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島也無非是這樣。老舍公園櫻花爛熳的時節,望去確也像緋紅的輕雲,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結隊的大媽和小妹,拍照的拍照,跳舞的跳舞,還要將身子扭幾扭,實在標致極了。
在這個如夢如幻的季節,樸柔也未能免俗地去自拍幾張美照。不過,她隻去了十分鍾,就氣喘籲籲地跑回到店裏了。“大好仁,大好仁,他有情況!”
“啥情況?他這會兒不是應該到店裏了麼?”我大感詫異。
樸柔打開手機,讓我看一張模糊的照片:一株不怎麼茂盛的櫻花樹——大媽和小妹對它想必不太青睞,也就人跡稀少——樹下的座椅上有兩個抱在一起的人影,一個很像大好仁,另一個則是身形瘦削的短發女孩,就算像素如此模糊,仍可感受到一股子青春逼人的氣息。
“嗯?他們好像在抱頭痛哭?”我質疑說。
樸柔皺眉問:“真的不是在親熱?那個女孩子會不會是大好仁的小情人?”
“憑我的直覺,絕非親熱。雖然你偷拍得很爛,我看這張照片時的第一印象是,一出悲劇正在上演,而不是言情喜劇。你看,大好仁聳起的肩膀,還有低垂的後腦勺,仿佛有一種悲哀的感覺。”
“也是哦,像大好仁這麼內斂的人,光天化日之下,應該不會幹出和小姑娘親熱這樣不要臉的事情。”
“就算是親熱,怎麼又不要臉了?情到濃處不可以啊?”
“喂,你這個人,怎麼反複無常啊!說不是親熱的是你,說是親熱的又是你!”
“我沒說大好仁是在跟小姑娘親熱,我隻是說當眾親熱這回事,你不能給扣上不要臉的帽子!”
“譚談,你非要跟我這樣吵架,這樣有意思麼?”
“柔姐,真的很有意思哦!”
“我知道了,這樣不要臉的事情,你沒少幹對吧!”
的確幹過。眼前瞬間浮現出,在316雙層公交車的最前排,我和圈圈並肩坐在那裏,仿佛在天空之城飛行。地麵上的那些小車,平常追隨它們的屁股,現在隻見它們的車頂,像一群匆忙爬行的鐵甲昆蟲。
當公交車行駛過八大關,兩旁法國梧桐碩大的樹冠,好像一朵朵懸浮的綠雲,長長的枝葉偶爾掃進窗戶,嘩啦啦脆響。當公交車到達第一海水浴場,波光粼粼的大海,即將下沉的夕陽,交彙於天際。夕陽含情脈脈,對這個它眷顧的城市,做充滿依戀的告別。
圈圈的臉龐沐浴著夕陽的光輝。她把手裏的易拉罐啤酒喝完,給了我一個充滿啤酒香的甜吻。我心裏滿是勇氣和愛意,仿佛後麵的那些乘客都不存在。
甜吻之後,握著她柔軟的小手,眼中隻有湧來的溫暖世界,無限的美好未來。可是,我忽略了,那隻是短暫的夕陽罷了,一切即將墮入黑夜。
樸柔見我呆呆出神,越發生氣了:“作為老板,你有心思跟另一個老板鬥嘴,不去管管你的員工麼?快點叫大好仁回來上班!他就在安徽路的公共廁所旁邊那兒,也就三分鍾的路!明天就要開業了,老娘有一大堆的活兒要幹!”她氣哼哼地把手機甩到卡座上,換上廚師服,“咚咚咚”地下樓梯到廚房忙活去了。
我心裏暗笑,想出去找一下大好仁,看看那個短發女孩什麼樣兒。剛拐到安徽路上,遠遠地看到大好仁走過來。
旁邊就是樸柔的吃醋對象,一個高高的短發女孩,比大好仁還要高出半個頭,上身黑色牛仔服,下身灰色衛褲,背著雙肩包,風塵仆仆的樣子。當他們走得更近,臉也看清了,我心
裏更加有數,女孩同樣劍眉星目,簡直是大好仁的翻版。樸柔這個大笨蛋,不過也不能怪她,所謂關心則亂。
兩人均眼睛發紅,似有流淚的痕跡,女孩麵帶冰霜地看著我,我卻沒辦法對她起一絲惡感,因為她實在挺好看。
大好仁介紹說:“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女兒小村,這是你譚談叔叔。當然,從年齡上講,叫哥哥也對。”
我連忙說:“叫哥哥就好,咱們各親各論。”
大好仁說:“小村,我來青島之後,你譚談哥哥一直很關照我。”
小村對我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如同傍晚微風吹拂樹葉那樣幾乎不可察覺的幅度,臉上依然沒有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