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對不起(3 / 3)

待到其他客人散去,她依然楚楚可憐地坐在那裏,就像雨後森林中一隻白生生的小蘑菇,其他蘑菇都被采摘光了,唯獨它被遺忘在一個黯淡的角落。

等待小村過來,金老師才如釋重負。兩人親密地湊在一起,嘰嘰喳喳,不知道聊些什麼。聽樸柔說,自從金老師來小確幸吃過飯之後,小村每天去接小豆包放學,兩人就會時常在學校偶遇。開始隻是點點頭,打個招呼,慢慢開始聊天。金老師跟她說起自己的表弟,講述跟表弟的童年趣事。她給小村看了表弟的照片。果然,麵目清秀,如同女孩,跟小村確實相像。兩人就順水推舟地變成了一對閨中密友。

小村對我招手說:“老大,過來一下,金子有話要問你。”

不知道何時起, 小村喜歡喊我老大,我謙虛地說:“不必使用如此尊稱,小確幸是西餐館,不是斧頭幫。”小村嗬嗬一笑:“別誤會,因為你老是喝大,叫你老大,是這個意思啦。”

我一邊走過去,一邊心裏震動,莫非要收到久違的表白了嗎?還是來自心儀已久的金老師。雖然我很享受當下的單身生涯,但真的是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金老師的臉上依舊浮動著兩朵若有若無的紅雲,“譚浩然他爸,啊,我們做老師的,背後都是這樣稱呼家長,當麵這樣叫你,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

“那,就跟小村一樣,喊我老大就好。”

她囁嚅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老大,你覺得唐老師人怎麼樣啊?”

“是一個很有威嚴的老師啊。小豆包提起她來,有三分怕。能夠鎮得住這臭小子,也是有點了不起。”

“排除職業的特性,單純從女人的角度看待她呢?”

“我沒辦法排除她的職業特性,職業特性跟她簡直渾然一體,無法剝離。我覺得她生來就是當老師的,我懷疑她降生於人世的時候,手裏有沒有攥著粉筆和教鞭。”

小村插了一句:“就好像師傅出生的時候,手裏握著鏟子?”

“錯。”我糾正她,“像柔姐那麼霸氣的性格,肯定是握著一把鋒利無匹的剁骨刀。”

心下有點狐疑,我問:“咱們背地裏聊唐老師幹嗎?”

金老師下麵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唐老師挺喜歡你的。”

我裝作鎮定的樣子:“她不是有個日本留學的男朋友嗎?前陣子吃飯,還聽她跟你秀恩愛來著。”

“已經分了。是她嘴硬不肯說。”

“哦。”

“最近她繃不住了,整個人都變得很消沉。”

“所以……”

金老師俯身過來,眼睛裏放射出熱切的光:“唐老師提過好多次,說你是她的理想型男友,如果沒有男朋友的話,就來追你一下。我想,如果你也喜歡她,豈不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並且,譚浩然有了最貼心的家庭老師,你還用擔心他的學習嗎?”

我哭笑不得:“那,你今天過來,是接受了唐老師的委托,還是自己腦子裏冒出的主意?”

金老師瞪大眼睛:“當然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跟小村說了,小村也覺得不錯。她說你雖然外表看起來不太靠譜,但為了小豆包,還是蠻有犧牲精神的!當年,你為了小豆包,還惦記過他的幼兒園老師!”

我以手撫額,長歎一聲,向著廚房大吼:“柔姐!你真是個大嘴巴!我還有沒有隱私權了!”

(五)

沒有收到金老師的表白,讓我有些泄氣。對於她的亂點鴛鴦譜,我婉言謝絕。坦白說,唐老師雖然是相當優秀的女性,但與我同屬教師的老媽屬於同一類型。有了一個嚴厲的親媽已經足夠,無須額外增加一個,徒增人生的壓力。

金老師牽線不成,也有些沮喪。但她依然不死心,還在嘟嘟噥噥,什麼唐老師是蟬聯五年的青島市優秀班主任、教育係統書法比賽一等獎、擅長彈奏古箏……

不好意思,這就更像我老媽了。不同的是,我老媽擅長的是拉二胡。每次我犯錯,被她收拾完畢,她就拉上一曲《二泉映月》,抒發內心的悲戚之情,加重我的愧疚之情。

因此,金老師的願望注定落空了,我感覺十分對不起她,就請她喝了一瓶啤酒。這時,樸柔也忙完了,大家坐在一起慢慢聊天。

我在音響裏塞入一張新買的CD,第一曲是馬斯卡尼的《鄉村騎士》間奏曲。因為此曲過於優美,大家都默然靜聽,直到曲終,餘韻不絕。

作為下崗仍然技癢的古典音樂節目主持人,當然不肯放過這個宣教的機會。我得意揚揚地說:“怎麼樣?好聽吧!你們那些被世俗磨損得日漸粗糙的心靈,也能體會到一絲絲溫柔的感動吧。”

我給他們大致講了一下此曲的由來。當年,麵包師的兒子馬斯卡尼參加了歌劇創作比賽,《鄉村騎士》讓他一炮而紅,年方26歲,就名動歐洲。此後春風得意,32歲當選羅西尼音樂學院的院長,還獲得雪片般飛來的邀請,周遊世界,指揮演出他的《鄉村騎士》。

令人遺憾的是,在以後漫長的人生裏,馬斯卡尼再也沒有寫出更受歡迎的作品,他在劇院、俱樂部、社團聽到的都是抱怨,“和《騎士》差得太遠了”“一點都不像《騎士》”“再也不會紅了”……他被深深刺傷,以至於拒絕再指揮《鄉村騎士》。後來,馬斯卡尼去參見女王陛下,接受表彰。大家依照禮節寒暄一番。女王金口玉言對作曲家說的依然是:“馬斯卡尼閣下,我希望您很快能再寫一部《鄉村騎士》。”

總之,《鄉村騎士》是馬斯卡尼的榮耀,也是他的詛咒,以至於他無限感慨地說:“真遺憾,我最先創作的怎麼會是《鄉村騎士》?在我登基之前,已經加了冕。”

演說到此,靈感忽至,我切換進入抒情模式:“其實,戀愛過程也存在類似現象,我叫它戀愛中的馬斯卡尼效應。馬斯卡尼堅信,他總會寫出更偉大的作品,我們也堅信,今後總會碰到更好的人。畢竟一輩子那麼長,但再長又有什麼用。有時候,出道即巔峰,此後就一路下坡了。因為,好運氣一開始就全部用光,餘生隻是用來緬懷最初愛上的那個人。”

樸柔嗤之以鼻:“嘖嘖,譚談,你真不愧是音樂和情感欄目的雙料主持人,沒準兒你的戀愛是貝多芬效應,足足有九大

交響曲,還有無數精彩的小插曲。”

“對啊,老大,不要這麼著急絕望。”金老師接言,“話又說回來,你真的不想克服心魔,喜歡一下唐老師?”

我無奈攤手:“夠了,我的生命中,已經有了真命天女。無論是糖老師,油老師,還是鹽老師,都是打醬油的。各位,就讓我沒滋沒味地活著吧,不勞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