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圈的故事(3 / 3)

我發現,圈圈的眼神再度變得異樣了,像黑暗中手電筒的光,哪怕在金光閃閃的海麵上,也能照得我心慌意亂。

自從被圈圈潑了一臉啤酒之後,我就再也沒敢造次。感謝那天的海浪,輕輕地把兩張帆板推在了一起。當然,我的腿在水下劃呀劃的也不無功勞。

我收集起全部的勇氣,才敢凝視她的雙眼。它們如此美麗而深邃,比起身體底下的無盡波瀾,還要幽深一萬倍,我覺得自己的靈魂沉溺其中,悠然飄墮,沒有盡頭。

她說自己是一顆炸彈,當一個火熱的小舌頭探進我的嘴巴,我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顆炸彈。

插播一段豆包主持的情感專欄。

今天,聊一個很勁爆的話題,初吻。

小怪獸留言說,初吻有什麼勁爆的,敢不敢聊聊初夜?我相信初夜這兩個字從我嘴裏說出來之後,正在監聽節目的台長爸爸,心率已經飆升到了一百三,我很害怕他會衝進直播間把我揪出去,所以這次隻聊初吻,OK?

小白菜留言說,初吻的感覺好惡心,交換口水已經無法忍受了,對方還要把舌頭伸進來,被我用一排牙齒擋了回去。嗯,小白菜同學,您真是一位鐵血女戰士!

暖寶留言說:我的初吻獻給了自己的小狗。唉,不要感到委屈嘛,沒準兒你們是前生的戀人,今生今世,人狗情未了!

綠綠留言說:我的初吻是發生在一段廢棄的火車道上,兩個人手牽手走在鐵軌上,兩旁芳草碧連天,美景無限,鐵軌上不時冒出一朵又一朵的小野花,兩個人自然而然地親上了,那種美妙的感覺,如同滿腦子放煙花。

嗯,的確不錯,可還是不能跟我的初吻相比。因為,那個吻是發生在大海裏的帆板上。這地點的浪漫程度讓火車道都要黯然失色吧。那時候,我,豆包先生,年少無知,風華正茂,愛上了一位美麗的甜甜圈小姐。

我們都是帆板愛好者,一起去追尋傳說中的九號燈塔。因為,隻有到達九號燈塔,才會擺脫帆板菜鳥的身份,進入高手行列。但那天沒有風,我們隻好坐在帆板上休息。燦爛的太陽照耀著蔚藍的大海,眼前景象美得不像人間,如同童話一樣美好,仿佛能聽到美人魚在遠處唱歌。初吻,在海浪的助推之下,也是自然而然就發生了。那種感覺不是滿腦子放煙花,而是宇宙大爆炸!而且,宇宙爆炸了至少一個小時,炸了一遍又一遍!

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很詫異,在一個小時這麼漫長的時間裏,那兩個家夥一直重複著單調的摩擦唇舌與交換口水的動作,最大的變化無非是一會兒將頭扭到左邊,一會兒又扭到右邊,居然樂此不疲,確實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人們喜歡歌頌兩顆親密互通的心靈,認為它們的相遇與碰撞是個奇跡,但兩對契合無間的嘴唇,有機會吻到了一起,同樣值得讚歎不已。

有的嘴唇是否契合可以從外表判斷。譬如,兩個人都是鼓凸嘴兒,大板牙兒,接觸起來難免磕磕碰碰,對於接吻的角度與力度,就會格外苛求,不容易達成一致。

更多的嘴唇單看外表無法作準。相貌儒雅的溫柔男子,或許張開血盆大口如同野獸般撕咬;惜言如金的羞澀女士,或許口水豐富到嘩啦啦流淌;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樣的人,並不妨礙開啟嘴巴時,散發出公共廁所一樣的氣息。

