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那麼遠(2 / 3)

改變是在兩年以後。

韻涵從廣州回來,說她轉行了。新媒體時代,她所在的傳媒集團也陷入危機。雜誌的發行規模越來越小,她被逼轉行去了報社。“報社也不是長久之計,也一直在滑坡。”韻涵感歎道,“誰說男怕入錯行,女也怕入錯行啊!”楊儀笑而不語,驅車帶著她去看自己的“鄉間別墅”。韻涵走進院子,院子裏靠牆長著一株合歡樹,旁邊挖一個水池,裏麵浮著一團睡蓮,幾尾紅鯉遊動其間。廊簷下擺著一張茶桌,旁邊石階下種植著青翠的芸香草,還有兩盆劍蘭……韻涵取過一頂鬥笠扣在頭上,驚歎道 :“楊儀,天啦,真棒、真絕啊!”又看了看房子外麵,楊儀自己開辟的菜園,辣椒、茄子、黃瓜果實累累,韻涵更加感慨,說 :“你知道嗎,現在大城市有嚴重食品安全問題,你真有遠見啊,我也想回老家來,開墾一塊地,自己種菜自己吃,抬頭就可見藍天白雲,過一種田園詩般的生活……”楊儀笑笑說 :“我早就被時代淘汰了,無法迎合時代,幹脆就用更原始和笨拙的方式來抵禦……”韻涵點點頭,說 :“你沉默不言的,其實挺有思想呢!”

晚上楊儀做了幾道簡單的菜,用菜園裏的絲瓜炒雞蛋,涼拌個黃瓜,還有提前醃製的鹹蘿卜條,韻涵竟然吃得津津有味。一個勁兒地問楊儀:“你老婆不會來吧?”楊儀笑著說:“不會,今天不是周末。”“啊,我太興奮了!”韻涵大叫道,“楊儀,我以前認為,小城市的生活是多麼寡淡乏味,今天我才完全明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我雖然生活在大城市,其實我把生活過成了一片廢墟……”

那天晚上,他們終於不知不覺地“滑”進了彼此的生活。

韻涵要了一次又一次,似乎永遠不能盡興。最後終於累了,韻涵用腳趾彈著楊儀 :“你說,如果當初是我們倆結婚會怎麼樣?會不會天天鬥得劈裏啪啦的?”楊儀輕輕地抱著她,一動不動地說:“沒想過啊……”韻涵翻身用手托著下巴,問道:“你孩子幾歲了?”楊儀說 :“六歲了,什麼都懂得了。”韻涵忽然哭泣道 :“我和我們家那個天天吵,因為想要個小孩,一直懷不上。”楊儀拍了拍她的後背,說 :“要孩子的事情,不能太緊張,也急不得。”“我喜歡小孩,尤其喜歡女孩,我會把她打扮得像個公主……”韻涵楚楚可憐地說,“我想去做試管寶寶,可是聽說取卵子很疼,比生孩子還疼百倍,想想都害怕……”

火車到達駐馬店時天已經擦黑了。大多數高鐵站都長著差不多的麵孔,楊儀一出站就有點暈頭轉向,分不清南北了。

韻涵腳上穿一雙紅白相間的帆布旅遊鞋,步子邁得很輕快,楊儀拉著她的行李箱跟在身後。廣場上麵的司機迎著出站的人流簇擁上來,嘴裏不停地問道 :“你們去哪裏?確山、正陽、汝南?”韻涵看了看一個瘦猴般的司機,衝他招了招手。楊儀想攔住她,告訴她應該去站外排隊等車,廣場上往往都是黑車。不料韻涵問了一句 :“去正陽多少錢?”瘦猴嘴裏正叼著煙,連忙吐掉煙頭回答道 :“兩百,車在那邊。”說著往廣場外麵一指。楊儀狐疑地問道 :“去正陽幹嗎?”韻涵回過頭說 :“采訪啊,小女孩在正陽縣。”楊儀身子一晃悠,像是差點兒暈倒,然後又猛地刹住,說 :“那你告訴我在駐馬店,你知道正陽縣在哪兒嗎?”韻涵說 :“在駐馬店啊,是下麵的一個縣。”“在駐馬店的最南邊!”楊儀一下蹲在地上,恨其不爭般地說,“早知道去正陽,你應該從信陽下火車,我開車帶著你從信陽往北,幾十公裏就到了,咱們現在繞了個大圈子。”

