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柔曾經是班花(1 / 3)

(一)

這篇文章發在微博上,引起了不少讚歎和吐槽。

有一個叫“遇安”的ID發來私信:“不好意思,問一個跟吃無關的問題,大廚君是我認識的樸柔嗎?她是不是姓艾?是不是畢業於平度九中?”

樸柔很少談她的學校生活,所以我對於她在何處求學也不甚了然,隻知道她老家確實是青島的郊縣平度,於是就回了一句:“你說的沒錯,大廚君姓艾,這句話念起來好尷尬啊。哈哈。她是平度人。”

遇安發來一個興奮的表情:“終於找到她了!樸柔當年是班花啊!”

這怎麼可能,要麼是重名,要麼就是遇安先生喜歡開玩笑。

我回了一句:“如果我們生活在唐朝,樸柔不僅是班花,校花也跑不了,奈何現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所以你一定認錯人了。”過了一會兒,遇安發來一張照片,那種排排坐分果果的中學生畢業大合照的局部。畫麵中間是一個穿白色衛衣和淺色牛仔褲的長發女孩,模糊的畫麵也難掩青澀的氣息。

她身形窈窕,眉目聰慧,嘴角微微上翹,噙著一絲孤傲的微笑,整個人猶如夜空皎月一般,散發出淡淡的光輝。一望可知,此人屬於那種學霸型女神,老師的寵兒,在學校的演講比賽中必定叱吒風雲,高聲吟誦“祖國啊,我要把全部的青春獻給你”,響徹雲霄,久久不能平息。

仔細鑒定,大吃一驚,果真是我最熟悉不過的大廚君,隻不過是如同另外一個時空的縮水青春版的樸柔。那時候的她,氣質出眾,當得起班花美譽,現在同樣出眾,隻不過是以體重傲人。

當然,現在的樸柔自有其令人愉悅的魅力,隻不過完全改變了路數,就如同湖麵薄霧籠罩下優雅遊弋的小天鵝,變成了動輒“嘎嘎”大叫攆得小孩子到處跑的大隻家鵝。如果說,此前她的BGM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現在的BGM就是《好漢歌》。

美麗的女人通常珍惜自己的身材和容貌。樸柔何以自我放逐到這種程度?難道僅僅是貪吃惹的禍嗎?

我回複說:“樸柔的確是那個樸柔,隻不過如今胖了能有三十斤。”

又過了一會兒,遇安的消息來了:“我有個請求,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她,希望有朝一日去小確幸吃飯,帶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我答應了他,很快將這事拋在了腦後,並沒有放在心上。一方麵,的確我是缺乏好奇心的人;另一方麵,樸柔有權利享受到生命中一個小小的戲劇化的驚喜,我不想破壞它,當個討厭的劇透者。

(二)

小確幸初開之時,對於自己的顧客群體,並無明確的概念。

某天中午,再度客滿,我定睛一看,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除了我這個做服務工作的前台之外,在座的清一色是女性。“一個女人相當於五百隻鴨子”確屬真理,因為我被聒噪得耳膜疼。她們跟男人來吃飯可不是這樣,飯量小得多,音量也小得多。

來小確幸的大部分男性,是陪同女性朋友前來,“一人食”的男性猶如動物園裏的熊貓一樣罕見。下午一點多,大部分女性客人散去,進來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儒雅中年男子,一米七零左右的身高,舉手投足間隱隱帶有一絲端凝與威嚴。他穿著質地與剪裁俱佳的西裝,然而大了一號。由此可以判斷,其職業大致屬於政府公務員或者律師、工程師、會計師之類。

問他幾位?答曰一人。在我的推薦下,他也點了通心粉和豬排以及橙汁的組合。很少吃西餐的人對此口味容易接受一些。他坐在角落,相當安靜地享用美食。用餐接近尾聲的幾位女性大說大笑,令人側目,他臉上也未曾呈現厭煩之意,隻是不時以好奇的眼神觀察四周。

當我前去給他的杯子續檸檬水之時,他抬頭小心翼翼地詢問:“請問您就是豆包嗎?”

我含笑點頭,他恍然大悟:“您比我想象中年輕許多,一時不敢相認。我們曾經在微博上有過交流,這是我的名片。”

我接過一看,名字頗為符合他本人的氣質——隋裕安,其頭銜是青島某巨型國企的通訊工程師。我對自己敏銳準確的直覺頗感滿意。

“遇安,隨遇而安的遇安,就是我。”

我記起了前些日子的對話:“嗬嗬,你就是樸柔的那位老同學啊,這是準備來給她一個驚喜嗎?”