因此,初吻非常重要,通過吻合的程度,就對這段關係的未來運程有了大致的預判。一下子就吻得如膠似漆,就像柏油沾到了羽毛一樣難分難解,那自然再妙不過,預示著不但性情投合,人生的諸多理念也說不定有頗多類似之處。

如果吻上去索然寡味,就像在川菜館裏點了一盆賣相不錯的沸騰魚,品嚐之後發現魚肉不新鮮,油水可能是地溝油,味道除了辣一無所有。你不能指望與這個如同“一盆失敗的沸騰魚”的家夥在日後的相處中還會再有什麼驚喜,很有可能就此令你一路失望下去,直到跌到穀底。

經常有人為了這個問題迷惑不解:“我怎麼才能判斷自己是否真愛一個人呢?”豆包先生的答案就是:“你喜歡吻那個人嗎?假如吻了一個小時以上,嘴唇都麻木了,還是不想停止,那就是真愛了吧。”

(十一)

天色已晚,遠遠地傳來蛋哥的呼喊,想必是他見我們久久未回,擔心安危,特地駕船出來尋找。

從前,玩帆板最討厭遇到突然無風的天氣,除了沮喪地等待蛋哥來拖之外,別無他法。那一天,我卻在心裏感謝突然失蹤的風。

雖然沒有去成九號燈塔,卻發生了更甜蜜的事情。圈圈帶我去了她的家,湖南路22號。事實上,那隻能說是一間獨立民宿,卻布置得有模有樣,如同舒適的小天堂。廚房設備樣樣俱全,連手衝咖啡壺都有;一台微型膽機音響,以及十幾張爵士與古典CD;花瓶裏幾枝香水百合,芬芳四溢;格外引我關注的,還是晾衣繩上飄搖著的幾件黑色白色內衣,如同神聖的旗幟,牽引著我的憧憬和想象。

十九歲是一個奇妙的年齡階段。青春期的無知與狂妄煙消雲散,充滿了對於成人世界的好奇與渴望。一顆心如同幹燥的海綿一樣,可以吸取無限的能量。

那些日子,圈圈教會了我太多東西。從某種意義而言,她既是我的戀人,又堪稱我的人生導師。

她教我欣賞古典音樂。她最喜歡的曲子是貝多芬《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她說這首曲子充滿了明朗的陽光,可以令人想起生命中所經曆的美好芬芳的日子。

她還教我做法式煎餅,也就是pancake。簡單得很,無非把牛奶麵粉雞蛋打勻了,變成流汁,倒到平底鍋裏,煎成淡淡的金黃色。圈圈喜歡用切片的香蕉和核桃碎來配它,再淋上幾勺蜂蜜,熱熱地吃掉。這種美味真是令人讚歎,香蕉、核桃和法式煎餅搭配起來有一種妙不可言的融合感。

此後幾天,她還教我做了凱撒沙拉、奶油蘑菇通心粉。盡

管愛吃,對於廚藝,我一直缺乏興趣,在媽媽的逼迫之下,也隻會做一個中國的國菜——西紅柿炒蛋。圈圈的西餐手藝簡直相當於給了我的味蕾第二次生命。

當然,除了古典音樂和西餐之外,圈圈還教會了我更加美妙的東西。她是我生命之中的第一個女人。可是,就算她也是我生命中的最後一個女人,自此之後,再無別人,我的心靈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遺憾。

(十二)

“難怪,你非要在小確幸的菜單裏加上凱撒沙拉、奶油蘑菇通心粉、香蕉核桃煎餅,原來是這麼一個來曆。”樸柔訕笑。

“我還想加上臭豆腐,奈何你沒有同意。”

“滾。”

那個夏天,我帶圈圈去西鎮吃臭豆腐;去台東逛夜市;去小青島海邊座椅上看夕陽沉沒;去坐316雙層公交車上的最前排,行駛過那些濃密的法國梧桐,像是與一朵朵綠雲擦身而過。我們從起點坐到終點,又從終點坐到起點。我恍然錯覺,這條路循環往複,日複一日,永無盡頭。