韻涵眨巴了幾下眼睛,“哦哦”了幾聲,似有所悟。楊儀說:“是不是還在正陽縣下邊的鄉裏?”韻涵說 :“在村裏。”楊儀問 :“哪個鄉?可別是正陽南邊的鄉,那就離信陽更近了。”韻涵連忙從兜裏掏出手機,說 :“我們主任發在我的手機上了,我開機看一下。”麵的司機看著他們倆,站在旁邊等待結果。“泉溪鎮——高莊村——高平義。”韻涵一字一頓地說。楊儀用手機查了查百度地圖,差點癱坐在了地上,被他不幸言中,泉溪鎮是正陽縣最南邊的鎮,和信陽市的肖王鎮毗鄰,離信陽市區隻有四十六公裏。“你們女人辦事,我真算是開眼了,心服口服!”楊儀說不清是反諷還是自嘲,氣歸氣,卻無可奈何。

韻涵從地上拉起他,嗲著腔說 :“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會這樣,你過來就是陪人家的嘛。”楊儀看了看遠處的夜空,做無語狀地搖了搖頭。韻涵問瘦猴司機 :“你有發票嗎?能不能少點?”司機說 :“有發票,就是這價,你問誰都得兩百,因為從正陽回來不準帶人。”韻涵“噢”了一聲,對楊儀使了個眼色,“我們走吧。”兩人跟著瘦猴司機找到他的車,楊儀將拉杆箱放進麵的後備箱,兩人坐進了車子的後排。

借著車燈可以看到附近正在施工,一輛拉土車在前麵緩慢地行駛,地上升起一團團塵土奔湧而來。路麵有許多凹坑,司機幾次想超車都沒能成功。“他媽的!”司機嘴裏嘟囔道,搖起麵的車窗。韻涵問 :“師傅你從正陽回來為什麼不能帶人?那樣不是節約成本嗎?”司機說 :“以前可以。運管局才規定的,返程不準帶人了。”韻涵似乎不明白,追著問 :“為什麼呢?”“打架打的,打了許多次了,現在規定雙方都不能帶人!”司機回過頭解釋道,“我這是駐馬店市的車,送客人去下麵縣裏,返程時不準帶人。縣裏的車往駐馬店市裏送客,他們回縣裏時也不準帶人。”韻涵疑惑地問 :“假如我包你的車,明天你陪我辦事,回來時你怎樣帶我?”司機說 :“不行。我將你送到正陽,就得空車返回,你回來得坐正陽的麵的。如果我帶你,被正陽當地的麵的司機截住,非挨打不可!”

韻涵看了看楊儀,感歎說 :“你們這兒的規定,也真奇葩啊!”

司機笑笑說 :“我們也沒辦法。”路麵高低起伏,楊儀被晃悠得有點頭暈,靠在後座上閉目養神。

過了一會兒,韻涵道 :“你知道泉溪鎮嗎?”司機說 :“知道,那地兒可遠。”韻涵說 :“我們如果今天晚上趕到泉溪鎮,那裏有賓館住嗎?”“賓館?”司機回頭瞟了一眼楊儀,“賓館肯定沒有,鎮上哪有賓館呢?正陽縣城才有。”韻涵“哦”

了一聲,接著問 :“我明天從縣城去泉溪鎮坐什麼車呢?”司機掏出一支煙,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說 :“蹦蹦啊,縣城裏有許多蹦蹦。”韻涵又問道 :“蹦蹦是什麼?是馬車嗎?”司機哈哈笑了起來,笑罷卻說 :“蹦蹦……就是蹦蹦啊。”韻涵還想說什麼,楊儀碰了她一下,打斷了她連續不斷的追問。

楊儀指了指車窗外說 :“那不遠處,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化蝶雙飛的故事發生地。”韻涵瞪大了眼睛,驚叫道 :“什麼,梁山伯與祝英台?你別騙我!”司機在前麵插話道 :“是的,那兒以前叫馬鄉鎮,現在叫梁祝鎮。”“靠,我們明天要去看看,也不枉此行!”韻涵捶了一下楊儀的腿,繼而又落寞似的說,“恐怕時間不夠,我急著回去,報紙等著下版。”

道路兩旁亮起了路燈,前麵一片燈火閃亮。司機說 :“正陽縣城到了。”楊儀掏出錢包要付車費,被韻涵攔住,衝他眨了眨眼,說 :“我可以報銷。”說著將兩百塊錢遞給司機。當接過司機給的發票時,她低頭看了一眼票麵,驚訝地叫道:“怎麼是定額的發票呀,我要機打票啊!”司機說 :“我們這兒都是這樣的票。”韻涵說:“我去過那麼多地方,都是機打的發票,你這定額的,我回去要多費口舌啊!”楊儀攔住她說 :“信陽也是定額的,咱這小地方怎能跟大城市比。”韻涵不罷休地嘟囔道 :“票上竟然還沒蓋章。”

