆包,九號燈塔是用來幹嗎的?”

“跟其他的燈塔一起,用來指引船隊進港出港,就像學校門口老師揮舞的小紅旗,讓這些大船小船像乖寶寶一樣,要遵守秩序,不能調皮,到處亂跑。誰不小心把誰撞沉了都不好,畢竟這一路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倒在家門口,死不瞑目。”

“它怎麼變成了玩帆板的人一個神聖的標誌呢?”

“因為它離岸足夠遠,但還在安全範圍內。畢竟出了航道就海闊天空了,大白鯊什麼的都磨著牙齒在深海裏等著呢,看到一個玩帆板的人類漂過來,肯定開心死了。啊,新鮮外賣上門了!服務還特別周到,這麼一大坨肉,還送餐盤和餐巾,吃完之後,帆杆還能當牙簽使。所以,除非藝高人膽大,願意給鯊魚送免費外賣,玩到這裏也就可以了。”

“你用了半年才見到九號燈塔的真容?”

“對啊,整天聽蛋哥說,去九號燈塔跑了一圈,那邊風真好啊,無遮無攔,爽得不行。他到九號燈塔,就好像拐個彎到小賣部買包煙那麼容易。可我無論如何就是到不了,原因五花八門,什麼倒黴事情都能碰上。有一次是帆破了洞,還有一次是萬向節斷掉了,唯一一次很接近了,也就差兩百米左右,突然像今天一樣沒風了,我被海流給帶得越來越遠。因為失敗的次數太多,九號燈塔在我的心目中,幾乎變成了一個執念,伸手可及,卻又遙遙無期。後來,終於見著了,不過是一坨鐵疙瘩,豎著一個鐵架子罷了,連燈泡都沒有。其實,它不配叫燈塔,隻能叫航標。”

“但九號燈塔這個名字有一種特別的詩意。”

“嗯,我覺得九號燈塔代表了我想要的東西。好多人比我有夢想,但是也沒什麼新意。因為,他們的夢想是相同的,像一個公共夢想,就跟公共廁所一樣,那就是環遊世界。按理說,挺讓人神往的,但我搞不懂自己為啥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為,到達了九號燈塔,我就對自己十分滿意了,繼續走下去,對於深不可測的海洋,總有一種恐懼,不如待在這個港灣裏安全舒適。總之,胸無大誌,沒有出息。有時候,我感到很疑惑,像我這樣的人生態度是不是很消極?”

“不能說是消極,算是天性淡泊。我倒是很積極地折騰人生,做了很多好的事情壞的事情,去過了這個世界的大部分地方。除了南極和北極之外,差不多算環遊了世界。可是,我

好像遠遠沒有你快樂,也沒有得到內心的平和。所以,豆包同學,我好羨慕你,你的起點居然是我的終點。”

(十)

圈圈側身打開綁在帆板尾部的防水袋,居然拿出兩罐青島啤酒。“嘿嘿,一談人生,覺得好生鬱悶,怎麼可以沒有酒,來澆一下胸中塊壘!”

我很開心:“啊,你這個家夥,我還以為包裏塞的是礦泉水,玩帆板還喝酒,你這算醉駕知不知道!”

圈圈向著岸上大喊:“警察叔叔,你有本事,就來抓我啊!”

扭頭過來,拋給我一罐酒:“好啦,警察叔叔聽不到,咱們放心喝,我先幹為敬!”

除了啤酒之外,圈圈還帶了一包煙。在夕陽下的帆板上,隨著大海的節奏輕輕搖晃,本有三分醉意,無論抽煙喝酒,都是錦上添花,堪稱前所未有的美事。

何況,圈圈抽煙的樣子甚是迷人,並無俗豔氣息,倒是如同俠客持劍,幾分灑脫,幾分落寞,幾分不羈。我默默地欣賞著這份美色,心裏暖洋洋的,感到無比充實與滿足,太陽似乎不在天上,而在我的胸膛。

圈圈忽然提議:“豆包,我最愛聽你胡說八道了。你將來可以考慮做個電台DJ,單靠耍耍嘴皮子,就能顛倒眾生。

這樣吧,我們玩個遊戲好不好,對彼此一直說假話,不說真心話。”

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提出這樣的要求,可以說是曠古未有。我答應了她。

“光說假話是不夠的,我們還要說最好玩的假話,我隨便告訴你什麼,你都要接著說下去。我說我是海綿寶寶,你就說自己是派大星。你要充分發揮胡說八道的能力,越荒誕越好,能不能做到?”

她的眼睛仿佛能流得出乳與蜜,我除了點頭別無選擇。

“嘻嘻,我們現在開始練習。”她說,“跟我在一起,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我想請你離開我,這是為了你好。”她的眼神一下子好像結了冰,變成了硬邦邦的冰激淩。

我猶豫了一下,問:“為什麼會有危險?”腦海中一下子浮現出無數的念頭,如同夏夜裏漫天飛舞的螢火蟲。

我絮絮叨叨地問:“圈圈,你是不是某個國際犯罪組織的潛伏殺手,現在追殺你的人馬上要到了……或者,你是不是得了某種絕症,譬如白血病……隻要你別告訴我,你根本就是一個男人,以前做過變性手術……但就算這樣,我也認了!我不在乎你是什麼東西……哪怕你真的是火星人,哪怕你是異形,哪怕你是一隻倉鼠變的……”

圈圈咬著嘴唇,神情無辜:“我發誓我絕對不是倉鼠……我隻是隨時都可能會死……我的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砰’的一聲爆炸……”

我說:“爆炸?就像一顆炸彈那樣?……請問威力如何?像普通的鞭炮還是炸彈?隻要別告訴我,像一顆核彈,那樣我離你再遠也沒用……”

她眼睛裏冷冷的沒有一絲笑容,說:“我也不敢確定。我家族的一個前輩,他的頭顱爆炸時,消滅了一個小型兵團。還有一位,他的頭顱爆炸後,當地一連下了三天紅色的血雨……”

我捂著嘴巴,裝作驚訝恐懼的樣子。圈圈安慰我說:“你別怕。我的家族裏,有的人就無聲無息地爆炸了,什麼都沒傷害,簡直比放屁還要低調。這讓官府很為難。以當時的科技水準,他們怎麼也破解不了這些謎。曆史上所謂的無頭公案就是這麼來的。”

我忍不住想笑,然而圈圈的眼睛裏依然沒有半點笑意。我隻好把戲繼續演下去。

“我不怕,親愛的圈圈,就算你真的是一顆炸彈,我也隻想緊緊抱住你,哪怕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