那天下午,我在俱樂部,沒有如平常一樣看到圈圈的身影。她的手機也處於關機狀態。我跟蛋哥請了假,趕到了湖南路22號。敲了幾下房門,無人來應答。或許她出去買東西了

吧。我就在門前的台階上坐著,耐心地等她回來。

路邊那株法國梧桐,正好遮住了熾熱的日光,用它濃厚的樹蔭覆蔽著我,讓我有點昏昏欲睡,便用胳膊支撐著腦袋在那裏發呆。我心中並沒有生出一點離別的預感。如此慵懶的夏日午後,那些不妙的事情應該也懶得發生。

有個大叔,拎著一塑料袋散啤酒,挺著肚子,穿著拖鞋,一路踢踢趿趿走過來。他停下來跟我搭話:“小哥,你是來找人嗎?”

我回答說:“我等一個朋友,她住在這裏,出去買東西了。”

大叔的輪廓挺像台灣歌手陳升,但是比陳升好看,如同把陳升的模子拉長之後又捶扁了。他應該長年堅持遊泳,皮膚也是海水與太陽共同熏製出的那種黝黑顏色。

他對我的黝黑膚色的由來也是一看便知。我們聊了一會兒關於遊泳的話題,品評了一下青島諸個海水浴場的優劣,他喜歡去的是第二海水浴場,海水最為幹淨,我則中意三浴,二浴實在是太小了點。

對於人氣最旺的一浴,我們都缺乏好感。他說:“你想,一天足足有10萬人下海,假設一個人在裏頭撒一泡尿,那水得多髒。”

這大叔姓邱,交談得知,他居然是這個家庭旅館的房東,我正想詢問圈圈的事情,他先發話了,神情有點古怪:“你等

的朋友是不是一個姓黃的姑娘?”

“呃……”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我實在無法回答,我不知道圈圈到底姓黃還是姓其他的顏色。我們相處時,都是真真假假地胡說八道,並未談到現實的問題。我隻好轉移話題的方向:“她就住在靠南的那一間。”

“哦,那就是了,她今天早晨退房走了。”邱大叔目光犀利地觀察這句話在我臉上引爆出的驚愕與絕望的反應。

邱大叔告知,這個黃姑娘很神秘,說是身份證被小偷偷了,沒有來得及補辦,但她出手闊綽,給了一大筆押金。他也搞不懂此人是個什麼來曆,因為很麵善,不似壞人,就允許她住在了這裏。

“她住了差不多三個月,退房走也是相當突然。走之前,她交代說,如果有一個男孩過來找她,就把這些東西給他。”

我滿懷希望地看了一遍圈圈留下的東西,手衝咖啡壺、微型膽機音響和若幹CD,以及跟我一樣垂頭喪氣的半枯花朵,並沒有任何多餘的提示和信息,可以透露出她一星半點的行蹤。

邱大叔通曉如何人道主義地對待一個失戀人士,很體貼地問我要不要在這裏安靜地待一會兒,走的時候喊他一聲。然後他掩上門走了。於是,我不得不直接麵對著生命中第一片突如其來的巨大荒蕪。

(十三)

每次聽到貝多芬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我就會想起那個下午,我待在圈圈突如其來離開後的房間裏,柔腸百轉。

我想起錢鍾書在《圍城》中寫道:“他想不出為什麼鮑小姐突然改變態度。他們的關係就算這樣了結了麼?……反正自己並沒吃虧,也許還占了便宜,沒得什麼可怨……可是失望、遭欺騙的情欲、被損傷的驕傲,都不肯平伏,像不倒翁,捺下去又豎起來,反而搖擺得厲害。”

當然,鮑小姐欺騙了方鴻漸,說他像自己的未婚夫,但圈圈已經預先聲明我們之間隻說假話,什麼都不可以當真,所以她的一切言行也算無可指責。

在蛋哥看來,雖然我被圈圈給戲弄了,不過可喜可賀,他說:“好小子,你沮喪個屁咧,我這個年紀,倒是想有這麼好看的女人來騙我,可是沒有啊!”