兩人在正陽縣城的街道上慢騰騰地走了一截路,楊儀建議先找地方吃晚飯。韻涵左右巡睃街邊的各色小吃店,大多灰頭土臉的,皺著眉頭說 :“我不餓,隻是累,先找地方住下來吧!”楊儀晃了晃自己的背包說 :“我下午出發時,在麵包店買了幾樣,打尖足夠了。”向路人詢問了一下,旁邊不遠就是帝坤大酒店,是正陽比較高檔的酒店。兩人摸索著找到酒店,走進去登記了一間標準間客房,一百三十八元。韻涵的臉似笑非笑,像是為兩人合開一間房而略感羞赧。推開客房門的時候,“楊儀!”韻涵忽然大喊一句,“暈死了!這兒酒店價格好便宜啊,就這設施條件,在廣州得要八百塊!”她把挎包往軟椅上一丟,仰麵朝床上一躺,渾身酸軟般地癱在那兒。

楊儀去衛生間洗澡,他洗得毫無顧忌,匆忙草率,不一會兒胡亂裹著浴巾就出來了。韻涵在床上的睡姿,像是燃燒的火焰,楊儀感覺自己被徹底點燃了,粗魯地趴了上去。韻涵掙紮著想推開他,沒有推動,就叫嚷道:“窗戶,窗戶沒關。”

楊儀抱著她走向窗戶,韻涵拉窗簾時,他就勢抵在身後。窗外的街道人來車往,一片喧騰。韻涵終於身體發酥,無力地趴在了窗沿上。像一種緊繃的神經得以緩解,一種缺憾得以彌補,楊儀全身都輕鬆了……他燒水泡了一杯茶,安靜地坐在軟椅上看電視。

韻涵洗過澡,用電吹風吹著頭發,驀然回頭說 :“我離婚了。”“什麼?”楊儀的腿正蹺在床沿上,聽了她的話腳一顫,從床沿上滑了下來,“什麼時候?”韻涵說 :“春節過後,三個月了。不過他昨天才拎著包從家裏走了。”她的頭發散落在耳邊,楊儀看不見她的表情,想了想問道 :“你怎麼想?難過嗎?”韻涵赤著腳在地毯上走過,從化妝包裏拿過一瓶保濕水,邊塗抹眼瞼處邊說 :“不難過,一想到那個混蛋從此跟我再沒有關係了,我高興都來不及。”楊儀皺著眉頭說 :“是不是不理智?婚姻不是兒戲哦。”韻涵瞟了他一眼,撇嘴說 :“你說話怎麼跟我爸一模一樣?”

楊儀略顯尷尬,站起身來,從背包裏取出白天買的各式麵包,黃金土司、三明治、培根蛋卷,還有大列巴。一樣樣遞給韻涵,她搖了搖頭,指著房間吧台食品架上的方便麵、火腿腸、飲料等說:“想吃什麼你隨便拿,我房間費用有多的。”

楊儀怕觸痛到她,故意用輕鬆的口吻說 :“你是記者,不是經常寫文章剖析別人家庭問題的原因嗎,為何自己的事情反而處理不好?”韻涵歎了口氣,反問道 :“你跟你老婆吵架嗎?”

楊儀搖了搖頭,說 :“不吵,我父母喜歡吵架,我小時候深受其害,所以曾發誓一輩子不會跟老婆吵架。”韻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 :“你真狠!不,你真棒。嫁給你真好。可是你不知道,那些花了好久想明白的事情,最終可能會被一次情緒失控而全部推翻。”楊儀一笑,說 :“我貌似懂了。”韻涵擁著被子,腿蜷縮在床上,說 :“我以前覺得你窩在小地方很悲哀,現在想想,你的悲哀之處,正是你的了不起之處。”楊儀正想說什麼,韻涵驚叫道 :“有蚊子!”話音未落,她從床上猛地躥起來,往牆上猛拍一掌,然後複又倒下,“它死在牆上了。”

她重新將被子抱在懷裏,說 :“但凡離婚都是被逼的,那個混蛋把家敗光了,不知道這些年我怎麼熬過來的,真是受夠了,就算淨身出戶我也要跟他離……”

楊儀對韻涵的婚姻生活感到迷茫不解,他們經濟條件不錯,不用為尋常瑣事操心,但好像一直處於某種引而不發的危險狀態。他很想告訴她,婚姻是少之又少的福分,應該珍惜到最後一刻。韻涵的腿舞動了一下,忽然痛苦萬分地說:“壞了,今天晚上睡不著,現在頭腦空空……”“頭腦空空?”楊儀心裏一動,“咱倆真是同病相憐。我也經常失眠,今天去看電影,就是想躲在電影院睡一覺。”韻涵說 :“你吃過藥嗎?”