“是啊,希望你沒有提前走漏風聲。”

“放心好了,我答應的事情自然要做到。”

我瞥了一眼廚房,提醒他:“再過一會兒,樸柔忙完,就會從廚房出來了,你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

“唉,十幾年過去了,估計她不會認出我來,我的變化太大了!”

“相信我,跟你發給我的那張照片相比,她的變化肯定更大。”

這時,那幾位女客人招呼埋單,我去結了賬。遇安先生坐在那裏,開始心神不定。扶正眼鏡,整理領帶,咳嗽清嗓,渾身渾身緊繃繃的樣子,如同即將被推入手術室做痔瘡切割手術的病人——雖無性命之憂,心中卻沒底氣。

我肚裏暗笑,決定問他一個從腦海中升起的疑問:“我的問題不太禮貌,你答不答都可以。那個時候,樸柔是你的戀人?”

他露出窘迫的微笑:“你誤會了。那時候我是個醜小鴨,當然現在也沒有變成天鵝。我隻是暗戀她罷了。”

遇安如此坦誠,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劇情開始變得有趣。倘若按照遇安的比喻來形容樸柔,從前的她高傲如白鶴,現在變成了一隻衝擊力十足的鴕鳥。

所謂“相見不如懷念”,人啊,總是因為無謂的好奇心,打碎了昔日的迷夢。

(三)

一種奇怪的酸臭味道,如同古墓中的幽靈悄然從廚房裏散逸而出。

咦?怎麼回事?難道是下水道堵塞倒灌了不成?

伴隨著一聲慘叫,樸柔從廚房裏邊跌跌撞撞衝出來,係著圍裙,帶著發網,滿臉油光。

“真是被金子害慘了!她買了她愛吃的柳州螺螄粉送給小村。今天我們就想煮個螺螄粉嚐嚐,沒想到啊,下鍋之後是這種惡心味道,我懷疑煮的是不是屎啊!”

我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注意到了角落裏的客人,對我吐吐舌頭,轉頭送過去一個抱歉的微笑。

“不好意思,這個難聞的味道是我們的員工餐,不是做給客人吃的,請不要誤會啊!”

遇安呆若木雞,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想必令他震驚的,不是螺螄粉這屎一般的銷魂蝕魄氣息,而是昔日女神翻天覆地的巨變吧。

樸柔靠近我,輕輕地歎口氣,壓低了聲音對我耳語:“完蛋,我把這位溫文爾雅的客人嚇壞了,不曉得他會不會去寫個點評,說小確幸的大廚煮屎給客人吃。”

我暗自希望,遇安趁著樸柔不注意,結賬之後溜走,就當一切未曾發生過。

然而,遇安度過了震驚期,漸漸回過神,起身向樸柔走過來,帶著一絲緊張羞澀的笑意:“柔姐,十幾年沒見,認不出我來了。”

樸柔變了臉色,顯然是認出他來了。畢竟,遇安的變化再大,尚不至於麵目全非。

下邊,遇安說的話,很讓我莫名其妙。

“大白哥出事之後,你就跟所有的同學斷了聯係,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但是,我們都很牽掛你。”

樸柔摘下頭上的發網,扔到餐桌上,半晌無語。我從來沒有見過樸柔如此陰雲密布的神情,就算為了裝修和股份和我爭吵不休時,她的臉上還是有一抹陽光閃耀。

“我就是想徹底忘掉那段過去,才選擇消失,你怎麼就不明白?”

“我們就是放心不下,這種事情不應該你一個人來扛。”

“現在看到我,你放心了吧。我吃得好,睡得香,過得幸福無比,否則不可能這麼胖。”

這時,小村端著一大碗螺螄粉從廚房晃晃悠悠出來,興高采烈地嚷嚷:“柔姐,快來嚐嚐,這個東西就跟榴蓮一樣,聞著臭,吃著香,難怪金子會上癮,想念得不行。”

放下螺螄粉,她才發覺屋裏的氣氛有些不對頭,滿臉迷茫。

樸柔對遇安送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你看,我們該吃飯了。”

遇安如夢初醒:“好的,我就不打擾了。你做的飯真的很好吃,我還會再來。”他停頓了一下,解釋說:“你可以假裝不認識我,因為,我是衝著飯來的。”

樸柔徹底恢複了平靜:“開店哪裏有拒絕客人的道理。我們也沒有必要那麼生分。答應我兩個要求,不要跟其他同學講起我,不要跟我談從前的事情。”

遇安點點頭:“好,我們著眼於未來。”

樸柔“撲哧”一笑:“你這口氣真像個領導,看樣子是混得不錯吧。”

遇安赧然說:“做個小工程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