章小道再度發出了一條預言:“我覺得這個女人不會就這麼消失,因為,從星盤上看,她是那種會改變你一生的人,我覺得她肯定會回來的。”

萎靡不振了一些日子之後,我找到了一個安置圈圈的妥善方案。不妨把她定義成一生之中最深愛的女人,但被她玩耍了拋棄了傷害了,於是我變成了一個遊戲人間的花心大蘿卜。

總之,她就是我變成一個混蛋的最佳借口。日後,我還會遇到諸如團團、圓圓或者彎彎姑娘,但我不會對她們投入真

情。她們還不可以罵我冷血,因為我的血曾經比誰都熱;她們也不可以罵我花心,因為我心中隻有一個消失了的女人。假如她沒有再度出現,並且把一切都搞得亂七八糟,我想我原本可以愛她一直到死。

插播一段譚談主持的《古典也流行》。

今天,我們來聊聊讓自己入門的古典音樂。

小時候,我對古典音樂可沒什麼好感,無非就是一個老頭兒拿著一根棒棒,用力地揮舞著,那些手持各種亮晶晶玩意的家夥,害怕老頭兒的棒棒打到頭上,就非常努力地發出各種嘈雜的聲音。

離老頭兒最近的那個胖女人,最危險了,因為老頭兒一揮棒棒就能打得到她。每次老頭兒一瞪眼,胖女人就花樣百出地尖叫著、哀求著,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也聽不懂,可能是不要打我吧。

後來,我遇到了一位非常有品位的女士,她讓我聽了貝多芬的小提琴協奏曲,從此為我打開了古典音樂之門。

那位有品位的女士告訴我,貝多芬相貌粗陋、脾氣暴躁,雖然才華橫溢、聲名卓著,但在戀愛方麵向來不太順利,堪稱飽受折磨。他最美好最穩定的一段戀情,發生於他和他的學生匈牙利的伯爵小姐勃倫斯威克之間。在這位伯爵小姐家的莊園,他們攜手度過了一個快樂的夏天。這段夏日戀情的衍生物

就是《降B大調第四交響曲》,還有《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

作家羅曼·羅蘭說,《降B大調第四交響曲》“保存了他一生之中最明朗日子的香味”。這股子香味也彌漫在這部小提琴協奏曲中。的確,它有些甜,很不像貝多芬的風格,就如同非洲草原上威嚴的獅王,不再憤怒,不再冷峻,居然開始像羚羊一樣歡快跳躍,變成了一個傻傻的小可愛。

它讓我想起遠去了的十九歲的夏天。那些日子真是充滿了香味。譬如,和喜歡的人坐在海邊,喝著啤酒,聊著天。她的頭發被風撩動,散發出柚子的香味;她微笑的嘴裏,有啤酒花的香味;就連那明燦燦的陽光裏,似乎也蘊藏著如同全麥麵包新鮮出爐的香味。

當夜幕降臨,她在廚房裏做法式煎餅,濃鬱的奶香味像燈光一樣,充滿了整個房間,歲月綿延,縈繞鼻端,至今不散。就連和她一起去大排檔吃臭豆腐,也絲毫不覺其臭,在回憶中也是仲夏夜鮮花芬芳的氣息。

這首協奏曲是我的入門曲目,也是我的常聽曲目。翻來覆去,聽過無數遍,隻為回憶自己生命中最明朗的日子。讓那個夏天獨有的香味再度歸來,盡情蕩漾,自己的靈魂也跟著隨意飛舞。

各位也不妨像我一樣,通過貝多芬譜寫的美妙旋律,去捕捉屬於自己的最明朗日子的香味。這是世間最迷人的味道,曾經擁有過,便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