楊儀說 :“什麼藥?安眠藥?沒有。”韻涵皺了皺眉頭,語速急快地說道 :“你根本不知道失眠是什麼滋味!從基礎款的艾司唑侖和阿普唑侖,到‘高大上’的思諾思、右佐匹克隆,我已經幾乎把所有的安眠藥都吃得常規劑量對我毫無效果了。

當我躺著的時候,我隻是因為太疲乏而躺著,可是很少很少很少睡著。世界上最令人絕望的事情就是失眠,因為這麼簡單的事情,別人輕易可以做到,而我卻做不到……”

楊儀同情地看了看韻涵虛弱的樣子,歎了口氣說 :“失眠更多是心理原因造成的,不能單純靠藥物……”韻涵粲然一笑,揮了下手說 :“你根本就不懂什麼叫失眠,你躲到電影院尋求入睡,看似是解決失眠,其實是享受失眠,失眠對你是一種樂趣的存在。跟我討論失眠,你的級別太低了……”楊儀躺過去,伸手從背後摸了摸她的腰肢,又撫摸她的臉,他的動作輕微,像是撫摸一件易碎的藝術品。韻涵的鼻翼微微翕動著,身體有點瑟瑟發抖。楊儀心生許多感慨,兩人的重逢,有種劫後餘生般的味道。韻涵眼睛閉著,卻忽然張嘴咬住了楊儀的指尖,輕輕地含著。

楊儀迷迷糊糊地醒來,誤以為自己還在夢中。因為他聽到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那種雨聲像是一直存在於他的睡夢之中。他喜歡在下雨天睡覺。當他睜開眼睛,看了看窗外,倏忽明白是在正陽縣。韻涵衣服穿得整整齊齊地靠在床靠上,手裏撥弄著手機。看見楊儀醒來,朝對麵的桌上一指,柔聲說 :“起來吧,飯都準備好了,我從自助餐廳給你帶的。”楊儀看了看,一碗綠豆粥,另一隻碗裏裝著兩隻包子,一個煮雞蛋。楊儀從床上下來,幾步走到窗前,外麵果然正下著雨。

街邊有一條護城河,河岸長著一排洋槐樹,洋槐花正開得鮮麗嬌媚,昨晚上竟然沒有注意到。楊儀看了看手機,八點一刻,問韻涵:“你昨晚睡得怎麼樣?”韻涵眨巴下眼睛說:“還行吧,你的鼾聲相伴,讓我不至於太孤單。”

楊儀胡亂吞了幾口稀粥,和韻涵退房走出酒店。天色陰沉,雨不疾不徐地下著。二人站在酒店門口的挑簷之下,楊儀指著街上跑過的一輛矮趴趴的紅色三輪車說 :“看,那就是蹦蹦。”韻涵撲哧一笑,說 :“噢,就那玩意兒啊,像隻大肥鴨!”楊儀揮著手說 :“我們坐蹦蹦去車站,看車站有沒有去泉溪的車。”說著,攔下一輛蹦蹦,掀開簾子,扶著韻涵坐了進去。楊儀伸頭對著開蹦蹦的老頭說 :“去汽車站,幾塊?”

老頭擦了一把額頭上的雨水,伸出四個手指比畫了一下。

趕到汽車站,楊儀讓韻涵站在一個小賣部的敞篷傘下,自己蹦跳著避開地上的水窪,找到一輛風擋玻璃後麵豎著“泉溪”牌子的中巴車。楊儀躥上車,看到一個胖大的男司機正懶洋洋地抽煙,女售票員正在數著一疊錢。楊儀問 :“去泉溪多長時間能到?”女售票員抬頭看了他一眼,問 :“幾個人?”

楊儀說 :“兩個。”男司機回頭答道 :“四十分鍾。”楊儀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快九點鍾了,就問 :“你們什麼時候發車?”

女售票員說 :“再等半個小時吧!”這時韻涵也冒著雨跑了過來,楊儀擺了擺手,說 :“這輛車不能坐,他們還要等半個小時才能發車,再折騰到泉溪,恐怕我們時間等不及。”韻涵看了看空蕩蕩的車廂,一時也沒了主意。胖司機說 :“你們多給一百塊錢,我現在就發車。”韻涵剛想答應,楊儀攥著她的手,不由分說將她拉下車。兩人走到車站門口,路邊停著一輛的士,裏麵坐個短發女司機,楊儀問道 :“去泉溪鎮多少錢?”女司機脫口而出 :“八十。”楊儀拉開車門,招呼韻涵坐了進去。

兩人坐定,擦拭著頭上、臉上的水滴。韻涵說 :“我們到泉溪鎮高莊村辦事,這雨下得大,我們辦事的時候,你在村子裏等我們一會兒,再把我們帶回來可以吧?”女司機說:“來回一百二。”楊儀碰了碰韻涵,對女司機說:“我們不回正陽了,辦完事你把我們送到信陽高鐵站,要多少錢?”女司機想了片刻,沉吟道 :“二百。”“行。”楊儀輕輕掐了下韻涵說 :“你可以從信陽返回廣州,我們不能再繞回駐馬店了。”

車子開出縣城,穿過兩邊長滿白楊樹的鄉村公路,遠處是一望無垠的麥田,四野一片碧綠。每隔一會兒,韻涵的手指就唰唰地在手機屏幕上劃過,像是一直與工作單位保持著聯絡。短暫間歇的時候,她無意識般地用嘴咬著指尖,像是陷入某種沉思。車子行駛了半個多小時,到達一個鎮子,女司機說 :“這就是泉溪。”韻涵醒悟般地一喊 :“車停一下。”她從錢包裏掏出一百塊錢,遞給楊儀 :“你去買一箱牛奶或飲料什麼的,咱們去采訪,空著手不好。”女司機回頭說 :“你順便問一問高莊怎麼走。”雨比出縣城時小了點,但還在密密麻麻地下。楊儀從路邊商店裏買了兩箱伊利鮮牛奶,問店老板 :“高莊怎麼走?”店老板木然地看了看楊儀,甕聲甕氣地說 :“東邊。”

楊儀回到車上,跟女司機說 :“朝東邊走。”車子沿著朝東的沙子路行駛,大約十分鍾以後,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女司機左右看了看,皺了皺眉說 :“還得問一下怎麼走。”但是路上沒有行人,楊儀撐著女司機的傘,站在路邊,遠遠看到一個穿著雨衣的人騎摩托駛過,楊儀揮手將他攔下,問道:“老兄,高莊怎麼走?”雨衣人朝身後一指,說:“西邊,朝西走。”

楊儀說 :“我剛在鎮上問一個店老板,他說在東邊。”雨衣人將摩托熄了火,擦了一把帽簷上的雨水,大聲反問道 :“你到哪個高莊?這兒有兩個高莊。一個東高莊,一個西高莊。”

楊儀轉身看了一眼韻涵,韻涵也傻眼了。怔了怔,韻涵說 :“我找高平義。”雨衣人說 :“我不認識高平義,這兩個莊的人都姓高。”楊儀恨不得連連作揖,說 :“老兄幫幫忙,想想辦法,看誰認識高平義。”雨衣人皺眉琢磨了一會兒,用手往前一指,說 :“前麵就東高莊,進村第一戶是村文書高美團的家,她肯定認識高平義。”楊儀拍了拍雨衣人的肩膀,連聲道謝。

車子開到村口,第一戶是三間兩層平房,門口有一片鋪著碎石子的空地。女司機說:“我車就停這兒,你們下去問問。”

楊儀和韻涵從車上下來,這時從平房的門裏閃出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女人身材微胖,看上去很健壯。楊儀問 :“請問您這是高美團的家嗎?”女人點點頭,狐疑地問 :“是的,你們是……?”韻涵笑著說 :“我們是廣州青年誌願者協會的,你們這兒有個叫高平義的,帶著孩子在廣州乞討,我們是來調查情況,如果他們的確很窮困,我們想辦法給予救助。”女人的眉頭一展,立刻微笑道 :“是的,高平義就是我們村的,他在最裏麵住,我可以帶你們去。”韻涵看了一眼楊儀,笑眯眯地說 :“謝謝高文書。”

村子裏的路很泥濘,楊儀一手拎著韻涵的拉杆箱,一手提著一箱牛奶,韻涵提著另一箱牛奶,踩著路邊鬆軟的枯枝敗葉,一步一滑地向村裏麵走過去。村子裏大部分都是三間兩層牆麵貼著白瓷磚的小洋樓,大約是外出務工比較富裕的人家。剩下一些低矮破敗的,要麼門窗緊鎖,已經廢棄,要麼住著一些老頭老太太。有的院牆是用破瓦和枯樹枝壘成的,有的幹脆沒有院牆。村子裏有許多露天糞坑,由於下雨的緣故,散發著一股難聞的黴臭味兒。